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戚]破晓》胡不夷

4、第三章

　　“叮”冰块落入杯底，发出清脆的声响。顾惜朝一边嘬着冰咖啡，一边翻着当天的报纸。一个高大的阴影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轻笑。
　　“铁警官，你要咖啡么？还是奶茶？”
　　“你要把戚少商怎么样？”
　　悠哉游哉地翻过一页，顾惜朝抬头，眼底是惯常的戏谑狂傲。
　　“你觉得我会把他怎么样？嗯？”
　　铁游夏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他果然冷静下来了。对着顾惜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轻轻摇了摇头，“想必，你要看住他，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吧，对着一个不想面对你的人，嗯？”
　　顾惜朝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顾警官最清楚了不是？你和戚少商从前那点事，你以为晚晴不知道么？”铁游夏压低了的嗓音使得听起来有着胁迫的意味，“晚晴对你很是失望，除了你暗地里为富士集团幕后老爷子做的那点见不得人的事，还因为你对戚少商的背叛……”
　　“你说……晚晴知道我和少商之间的事情？”顾惜朝说话的尾音有点压不住的震惊和激动。
　　“是，她不仅知道这些，她还知道——”铁游夏突然住了口，他眼神奇怪的瞟了一眼顾惜朝，而后僵硬的改口道，“我先走了，你把人看紧点……”
　　“等一下！”顾惜朝腾的站起来挡在铁游夏面前，“你刚才说晚晴知道些什么？”
　　铁游夏紧抿着唇，“顾警官，我没有义务向你交代些什么，麻烦你让开！”
　　顾惜朝鹰眸微眯，“你有事……跟晚晴的死有关，是不是？”他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是他？！”
　　铁游夏张了张嘴，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说不清楚的沉痛，“是他……”他的表情和反应证实了顾惜朝一直以来心中所想——害死晚晴的果然是那个人！
　　“那你……”顾惜朝把本来已经很低的声音压得更低，“你却一直留在这里……你是为了……”
　　“是。”铁游夏快速的答道，他的表情又恢复到原来的刚毅，“一直以来我都没能真正为晚晴做点什么，只有这一次……”他深深的看了顾惜朝一眼，“顾惜朝，我相信你是曾经真心的喜欢晚晴，我们合作吧。”

　　合作？和铁游夏？
　　顾惜朝莫名的觉得可笑，笑铁游夏的妄想，傅宗书明为A市警局第一把交椅，实为富士集团最大幕后，铁游夏想装作不知内情，借以前与晚晴的关系接近傅宗书，以求在他身边探得可推倒富士集团的证据，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可是他又笑不出来，铁游夏有这个勇气，他呢？他是怎么做的？
　　顾惜朝正想说点什么，小师妹一把推开门，扯了他就往外跑，铁游夏不明所以的紧跟出去。
　　“怎么了？”顾惜朝皱眉，显然不喜欢这个动作。
　　“顾警官，小李打电话过来，说有人报警，你家那边发生爆炸起火，整个房子现在还在烧着呢！”
　　顾惜朝猛地站住，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冲，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办法听到他们接下来说的什么。等他恢复一点神智的时候，已经站在自己原来的房子前，刚从现场下来的爆炸组同事和法医在他身边说着话。

　　他僵硬的转过头，对向法医，“你找到他了么？”
　　“啊？”法医科的同事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子才想起在房子里惟一找到的那具被炸得破碎的尸体，于是点头道，“尸体其他部位都找到了，除了颅骨——炸成无数碎片，查找拼凑需要时日。从骸骨的焚烧程度和地上的电线熔融物来看，这场大火起码有一千两百摄氏度，只有事先淋有汽油之类的引燃物才会有这么高温的大火。顾警官你刚才说那人头部本身有弹孔，这就排除了高温高压造成爆裂的可能性。所以我们猜测，爆炸发生的地方，就是头部……”

　　头部……
　　爆炸……
　　他死了……
　　顾惜朝觉得整个脑子都没有办法转起来，挤挤满满的塞的都是这三个字——他死了……
　　少商……
　　少商……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思考，他只知道重复着这几个字，重复的想着不停的想着怎么都停不下来。他想哭，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哭；他突然又觉得很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甚至有杀人的冲动，把眼前那些人都杀了，可他的身体好似忘记了应该如何动弹，他甚至想不起来他的枪去了哪里……

