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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身世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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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她放下茶盅,睁眼,示意我坐下:“你这丫头,让你来,你日日都来。”
我微笑坐下,又问:“我这两日又记起些事儿,越发觉着不对劲。我觉着,我都……”
“不是自己了。”苏麻喇姑的话儿总能说出重点,毕竟是一个在宫里带了几十年的女人,察言观色,猜人心思都是一等的。
点头默认,心急问道:“梦里那些事儿都会变真吗?”
“你到现在还认为那是梦吗?”
那不是梦还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每次醒来都迷迷糊糊不知道梦见什么,但是偶尔却能回想起来。
“你,不觉着,你和这儿的人不同?”苏麻喇姑执起一圈佛珠,又念起来,留我一个人思索。
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种可能,可是梦里给的痕迹太少,又太不真实。那个世界同我先出的环境差距太大,人的长相、人的着装、人的想法、人的习惯,都大大不同。难不成,真如她所说,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上天开了一个玩笑,送我来这里。
“是不同。起初,我会读很多字,但是不会写;后来口里念叨着好多知道意思不知道哪里来地词汇;再后来,觉着练笛子有些别扭,可很快又上手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弹琴,会跳舞,会唱不知名的歌儿。妈妈……我……”
“好了好了。一下子不要想太多。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她闭着眼打住我的话儿,又微微一笑,“给我唱个小曲吧。”
唱个小曲?我的声音并不好听,而且用真声很容易扯破,就用假声唱歌。而假声唱歌最大的问题就是声音小,同唱戏的人一比真是差了去了。
“随便唱一个,你会雪绒花吗?”
苏麻喇姑终于睁开眼睛,望着我的闪着一丝光芒:“我还记着些,好久没听了。”
我点点头,凭着感觉开口: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你问候我……
小而白,洁又亮,见到我你面露喜色……
我的声音虽小,但是房间的回声效果不错,清楚地将我小小的声音烘托出来,阵阵回旋,不免我加了点鼻音进去,让声音变得更加圆润。
苏麻喇姑又闭上了眼泪,也不再拨弄佛珠,轻轻同我一起哼着,并不唱词儿。
一曲终毕,她像是还沉醉在歌词中,不能自拔。只听一声稚嫩的声响打破沉寂:“妈妈,抱。”
我又惊又喜地看见十八阿哥被奶娘抱着,那奶娘毕恭毕敬跟在王贵人身后。王主子轻轻瞟我一眼:“臣妾带着十八阿哥给苏妈妈请安,还在这儿碰上十三福晋,听福晋唱得动听,没让人通报,妈妈不介意吧。”
“不介意。”苏麻喇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倦懒,“来,让我抱抱十八。”
一岁多的十八阿哥长得很快,比我曾见过的一岁小孩壮硕很多,看来被养得极其细心。不过回想起,那某个妃嫔送给王贵人害人的熏香,心里又一寒。好在,胤祥以后肯定不是皇帝,我肯定应付不了别人如此复杂的心思。
十八阿哥很乖地赖在苏麻喇姑身上,也很乖地尽量不给她造成困扰,说两句话就流出一拉子口水来,奶妈不停地递帕子给他抹去,他又开始嘀嘀咕咕,还转头,向我抓抓:“听,好听。”
一屋子的人都喜笑颜开的样子,苏麻喇姑也很少在那皱纹肆虐的脸上露出如此年轻的笑脸,一时间,我想了想,对着十八阿哥又唱起来:“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如果感到幸福就快快拍拍手呀,看哪大家一齐拍拍手。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跺跺脚,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跺跺脚,如果感到幸福就快快跺跺脚呀,看哪大家一齐跺跺脚。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肩,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肩,如果感到幸福就快快拍拍肩呀,看哪大家一齐拍拍肩。”
一边哼歌,一边我也拍手跺脚,苏麻喇姑在一旁还教他拍手,不过跺脚就没有了。小孩子,特别喜欢人逗他玩儿,不好在他面前总是静静地说做。王贵人说,这一岁的孩子已经能爬了,抓周的时候捧了一大堆东西在怀里,众人愣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现在十八阿哥就要走起了,整天扯着人玩儿。
“王贵人那儿可又练孩童脚力的用具。”
听我如此一说,连苏麻喇姑也好奇起来:“那是什么?我怎么也没听说过。”
我低头皱眉想了想如何解释,还是摇头说着:“我也不好解释,只是见过人用。要不,我下回画张图纸,让宫里的师傅做了,以后小阿哥小格格都能用,而且不容易摔着。我记着,婴孩还可以游泳,还可以蹦跳呢。”
“这,这怎么可以?!”王贵人明显是被我的话吓着了,“那多危险。”
危险?一群人看着一个小孩游泳,蹦跶,一点儿都不危险吧:“贵人别担心,这让婴孩游泳,估计宫里没材料能用,但是练跳跃的我还记得些,绝对不危险。”
这两天正想着孩子从出生到走路要用什么玩具呢,好让人给尔英先准备些,等到用了才做,那还来得及啊!
