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戚古代生子]浮生可依》胡不夷

14、章十三

　　北风吹得越发紧了，又干又冷，倒在门外的水不消片刻便能结出冰渣子，却偏偏下不出一丁点雪。天空变得昏黄浑浊，低沉沉的，压得人气都透不顺。
　　戚少商混混沌沌睁开眼，透过未关紧的窗缝看到外面的天空，一时竟分辨不出时辰。他刚张开口，嗓子又一阵干疼，引得他不禁咳嗽起来。左手死死摁住胸前未愈的创口，仿佛这样便能压下那处钝钝的痛觉。
　　屋外传来乌鸦的沙哑叫声，一声声拉得又长又凄厉。
　　乌鸢啄人肠，衔飞挂枯枝。
　　戚少商在床上怔怔躺了一会儿才起身，费力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抬头猛地瞥见门外竟站了个黑乎乎的人影，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差点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小心。”来人伸手扶住他，厚重大氅下水汽浓重阴湿，戚少商心下一动，顾惜朝已经松开手，转身去拨弄油灯里短短的烛芯。屋里仿佛亮了一些，戚少商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惜朝环视了一圈屋里，然后脱下自己身上氅衣披到他身上，“明日我让人多送几件御寒衣物过来。我听孙越说你白天还在院子舞剑，这些天天冷，在外面时间长了对你身体不好。”戚少商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静静看着顾惜朝衣服略有潮湿的下摆，似是在想些什么。顾惜朝见他不说话，也不多言语。两人沉默的在桌子边上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孙越端着药碗走进来。
　　“公子。”
　　“嗯，药煎好了？端过来吧。”
　　孙越把药端到戚少商面前，他看也没看一眼，也不管烫不烫端了直接倒入口中。喝完将碗随手一放，没有理会二人转身又回到床上，那件黑色大氅被随意丢到地面。孙越咳嗽一声，上前去将衣服捡起拍了拍，再递给顾惜朝。
　　“无事，放到边上吧，夜里要是冷了也能当被子凑合一下。”顾惜朝话锋一转，问道，“我带回的药材能用几日？”
　　孙越想了想，答道，“这味药虽疗效较好，但用量无需太多，大概能用六七日吧。”
　　“嗯，六日后我再拿一些过来。”
　　“此药清丰城内已无现货，敢问公子一句，此药是如何得到的？”
　　“你说过江才有，我渡江取的。”
　　“是一人渡江还是将士随行？”
　　顾惜朝笑了，“现下两军交战，太多人去反而不便，我一个人去的。”
　　“渡了泠水，即是千檀山了。公子是上山采的，还是进了城？”
　　“都去了。怎么，弄错了吗？”
　　孙越皱了皱眉，语气很是不悦，“自然是错了！此举太过危险，老夫恳请公子日后切莫再为！”
　　顾惜朝一怔，随即淡道，“无妨，我自会小心谨慎。”
　　“还是派其他人去采办比较妥当。”
　　“军中能通药理的将士太少，军医又不通武功，让他们去，我不放心。”
　　孙越还想劝说，一直背对他们的戚少商突然冷笑道，“手下办事不力，多次潜入千檀山均寻不出言军水师在何处，顾大公子不得已亲自出马，这个才是让人代办的真正不放心吧。”
　　顾惜朝本来还算柔和的表情瞬间凝下来，他站起身，冷声道，“我先走了。七日内，慕将军的军旗必将插在千檀山城墙上，言念奇和李铘，也很快便能与戚老将军九泉相见把酒谈心。这一点，就不劳戚少将军费心了！”
　　戚少商猛地翻身坐起，却只看到消失在门外的一角青色衣摆。他突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猩红的液体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顾惜朝离开院落时神色仍然冷峻，等到他跨出院门走到路上，脸色已经渐渐平缓下来。
　　“杨子衍！”
　　“在！”
　　顾惜朝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纷乱的情绪，“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已将那部分计划交代下去，相信不出三日便有结果。”杨子衍顿了顿，又道，“公子离开了几日，李铘那边的人有动作了。”
　　“哦？是来找戚少商的么？”
　　“前后来了两批人，都被属下挡下了，可惜未能擒获。”
　　“无妨，言念奇跟戚云飞是忘年交，他和李铘想救戚少商是必然的。即便为了大局着想，若发现戚少商有叛心，暗地里解决了他，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顾惜朝思忖片刻，问道，“我记得你的人里有一个姓桂的，听说手底下暗器功夫颇为了得……”
　　“嗯，那人名叫桂泽安，七年前从的军，先是跟的慕将军，后来我见他行事稳重，武功底子也不错，才挑了进我们的队伍。”
　　顾惜朝点点头，“从今天起让他带几个人过来守这边的院子，如果再遇到那边的人，不必生擒，格杀勿论。”
　　“是。”
　　“对了，我安排符恒远明日到你那边去处理军务，你带一下他。”
　　杨子衍皱眉道，“公子，符副将他毕竟是世子那边的人，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正因为他是，所以才要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任他留在慕枫英那里，我更加不放心。”顾惜朝抬头看天，阴沉沉的云层中隐隐闪过一只灰影，他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微风回来了。”
　　杨子衍也笑了，“想必带回公子想要的消息。”
　　“但愿如此。”
　　顾惜朝打了个呼哨，那灰影从半空俯冲而下，稳稳停在他伸出的剑鞘上，原是一只健硕的成年海东青。顾惜朝取下它爪子下的小竹筒，杨子衍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肉干扔出去，那海东青啄了肉干，在半空盘旋一圈，很快呼啸着飞远了。
　　顾惜朝看着纸条半晌，似笑非笑，“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我欺。”
　　杨子衍接过纸条，粗略一看，半晌不语，却又微微叹了口气。
　　“如何？”
　　杨子衍迅速瞟了一眼顾惜朝，后者正静静望着他，那双黑如深潭的眸子仿佛看到他心底深处去。他低下头，硬着头皮答道，“那高侯爷的义女，据说是沙崖国第一等的美人，若是跟了那位尤知味，未免有点可惜了。”
　　“哈，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顾惜朝淡淡一笑，“尤知味答应帮我们，条件便是这位沙崖国第一美女。可是现在莫说我们还没打到西沁，便是真的打下了，不过一个女人，许他又有何妨。况且——”他语气突然转冷，手中纸条霎时化作一团火焰，灰飞烟灭，“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

　　庆真十九年二月初八，玄军投毒泠水上游，言军水师误食毒水，又遭慕枫英率军突袭，伤亡惨重几近全覆。言念奇领将士二十余人杀出重围返回雍都，沙崖国主上大怒，贬其至雪原荒地。一年后，言念奇病故，自此，沙崖国再无水师。
　　同年五月十七，玄军攻至利源，利源富商尤知味诱杀城守，打开城门迎接玄军。顾惜朝劝降利源残余守军，未果，一千人全部就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