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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七 ...

  •   离顾崇飞前往清丰城已经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里,沙崖国与玄国双方交战数回,相互折损了部分兵马,战况却一直胶着,没有太大的突破。顾崇飞一点都不着急,还有时间遣人送信回来叮嘱顾惜朝赶在中秋之前写封家书回去给父王请安。
      顾惜朝大抵也清楚顾崇飞的打算,过些日子就是秋收时节,玄国军队守着城外大片稻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取得几万军马的伙食。而清丰城城内余粮不足,顶多只能再撑两个月,戚云飞要求粮,只能从最近的千檀山问李铘要。李铘这个人,治理县城倒是有几手,然而在军事上却完全是个外行。顾崇飞只要派人截住千檀山往清丰城的粮队,两个月后城内粮尽,自然不攻而破。
      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但是戚云飞好歹南征北战数十年,岂是容易束手就擒的角色?顾崇飞这番若是太过托大轻敌,怕是要吃大亏的。
      顾惜朝站在沙盘前,静静看着上面插着一面小黄旗代表清丰城的地方,忽然想起戚少商这两日脸色很不好看,想必是看到几日前顾崇飞给他的信里,里头有几句问及那天送来的人玩得爽不爽这类的话语,遣词极是放荡,让人读之色赧。
      戚少商在初时很长一段日子里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但是清醒时倒是颇为之安分,没有说要投降,也不似要一死以全忠烈之名,送来的汤药饭菜一概来者不拒。顾惜朝不再像从前那样每日守在他身边,他另外支了一顶帐子住在里面,只是偶尔会在原来的地方处理些军务。戚少商身体好些时便会远远坐在边上,闭目休养,似是没有看到他。但是顾惜朝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戒备,而且有时他遗留在案上的军文书信也会有细微翻查的痕迹。
      他故意将顾崇飞围城的消息透露给戚少商,试图通过他的反应去揣测戚云飞的真实境况。然而戚少商很聪明,一直不动声色,面上没有焦急,也没有放松。惟独在看到顾崇飞那封书信之后他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及——事实上,自从那日起,他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顾惜朝,再也没有做过那些荒唐的梦。
      这日,顾惜朝进了帐里,难得瞥见戚少商竟然看了他一眼,似是有话要说。他安然坐下来,接过霍乱步递给他的茶,拂了拂面上的茶叶,略略抬眼,“你想说什么?”
      戚少商微微迟疑,终于还是问道,“那天在梧桐岭的伏兵,是你的安排?”许是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低沉,一些画面飞快地晃过顾惜朝脑海。
      后者抿了一口茶,按下心头的波动,淡淡道,“是又如何?难道戚少将军以为自己的诱敌之计有多高明么?”
      戚少商一下子被他堵得接不下话,只好悻悻地闭了嘴,慢慢翻着自己手中一册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书。
      顾惜朝见他不答话,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触及他手中的物品时,眉毛一剔,戏谑道,“想不到戚少将军竟然对鄙人的陋作感兴趣?”
      戚少商手上一顿,抬眼定定看了顾惜朝一会儿,忽而轻声笑道,“想不到顾公子年纪轻轻,竟能对古往今来的兵书战法有此独特见解,戚某思之自愧。”
      顾惜朝哈了一声,“如此我应该说一句承蒙看起?”
      “不必客气。”戚少商硬邦邦回了一句,合上书,他捏了捏额角,似是有些困乏了,看了顾惜朝半晌,见那人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只得和衣回到榻上,侧身躺下背对着他。
      顾惜朝看了看外面的天,这几日起了大风,天气越发干燥起来,戚少商肺腑受伤,遇上这种天时想必十分不适。他走上前去正要询问,却发现那人肩膀微微抖动,若不是走得近了几乎不能察觉。他眉头一皱,用力将戚少商的身体掰转过来,对上的是一张憋得通红的脸还有嘴角溢出的一丝猩红。
      戚少商平复了一下呼吸,勉力一笑,“顾公子见笑了。”
      顾惜朝松了手,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看着戚少商慢慢支撑着坐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先在战场上中伏沦为俘虏,后在敌军将领面前重伤沉疴,难以自抑。纵使他平日里面对生死从容,在这种情况下,却连最后一丝武将的尊严都难以维系……想必是戚少商此生一大耻辱吧。
      顾惜朝忽的笑了笑,“沙崖国一代先锋少将,缠绵病榻,传出去怕是让人笑话。”
      戚少商侧面不语。
      两人间静默了一会儿,顾惜朝转身欲离开帐子,却在帘前骤然停步,侧头淡然道,“听闻少将军剑法卓绝,惜朝久仰,不知何时能指教一番。”
      戚少商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平静,轻笑道,“他日在战场上,自然是要好好指教指教的。”
      顾惜朝冷哼一声,掀帘而出。

      孙越一边把着脉,一边摸着胡子,“这几日变天,少将军还是注意点身体的好。这伤势反反复复,军营里药材有限,即便是公子,也要顾及将士们的需要。”
      戚少商听着这话觉得甚是可笑,冷声道,“若是顾及这个,劳烦顾公子还是拿根绳子将在下拴在马厩,任我自生自灭好了。在下自问也承不起他的情。”说罢,将手缩回袖子站起来,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孙越摇摇头,问道,“你是真不记得,还是……为那件事情恼公子?”
      戚少商奇道,“记得什么?”
      孙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终于还是叹道,“公子不曾与你说的事,老夫也不便多嘴。栓到马厩这种事情以后你就休要提起了,你明知公子紧张你,又何苦说这样怄气的话?”老大夫摇头晃脑的收拾了东西,走出帐子,完全无视戚少商在身后一副惊愕模样。
      顾惜朝……紧张他?
      戚少商仔细回想了近一个月的事情,心中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俘虏,他的待遇确实有够宽厚的。即便在刚开始的时候顾惜朝确实是下了几句狠话,后来却未见什么动作,而此段时间内,顾惜朝亦不像要对他有所企图,反而多番忍让。莫非……
      猛然忆起那日晚上的事情,戚少商立即觉得额间一阵疼痛,他捏了捏眉心,推翻掉自己那个荒谬的想法。
      第二日,顾惜朝照常进帐子处理公文。大抵是昨夜喝的药里有助眠成分,戚少商比平日晚起了许多,他进来时那人正在换衣服。顾惜朝盯着他背后横亘了大半片背脊的狰狞伤痕,似是出了神。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戚少商想起之前顾惜朝曾问过他的问题,不禁脱口道,“你对它很感兴趣?”
      顾惜朝不置可否,只淡淡撇过头。
      戚少商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缓缓道,“这是我十岁那年被马贼砍的伤。”
      闻言,顾惜朝眼神瞬间亮了亮,“你记得?”
      戚少商摇摇头,“不记得了,是我父亲告诉我的。那次我伤得很重,发了高烧,好了以后,小时候的事情多数都忆不起来了……”
      顾惜朝脸色变了变,唇角紧抿,似乎在努力克制什么。
      戚少商不由道,“顾惜朝,你……怎么了?”
      “哈!”顾惜朝突然笑了笑,他直直望入戚少商的眼里,目光竟有些凄然,语气却是冷静十分,“戚少将军,我只是在想,原本不存在的东西,终究是不存在了。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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