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戚古代生子]浮生可依》胡不夷

9、章八

　　夜色已深，两盏烛台照亮了一尺见方的棋盘，黑白二子在纵横宫格间厮杀。幽静的烛光在那执黑子的手上晕出淡淡柔和的黄色，如同月光一般。
　　看着戚少商低头沉思的眉眼，顾惜朝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戚少商的阵法师承戚云飞，落子大开大合而不失考究，方才他拿围城之局试他，他果然做出同戚云飞如出一辙的决定。想起今日清晨收到前线的战报，顾惜朝笑意更甚。
　　戚少商终于落下一子，仿若随意问道，“不知何事让顾公子这般高兴。”
　　顾惜朝拈起一枚白子，在指间轻轻翻转，“今日收到战报，兄长在清丰城外组织士兵收割庄稼，忙活了大半日，城内突然杀出一队骑军，将已经装好的粮食抢劫殆尽，又放了一把火烧尽余粮。”仿佛看到顾崇飞暴跳如雷的模样，顾惜朝又是唇角一扬。
　　戚少商讶然，“他，当真是你的兄长么？”
　　“如假包换。”
　　不解的摇摇头，戚少商看着眼前的棋盘，厮杀已至末尾，隐隐有和局之势。之前在中盘时顾惜朝明明占尽优势，后来却又中规中矩不再乘胜追击，分明是有意相让。
　　再下下去，真正丢人了。戚少商一推棋盘，干脆拱手认输。
　　顾惜朝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推辞，只将盘中棋子一颗颗收回盒中，口中淡淡道，“天色已晚，少将军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早。”
　　戚少商下意识问道，“去哪里？”
　　“兄长战场受挫，当弟弟的自然是给他助阵去。特地请少将军同行。”低垂的卷发掩住顾惜朝大半的面容，只隐隐听到他语调微微扬起，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愉悦。

　　在戚少商看来，顾惜朝的这番作为简直称得上是去看热闹的。一大清早就让士兵拔营起行，还特地为戚少商准备了一匹性情温顺的良驹，为的就是让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顾崇飞的窘况，不至于因为马车耽误行程。
　　其实戚少商对去看顾崇飞出糗是没多大兴趣，但是他心里着实非常想知道真实的战况。顾惜朝放在案上的文书都是些看上去似乎很重要但是仔细琢磨起来却无关痛痒的消息，一知半解远比全然不知更伤脑筋。沦为俘虏的无外乎有两种下场，或杀或降。看顾惜朝的意思似是不想杀他，那就是想让他投降了。但是从他初次与顾惜朝见面起，他的所作所为都与劝降毫无关系，第一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如今想来更是莫名其妙到极点。顾惜朝非是好色之人，甚至看上去颇有些七情内敛的气韵，若是说要羞辱他，更是找不到论证的说法。
　　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戚少商骑在马上，与前方的顾惜朝仅有半步之遥。是个刺杀的好位置，他想。最后只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手无寸铁，功力被封，让他骑马翻山越岭已经是很勉强的事情了，更别说去刺杀顾惜朝。
　　更何况，他心底其实是不愿意杀此人的。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和顾惜朝虽然谈话不多，但是彼此似乎都对对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所谓一见如故也大概是如此。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是愿意跟这个人做朋友的。隔三岔五的相约一道在郊外纵马驰骋，快意酒歌，也是一大乐事。奈何……
　　“就在此处扎营休息吧。”顾惜朝挥挥手，将士们得令下去，扎营生火，动作迅速有秩。戚少商见了，更加感佩玄军的军纪效率。
　　“戚少商！”
　　戚少商勒转马头，顾惜朝持缰立于前方，衣袍迎风扬起，仿若一只展翅的鹰。他持鞭西指，笑得意气风发，“跟我来。”
　　两人纵马一路小跑，渐渐离营地越来越远，路边的树却越来越多，行了有小半个时辰，顾惜朝终于喝停了马，翻身下来。戚少商跟在他后面，依仗之前对地形的了解，他大约知道这里就是落日崖。
　　从边上俯瞰崖下，清丰城的轮廓在夕阳余晖下显得静谧悠远，隐隐能望见城内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
　　戚少商胸臆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豪气，不由得低声赞道，“晚霞照山岗，好景致！”他的眉目本就十分英气，如今一袭白衣，伫立在崖边俯瞰脚下，眼中没有野心，没有霸气，只是满满的赞叹和欣悦，眸子透出淡淡的柔润的金色。
　　顾惜朝在一旁看着，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戚少商猛地收回视线，目光也瞬间沉下，他瞥了一眼顾惜朝，转身往回走去，“洛水五城自古以来就是沙崖国的领地，我们只是想要回我们的土地和子民，情理之中，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顾惜朝轻笑着摇摇头，“洛水这两百里地界，从先皇登基至今五十余年，都是玄国的。你可以去问问那里的老百姓，他们的皇帝是姓顾还是姓莫？即使再往前推，沙崖国和玄国难道不都是燕氏皇室的子民么？但是玄国沙崖国两方诸侯一百年前各自先后面南称帝，如今还有谁记得燕百羽？记得翎月王朝？戚少商，不要说那些连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的鬼话。”
　　戚少商负手背立，地平线的红霞渐渐隐去，皎洁的一钩月牙便清晰起来。他开口说着，语句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这些年沙崖国的耕地都变成了沙地，我们必须寻找更好的地方种植粮食和牧草。我们只是想更好的活下去。”
　　顾惜朝啧啧有声，“更好地活下去？可是这几年我只看到无止尽的战火和死亡，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更好的生活吗？”
　　戚少商默默无语，顾惜朝又问道，“你喜欢战争？”
　　“不。”
　　“那你觉得你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吗？”
　　“当然！”
　　“你想成为和他一样的英雄？”
　　“嗯。”
　　顾惜朝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拔出佩剑，用力刺到戚少商脚下的土地上，“戚少将军，我告诉你一件事情，英雄的价值只能在战场上证明。而你想要的百姓们都过上的好生活，也只能通过战争来获得。百姓需要和平，但是天下只有一个，所以皇帝也只能有一个。”他指了指那柄插在地上，仍在低吟的三尺青锋，“你可以用这柄剑来杀了我，但是玄国不会只有一个顾惜朝。不过如果有那么一天，站在你面前的这个顾惜朝，愿意跟你再一次上来这里，看看脚下这片重生的大地。”
　　戚少商拔起那柄剑，寒光似雪，刃冷如霜。他低笑道，“好剑……”
　　“良剑期乎断，不知戚少将军可有意思——”
　　“好剑是好剑，可惜我却是配不上的。”戚少商将剑掷还到顾惜朝手中，“沙崖国不负我戚少商，戚少商亦不会负沙崖国。”
　　大风飒飒吹过孤立突出的尖崖，隐隐生了些许寒意。顾惜朝默不作声地还剑入鞘，良久，终于说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