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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赌 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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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远山阁,上了二楼。窗外暮色寂寂,窗前却烛光耀耀,一眼看去,桌前一人,丰衣素绡,正悠栽地坐在那里看书。
看到小昭,燕王放下书,迎上来,眼一转,却见她一身的狼狈,“怎么回事?全身是雪。”说着伸手去拍。
小昭取下身上披风,抖落了不少雪花,勉强笑道:“地上有冰,滑了一交。”
“让我看看,有没有摔痛哪里。”心急得把小昭前前后后看了个遍。
小昭却淡淡一笑阻止他:“真的不碍事。王爷今日怎么那么早来?”
见她除脸色苍白点外,身上到还好,于是放下心来,牵了她走到桌边。
“上次你说在阁中寂寞,所以我帮你带了两样东西过来,供你平时消遣。”
只见桌上放了一只绑笛和一副围棋。
那笛子很是吸引人,长约三尺,小巧玲珑,通身碧玉,色泽浑厚,在光下一照,折光内涵,竟是上等玉制的。小昭看了只觉眼前一亮,心想:这管笛子我哪里见到过的。但也知不可能,于是拿在手里把玩,不舍放下。末了,叹了一声:“器乐虽好,我却不是那弄萧鸣笛之人,真是可惜了。”阁中虽有乐谱,但她两年之内深阁不出,到哪里去弄这东西,以至于每观乐谱,只是心里喟叹。没料到,现在便梦想成真,心下高兴,越发不舍放手了。
再看旁边那副围棋,棋盘是用上等楠木所制,木色深沉,隐隐飘来一股檀香。
看到这棋盘时小昭心中隐隐一震,很熟悉的感觉,脑中一个画面一闪而过——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于一隅小院,曾有人手把手,教她下围棋。那感觉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当站在一边的燕王问她:“你会下围棋吗?”,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会”。话出了口,才来细想,自己真的会?好像又有点不确定。
燕王却是兴致勃勃地拉了她,当下便把棋盒摆了,要小昭和他对弈一局。小昭也想确认一下那怪异之感,便也跟着坐下执白而行。
一柱香过后,燕王放下手中黑子,慢慢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小昭:“下成这样,你还说会?”
小昭尴尬地笑笑,把白子扔回棋盒中,叹了一口气“原来我还是不会。”
燕王听得奇怪,问:“你是说原本觉得自己会?”
小昭却夸张地做了个鬼脸,装成恶狠狠的模样:“我原本想把王爷杀的落花流水,一解心头之恨呢!”
“好啊,你这丫头,还辖了私心,想要报仇是吗,你尽管来。”燕王对着她促狭一笑,“不过就你目前的水平,只怕还早的很呢。”
小昭听了这话,心头一突。但快速收拾心神,正正经经地坐了,语气严肃地下挑战书:“好,今天便应承了王爷这句话,咱们就以一月为期,一个月后,再来决一胜负如何?”
燕王也一拍桌子:“有志气,就以一月为期,我倒想看看以你现在这副半吊子的水平一个月后能进步多少。”
两人当下便达成共识。
小昭收了棋盒,转身从瓷篓里取了一个卷轴,小心翼翼拆去丝带,铺在桌上。燕王心知她又有什么好东西要拿给他看,便饶有趣味得在一边站了。
随着卷轴慢慢展开,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副水墨画。画的是一片辽阔草原,广袤无垠,接着远处的碧空蓝天,看上去说不出的开阔大气。
“这两日画了这画,看了心中甚是喜爱,但总觉似有欠缺。王爷是小昭的知心人,不知道能否为小昭解惑?”说了笑吟吟地看他,语里却隐约有一丝挑战之意。
燕王也是此中行家,初看此图,见画中笔触粗旷,内里气韵,宁静而至远,说不出的豪迈雄壮。笔为心之媒,能画出此等广阔天地之人,心中必有气度。出自一女子之手已属不易。现在耳边飘来小昭的话,表面虽说的客气,可内里之意他又如何不知,当下微一沉吟,淡淡一笑,却是挑了支笔架上的小楷,沾饱了墨汁,俯身作画。片刻之后,停了笔,笑问:“这样你可还满意?”
只见画上草原还是那个草原,蓝天还是那个蓝天,只不过在草原上多了两个墨点,细看竟是两个人,骑在马上悠闲而立,看着远处那开阔草原,寥寥天际。
小昭拍手赞道:“王爷不愧是小昭的知心人,我等的就是这一笔。”说着便开始神往起来,“如果哪一天我们也能像画中之人一般笞马并行,驰骋于这大草原上,那是何等的逍遥快乐,让我当神仙我都不愿呢。”
想象着那副画面,燕王心中也不禁开始向往,又忆起那日朗月亭中,她说的毕生夙愿,言犹在耳,不禁心中叹道——终究是自己锁住了她啊。
“丫头,终有这么一天的。”语气坚定,说着拉了小昭的手,不再言语。
小昭低下头去,硬是忽略心中那满满的惆怅,继续道:“哎,只可惜我不会骑马,只怕咱们是做不成这般神仙眷侣了。”说完又夸张长叹一声,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燕王听了却了然一笑:“绕了半天原来你是想要学骑马,你这个丫头,直说不就好了。”
小昭对着他一吐舌头,有点尴尬:“还是被你看出来拉。继而眨了眼道:“那……你答不答应呢?”