　　“诶，这位朋友，介意请我喝杯酒吗？”那个去酒吧忘了带钱包的警察说。
　　“哈哈，今天遇到谈得来的朋友，很高兴，我叫戚少商。”那个喝得有些微醉说话说到天南海北去的人说。
　　“喜欢？对！我很喜欢你啊！”那个说起话来总是特别爽快没什么顾忌的人说。
　　“诶，顾惜朝，我们分桃吧。”那个举着颗汁水肥厚的水蜜桃的人有点希冀的看着他说。
　　“惜朝，卷哥他……我在外面找了个房子，我搬出来吧。”那个皱着眉头却仍然在安慰他的人说。
　　“惜朝，你说，我怎么能这么喜欢你……”那个床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半真半假的说着肉麻的话当甜蜜的人说。
　　…………
　　…………

　　后面……再后面……不想想……他想不起来了……
　　顾惜朝坐在车子里，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以两百公里时速飞驰，他急切的需要这种速度，快得赶上直觉，告诉他……他要去……他要去……
　　ALWAYS……
　　I’m always waiting for you……
　　当年是谁跟他拿着酒杯坐在吧台一起听的这个故事？是谁？

　　“顾惜朝！你别再喝了！”有人啪的一声打落他接酒杯的手。
　　抬头，凝眸。
　　黝黑幽深的眸子，哪有半分醉态？
　　“铁游夏……”他咧嘴笑着，声音是一贯的清朗，带点倨傲，“今天白天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合作，嗯？”
　　顾惜朝笑起来的样子着实很好看，精致俊朗的脸，嚣张得意的眼。
　　但是铁游夏看着却觉得寒气从脚底一股脑子窜了上来，冷的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惜朝，看上去无比冷静，眼底下却是疯狂在涌动。

　　今天早上顾惜朝听到房子爆炸的消息后就冲了出去，他随后赶去现场，却看见山下那辆跑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草草的问了几句，猜了个大概，就开车去找那人。
　　他不知道戚少商脑里的那颗子弹的□□是怎么落到别人手里的，也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引爆它。他只是直觉觉得，如果不看好顾惜朝，那人大概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顾……”他正要说点什么，顾惜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后者眼睛盯着他，伸手拿出手机接听。
　　铁游夏靠的很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话筒对面怪笑，那是一个陌生而又隐隐耳熟的笑声。铁游夏猛地想起那个有着如蛇一般狭长眼睛的人——黄金麟，他的眼神也如蛇一样阴冷凉滑。
　　话筒那头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很轻，铁游夏熟悉那个声音，他可以明显的看到顾惜朝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
　　突然间他也很想呻吟一声。

　　顾惜朝合上手机，再也不看他，迈步就朝门口走去。
　　铁游夏伸手拦下他，“你不能去，这是一个圈套！”开什么玩笑，谁都知道那些人拿戚少商要挟顾惜朝做什么。
　　几年前顾惜朝和傅晚晴在一起的时候，知道了傅宗书的很多秘密，也掌握了他的不少证据。道上的人都知道。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傅宗书肯任由顾惜朝扼着他的喉咙却从不对他下手，顾惜朝也一直没有借此要挟他得到什么。
　　傅宗书是无所谓，但是和他一起合作的人却急了，只是一直以来迫于傅宗书的眼色没有轻举妄动。
　　只是那些个证据，知情人确实不少。

　　顾惜朝没有发火，他不着急，他越怒的时候反而越平静越懂得克制。他淡淡的扫了一眼铁游夏，后者被那眼神中的寒意一凛，只觉得腰间一麻，倒了下去。
　　他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顾惜朝的脸，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语气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疲惫。
　　“铁游夏，或许你没有晚晴，还可以有其他什么。可是，我却只有一个戚少商了……”

　　×××

　　英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顾惜朝是在一家酒吧。
　　那一年，她二十八岁，他二十七。
　　酒吧很安静，只有人们在低声交谈。顾惜朝在一个角落里弹着钢琴，神色淡漠如清漓。
　　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是舒伯特的《流浪者》。
　　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出一种病态的瘦削苍白，让她联想到西方的吸血鬼。