“这太麻烦福晋了,我就不……”
“诶。”苏麻喇姑打断了她的话儿,摸着十八阿哥富士苹果一般红的脸儿,嗔道,“怕什么,满人的孩子什么不会。十八阿哥都一岁多了,我看就让缃琕先做着。说不定,她做出来之后,十八阿哥还不肯还了呢!”
“是是是。”我也知道王贵人是担心自己的孩子,没有想强迫他,不过宫里的阿哥从小到大的玩具是真少,问胤祥时,他竟然说没玩过么,气死我也。
说了就做,反正日里我也清闲。老谙达因为家里有事儿,出宫去了一趟,我也就开始描着图纸。胤祥在我的百般乞求下,让人把木匠师傅请来。我同木匠师傅商讨了半天,终于定出了一个不错的婴儿轮椅。轮椅从上往下看是圆的,婴儿坐在中间,圆的半径大于婴儿的臂长即可。地下有四个木轮子可以滑动,但是离婴儿的脚较远。
这创意一出来,木匠师傅眼睛一闪,竟然花了一晚上赶了出来,说是想看看效果如何。
“十八阿哥,好棒啊!”今儿苏麻喇姑出来晒太阳,恰好能让十八阿哥在院子里用用。我怕王贵人还是怕出什么事儿,让密玉、岫玉、綦公公都来看着,又让尔英陪我一起过来,我可不要当她当母亲的时候,也怕这怕那的。
“额娘!”十八阿哥接着轮椅的力气,呼地就滑到了王贵人身边,“好玩!”
“衸儿觉着好就好。”她拎着一个拨浪鼓,扑通扑通在十八阿哥面前晃动,发出脆脆的声音,在我闻来十分动听。
“苏麻喇姑,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通报的太监,说完就退了下去,只听十阿哥洪亮的声响:“妈妈,今儿说是十八弟也在这里,我们哥几个商量一同来瞧瞧您。”
进来的,可不止是阿哥,九阿哥的侧福晋,十阿哥的侧福晋,十二阿哥的嫡福晋,还有颖慧都跟了进来。整整一大帮人,身后拖着更大一帮的奴才,看花了我的眼儿。这皇族太庞大,我记不了,真记不了那么多人。
“这可是十三弟妹新做的玩意儿,”十阿哥继续说着,朝我这里忿恨一眼,吓我一跳,不知哪里得罪他了,然后他又装模作样笑着说,“可惜呀,我们兄弟几个都大了,没机会用这些个玩意儿了。”
“去去去。瞧你说的,”苏麻喇姑看了那么一大帮子人,也有些心烦,狠狠的对十阿哥说,“你要现在用,马上让人把你塞进去。”
说完没多久,她自己笑了出来,大家也就跟着笑了起来。我和尔英起身,跟到胤祥身后,同他们一起请安,淡然地同胤祯还有颖慧打了照面,不再多说什么。
一个硬物撞倒我的身后,才意识到十八阿哥坐着轮椅已经滚到我身后,抓着我腿上的衣服使劲扯,又拍拍手:“唱,拍拍。”
苏麻喇姑又开怀一笑,只是现在众人不知道她笑什么:“你就唱吧。”
天哪,这么一大帮子人看着,我唱歌,还要唱那么幼稚的歌儿,今儿算是要丢脸儿了。
傻笑了一阵,让尔英好生地去坐着,便拉着胤祥说:“给苏麻喇嘛点面子,同我一起唱吧?”