“我不答应,岂非落你口实,以后当不成神仙卷侣,便都怪在我身上。”燕王却爽朗一笑,“不过现在天还未回春,地上都是雪,还是过段日子再说把。”
小昭听了心下一急,眼睛一转道:“那这样吧,咱们不是有棋约吗?如果到时候我赢了,王爷就再也不要推脱,第二天就让小昭学骑马,若我输了,那就等到开春了再说。”
燕王当她小孩子心血来潮,居然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及,心中好笑,就你这般棋艺,还想赢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面上却大大方方答应下来,只是最后又加了一句:“若到时输了,你可不要哭鼻子。”
小昭还了回去,“王爷若输了,可也不要赖帐哦。”
两人来来回回瞎顶了几句,才笑着收了话。燕王看了眼桌上的画:“这是咱们共同完成的,这样吧,我盖章,你题诗,以后叫人上完裱就挂到景阳宫里,每日处理公务累了也好看看。”
小昭赞同,当下提笔在卷轴的左下方提了一句诗句:
苍穹白日终无迹
漠漠云横渭北春
燕王则取过随身印章,于红泥砚里沾了,在落脚处重重落了印,印中四字“朱尚棣印”,正式宣告此画完成。
两人站于案前共同赏画,一个是观那海阔天空意气奋发,一个却是看那天涯海角心下神伤。
只有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深吸一口这寂夜的神韵,她才敢将自己裸露出来。
小昭坐在桌前,痴痴地凝视着面前的一棋一笛一画,人却恍恍惚惚眼神迷离。
今日,他握了她的手,暖意从指间传来,他给她承诺“将来总有这么一天的。”在那一刻,她心底涌起了强烈冲动——相信他的承诺,放弃自己的坚持,留下来。
可是当这个念头闪进脑海时,她震惊地清醒过来,伴随而来的是对自己的不齿。
只是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就心软了吗?只是那紧紧一握她就忘了他对她的伤害了吗?
可是心里还有个声音在拉扯着——也只是她随意的一句话,他便送了她笛子和围棋,若不是真有心,他怎会注意到这些。
她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有她的。
可是她焉能承受的起,那样的掠夺,这样的禁锢,是奇货可居吗?
若世事能推翻重来,她又怎会走到如今这般逼着自己强硬的地步。若今日她沉醉在他的柔情里,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将来有一天她可会后悔?——她可以问自己很多的“如果”,可是当面临抉择之时,没有任何的“如果”能帮她。
回首向来萧瑟处,不如归去,惟有长叹人世事,无几完缺。
收拾起心神,告诉自己坚强点,虽然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可是天地之大,沧海茫茫,不是只有他的羽翼下,才是她的栖身之所。
面前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的老长,小昭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寂寒夜,凉气顿时扑面而来,她看着黑暗中远处屋檐影影绰绰,另一件牵挂了许久的事不经意间浮出水面。
她不确定此事是她太敏感,还是真有内情——当日她失身于他,两人裸裎相对,她猜想他必定已经见过她肩上的伤,可是事后,他却一句都没有提起过,没有问过她这伤从何而来。这岂非让人觉得怪异?
初时,她自己也处于一片震惊中,无暇顾及这一小事,可是后来她却慢慢发现了不对劲。
肩上的伤,那个已成暗紫的伤口,是如此狰狞,以至于连她自己看了都害怕——可是他却全无反应。这只说明两种情况:第一种,他看了之后心中虽然震惊,可是隐忍着不提,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但总觉得以他将她放在心上的程度,他如何会不问。所以直觉告诉小昭,他的缄默,其实代表的是另一种情况——他原本就是知道这个伤口的,所以自然也没必要提。
如果照这般想下去,这条线便能衍生出无数的疑问。他知道这个伤口是不是代表他也知道她的身世?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从来不和她说?是刻意的隐瞒?还是另有内情?……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化作嘴边一团白雾消散开来。这些问题萦绕脑中,让她越来越烦闷不已。
关于自己的身世——原本她并不很在意。可在孤立无援的此刻,她却发了疯的想知道那个最终的谜——她到底从何而来,她的亲人现在何方。
可是她私下去问了阿春,她摇头说不知道,问了容大总管,他也摇头说不知道。整整一个王府,难道就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从何而来?
还有那些近日头脑里越来越清晰的画面,那一声熟悉的“意柳”,想到这些,她心跳开始加快,隐隐觉得这些深藏水底的谜不日就可呼之欲出——但那一刻降临之时,她真能如愿放下心来?
看着眼前迷茫的黑夜,她忽然彷徨,不确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