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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对 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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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局棋,对他而言是嬉戏,但对她,却是至关重要的一场赌局。
差别大的就像那棋子,一边黑得发亮,一边白得晶莹,此刻往棋盘上一放,黑白分明,让她觉得一阵刺目。
她下的很慢,每一招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落子。
燕王便只好在一边等着,看着她沉静肃穆的脸,心下有点好笑,出口调侃:“即使输了,也不过推迟些学骑马而已,犯得着这么当回事吗?”
那话飘散在空气里,却没能入她的耳,她仍旧专注地盯着那棋局,就犹如一尊入定的佛像。燕王叹了口气,此时她却有了行动,执手落下一招白子。
燕王看那白子落处,心中微微一惊,取了子却也不敢贸然就下,敲着桌面,思索起来。
这时小昭却抬头,“你能不能安静点,搅了我的思路。”说着便又低头凝视棋盘。
燕王听了一愣,她刚才那语气,可是在命令自己?可是抬眼看她,敛眉垂睑,只是专注于那棋盘而不自知。他略过心下诧异,把思绪拉回来,起手飞星,落子堵截。
他的棋气势如宏,攻城掠地,咄咄逼人。而她以不变应万变,扎实根基,稳扎稳打,布局滴水不漏,内里却大有玄机。
这盘棋从辰时一直下到午时,马和进来询问是否要传膳。却只见两人俱是凝在那里,但观两人脸上表情,又都是一片高深莫测,丝毫不露内中所想。
马和也是懂棋之人,站在一边,见话问上去了,自家主子却是恍若未闻,知道此时不易打扰,便悄悄退了出去。心中却想,这小昭凭的厉害,只怕王爷今日未必能赢。
最后一棋堪堪落下,两人对视一眼,口中都呼出长长一口气。
只见盘中黑白相缠,盘根错节,棋数相当,乍看之下,竟也不知谁的地盘更多点。
“点目吧。”
小昭看着燕王修长的手指拨动着棋子,她的心也像那棋子一般,被拨地一跳一跳。
胜负已定,天势难改。此刻她的手心里却反而芯出了汗水,那长长两个时辰的镇定一点点流泻而出。如果一切都如她心中计算好的,那么点目的结果,不言她已明了。她怕的是如果自己有一个计算错误,岂非要引他怀疑。
稍时片刻,燕王停了手,缓缓抬头看她:“你嬴我半目。”眼中竟是不可置信。
小昭无形地嘘出一口长气,这结果与她先头所料分毫不差。当下谦虚一笑:“是王爷承让,不知王爷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没想到这丫头短短一个月就能打败自己,心下称奇。可输了就是输了,燕王也不以为杵,便爽朗一笑道:“愿赌服输,你准备一下,明天我便带你去学骑马。”
下午,燕王要去校场验兵,匆匆传了膳,便让马和叫人备了马走了。
马和因是内侍,没有跟着一起去,被小昭留了下来,说想问问他婚事准备的怎样了。
小昭和燕王之间的事,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当下不敢怠慢,把府里的准备情况一五一十对她说了。
小昭却起身,泡了一壶香煞人,立时清淡的茶香四溢,沁人心脾。给马和端了,便自坐下。刚才的话都听而不闻,只是看着他另起话题道:“不知总管大人能否帮小昭一个忙。近日里就快要出阁了,可是此等大事却没有当面禀过父母,不知您能否把他们接来,让我们见上一面,也算了了我一件心头大事。”说完期盼地看了马和,只盼他能点头答应。
马和听了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这有何难?不知令尊令堂现时何处,我这就派人去接。”
闻言,小昭一阵失望。其实先前的话,只是想探探马和对她的事是否知情。可听了现下也只有苦笑的份,如果我知道还要来问你干吗?