　　英子以为，吸血鬼是对一个男子的最高赞誉。
　　而对女人，则是妖精。
　　英子自认为有五分妖精的姿色，所以她走上前去，坐在他旁边。
　　妖精与吸血鬼共奏一曲，岂非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他望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弯蛊惑的笑，旋律瞬间变换，音符流畅的从他指尖泻出。
　　比尔的《卡门》，一旁的小提琴师也很配合的换了伴奏。
　　不远处的幽老大往这边瞥了一眼，视线便又转了过去——他在谈生意。一桩很重要的生意，一个很要命的对手——富士集团的老爷子。
　　英子很开心，她知道这代表幽老大默许了。
　　两双手在琴键上共舞，旋律时而魅惑如妖姬，时而高雅如玫瑰，时而清脆如溪泉，时而低沉如沧海……
　　他们俩弹了一曲又一曲，英子完全陶醉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伊甸园的夏娃，周围都是鲜花和果实的芬芳，而在他身旁的，则是……

　　“咣当！”突如其来的声响震碎了她的美梦，一道刺目的强光眩得她双目发痛，只觉得身体被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住，周围都是人们惊慌的尖叫和桌椅被撞翻的声音，还有凌乱的脚步。
　　出事了！
　　英子勉强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那条手臂竟是属于他的。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半截染血的酒瓶，抵在她的喉间。在他们几步之外，那名小提琴是倒在血泊中，浑身抽搐——正是她的师兄，泡泡。
　　再往幽老大那边望去，只见双方人马都剑拔弩张的对峙着，但富士一方明显的占据上风。

　　暗处的老人慢慢的笑出了声，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往英子那边瞟了瞟，神色竟有些不确定，似乎也未曾预料到那年轻男子会出现在这里。
　　英子又看了一眼晕过去的泡泡，渐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泡泡是安插在酒吧里的自己人，并且是这次交易的外环指挥，站在演奏台上俯瞰全局，情况一有不妥马上拉出G调暗示。方才双方谈判即将破裂，泡泡正想出手，不了却被那人突然用酒瓶袭击了后脑，以致己方反应慢了一拍，才被富士一方有机可乘占了便宜……

　　幽老大脸色尴尬的站了一会儿，干笑两声道，“老兄，要不……我们再坐下来谈谈？”
　　老人也笑了笑，道，“老弟能想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却并未叫手下撤手，只是径自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了起来。
　　幽老大憋了一口闷气，也只好跟着坐下，双方再次陷入口舌之战。

　　英子偷偷转过头去，高功率的日光灯下，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
　　那一眼，真叫她永生难忘。她坚信并且确信，他一定是上帝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艺术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束缚着她的手，却浑然不知自己无意间已撒出一根索，紧紧地缚住了她的心，怎么挣都挣不掉。

　　蓦然发现英子仍在怔怔的看着自己，顾惜朝轻轻地用那半截血酒瓶在她唇上抹了一下。
　　“口红掉了，给你补补。”看着英子回过神后惊惶欲呕的神情，他轻蔑的笑了，“别紧张，番茄酱而已。”
　　英子惊疑的试着用舌尖舔了舔，酸酸甜甜的，果然是番茄酱，却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掉的包。

　　“小顾，过来，给幽先生打个招呼。”老人遥遥的往这边招了招手，眼角噙笑，显然谈判圆满结束了。
　　顾惜朝明显的皱了皱眉，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那边走去。
　　直到所有客套寒暄都结束，他也没有再看英子一眼。甚至除了必要的应付，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讲。终于在英子随着幽老大撤退的时候，她终于听到属于顾惜朝的一句话——
　　“黄金麟在哪里？”

　　自此之后，英子便再也没有见过顾惜朝，无论在什么场合。但是她却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知道这个人从前是富士集团老大的养子，后来成了他的未来女婿，再后来却成了他心头上的一根刺。
　　他知道的太多了，多的连英子都在质疑为何他仍然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事实上是，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无论□□还是白道都没有去找他的麻烦。这一点让英子非常的安慰。
　　在这个女人的下半生风尘岁月里，她每每能在雨天想起那个高傲的男子，轻蔑的对着她笑，对她说，口红掉了，给你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