当下连回答的心情也没有了——其实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在一边不再多语。马和心知过了一关,便自然也不再多问,但两人这般坐着沉默总不是办法,于是当下提议,是不是和他也下一盘棋。
小昭心中郁闷,无处发泄,他的提议,便正中下怀,于是同意。两人坐到棋盘边,猜子定黑白,结果小昭执黑,马和执白,两人开了局,下将起来。
马和午时传膳之时,察言观色,料想早上一局最终还是自家主子输了。所以此时提议下棋,到也不完全是为了打破尴尬,他其实挺想和小昭下一局的。他对她的惺惺相惜,达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两人开局平和,但二十步之后,小昭起手落子之间便越下越快。下到半盘之时,马和观小昭棋路,只觉她布局诡秘,锋芒大甚,步步含深意,招招似刀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略微抬头,想缓口气,眼一瞥,不经意间看到小昭面上的神情,却自一怔。只见她坐在对面,右手执着一枚棋子,头便搁在手上,眼却紧盯棋盘,眼中闪烁着狠烈和兴奋的光芒,看着那棋局就像盯着猎物的老鹰一般,嘴角一丝狰狞的笑容,凝在哪里,咋一看只觉让人有一丝恐怖的抖擞从心底升起。
马和看了心中大骇,忙低了头专注棋盘,不敢再看。可是又控制不住心中好奇,偷偷抬头,再次瞧过去,却只见小昭正自笑吟吟地望着他,脸上却是一派平静详和之象,哪有一丝他刚才看到的狰狞。
“怎么拉?发什么呆,轮到你下了。”小昭笑着提醒他。
他闻言一震,如梦初醒,掩过一丝尴尬,忙低头重新关注棋局,心下却暗笑自己定是眼花,硬是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看的这般不堪。当下便收拾起心神,集中精力应付眼前局面。
可惜棋盘如战场,被人攻了大片城掠了大片地,再也无法苟延残喘之后弃甲投降就是明智的决定。
所以半柱香过后,马和放下手中棋子,无可奈何地认了输。盘面上无可奈何,可心下却心服口服,他看的很清楚,白棋虽有厚势,却势已成空,黑子看似大而无当,却势如破竹,尤其下到最后他处处守制,步步为营,那白子棋势早已落入一片肃杀之中。现下停了棋再回头细看,那些牵制他的棋子竟是她开局二十招之内便已定下的。这般心思缜密,如何能不赢。而他坚持至此已是大幸了。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道:“看来王爷终究是要比我棋力雄厚,和你下了一个早上才见败势,我这只是一柱香的时间便就支撑不住了。”
小昭闻言,淡淡一笑,心中却评道:你的棋力比起他只高不低,这话说的妄自菲薄了。
第二日一大早,燕王便偕着小昭出了王府,两人共乘一骑。轻驹简行,数名侍卫在后跟随,一路向城外的围场行去。
燕王看着小昭一身的打扮,禁不住赴身在她耳边吐苦水:“你穿成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有断袖之癖。”
小昭今日竟是穿了一身男装,大开襟,右衽交领。这身水兰色的长袍将她人衬托得神采奕奕,再加上将头发全部束起,看上去说不出的神轻气爽。燕王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打扮,在刚出门时,第一眼居然看得呆了,还被小昭嘲笑一番。
现在两人共乘一骑,远远看去,要不是身形相差太远,还真会被误会成两个男人在马上搂搂抱抱。
小昭听了燕王的话却半眯着眼睛说:“如果你让我坐马车,就没有人会误会了。”
言下之意就是被别人误会都是你自找的。
燕王哪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也只是装傻:“如果你穿回女装,也不会有人误会了。”
“虽然有女式骑服,但总不如直接穿男装来得方便。……大不了我快点学会骑马,就不用你载了。”
“算了,我情愿被人误会的。”燕王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理智告诉他,小昭的提议是对的,不想让她被人注意,就应该让她坐马车,可是当他今早看到小昭这身打扮走出大门口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决定自私一回——让她和他共乘一骑。
只是在路上,他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宽大的白狐披风把她周身都掩了,结果引来她的一阵抗议。燕王也只好在心里苦笑,真是自作虐不可活。
清木围场在城外三里,地势开阔,罕有人至,原本是前朝的御用围场,现在自然归燕王所有。
入了围场,两人下马,燕王向侍卫一打手势,便自有人牵出早已备好的马匹。小昭听到一声清朗马嘶,立时转身去看,只见牵出来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驹。比起燕王的那匹塞外飞雪要矮掉一个头,但是身形神俊却不输于它。
“怎么样,这可是进贡的紫骝,现在还是小马驹,让它从小认了你,将来好养。”燕王一拍马脖子,欣赏地看着这紫骝。
小昭绕着那马走了一圈,见此马额头隆起,双眼突出,鬃毛生旋,蹄下夯实,与《相马经》上所说大体一致,知道的确如燕王所说是匹良驹。便也学着他在马身上一拍,豪气地说:“的确是匹好马,我喜欢。”
燕王助小昭上了马,把马鞭递过去,小昭却不接过,只是愣在马上,脸却一下子白了,“怎么啦?”他询问。
小昭转过头来,勉强笑着说了声没什么,便接过马鞭,紧紧握在手里。
燕王握住她拉着马缰的手,“不要怕,刚才一路上不都好好的。”说完促狭一笑,又凑上去低声加了句:“还是你要我抱着你一起骑?”
小昭听了怒地转过头,脸上泛出羞意,“谁说我怕了,给我七天时间,我一定能学会。”
这一羞一怒,刚才的僵直便不复存在,脸上恢复了血色,燕王放下心来,大笑着回身上了自己的飞雪:“这可是你说的,七天以后我可要来验,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只听耳边传来马蹄声,两人回头,只见远处一人一骑正向这个方向而来,马上之人居然是马和。他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恭敬禀道:“知府大人,承宣布政使,都指挥使过府求见王爷,现正在府里等候。”
燕王苦笑一下:“来得还真是时候。”可也无奈,只得向着小昭道,“公事在身,我先回府了,我把马夫留下,他会教你,你自己小心。”
小昭点点头,目送他与马和两人扬长而去,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