“你……”他瞪我一眼,摇摇头,“唱吧唱吧。”
“还有动作,要做的。”
“知道了。我又中招了。”他又怒斥我一眼,我却回给他一个狡诈的笑容。
于是我就放肆地让我同我一起出丑:“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每拍一次手,十八阿哥就跟着拍起来,我拍完,胤祥白我一眼也跟着拍,然后跺脚,后来索性陪我绕圈绕起来。这时连苏麻喇姑也拍起手来,让十二阿哥扶起身,说是自己也要运动运动。本来看我笑话的几个宫女,一时间都不再交头接耳。回首间,我仿佛能看见她年轻时的嫣然微笑。
不知道唱了几次,十八阿哥终于乏了,摊着口水,被人抱去睡觉。
“原来这宫里人说的都不假,十三弟果然是宠着十三弟妹,平日里嬉笑打闹,都打到这儿来了。”九爷身边侧福晋一说,我就不再对着胤祥嘟嘴,默默把捏他手臂的手放掉。本是惩罚他不配和我,跳得有气无力,结果在外人眼里竟然是打情骂俏。一眼扫去,九爷眼里淡然,嘴上带着笑;十爷笑得满身怒气;胤祯,呆望着另一面,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唱歌。
“你也别嚼舌根,陪老九来这里地,你不受宠?尽在我面前装蒜。”苏麻喇姑不仅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而且还带着戏谑的笑容,弄得九爷的侧福晋更不好意思了:“你们都回去吧,十八一走,我也没兴趣同你们谈事,各干各的去,这请安就到这结束吧。我也乏了,要躺一会儿。”
往后,我也没问过胤祥同我过分“相敬如宾”的原因,找着乐子尽可能地让自己活着有意思。十二月初一,腊月出头。皇上亲笔书写“福”字,挂在了乾清宫前,又写了大大小小的“福”送到后宫各处,接着是王公大臣。御赐“福”字,对于汉人大臣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荣耀。送到胤祥住所的“福”字,自然同太子爷的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也算是盛满了皇上的祝福,带“福”字金龙云花纹绢帕被我好生供奉了起来。
接下来日子,各大忠臣敬献吉祥字画、椒屏、岁轴,阿玛也同别的大臣一同盘划着。宫里宫外的人个个都忙忙碌碌,我也总算见着了不同的场面。自然而然地迎来了腊八节,皇上还派人到雍和宫管理煮粥、献粥和施粥事宜。腊月十八开始,宫里各处爆竹声响,终于有了浓浓的过年气氛。只是这段日子里,皇上还是继续听政,胤祥还是得照常上朝,直到腊月二十午时,皇上封印,来年正月吉时再开封。是日,向皇太后请安,还看望了苏麻喇嘛。
第二天,彩服日,所有要到上书房上课的王孙公子有了两周的年假,然后祭灶和上灯的活动也开始了。不过过年活动中一直以来让我有一件不能理解的事儿,就是张挂宫训图,多于东西六宫,活生生的贞洁牌坊。
我除了日日早起,听岫玉、密玉说今日又要做什么什么,头等大事还是贴春联,贴门神,帮着綦公公打扫卫生。起得最早一天莫过于除夕前夜,帮着胤祥打点好所有的行装,送走他去太庙祭祖。出发前说是正月又要去南巡,还说又把我带上。这宫里很少有带女眷出宫的先例,心里直嘀咕。不过出发要在过完年后,为了我的生辰他补偿性地说要领我出宫走一遭,带我去吃最正宗的北京小吃。
皇上那里赏赐了很多黄茶为材料的奶茶,我嫌着骚味浓,又嫌着不够茶味,特意去茶果房挑了几种茶叶,自己回来试试能不能去奶骚味。其实这完全是托了尔英的福,有好多好多的牛奶运到孕妇寝宫,而她总是孕吐,喝起奶来也是吞吞吐吐,要我盯着,勉强吞下,直到反应期过去。
“福晋,十四福晋还有馨然姑娘来看你了。”
颖慧拿着陪同着皇帝身边的宫女一同出现,我忙迎了出去:“两位怎么有空来我这,十四弟那儿事情多吗?”
本想学着别的福晋打一般的招呼,倒是让她噎得慌:“还行。不忙。”
看着她脸上不再同从前那般闪光的微笑,心里那一点点怨气真的提不上来,多想能够同她如过往般叙旧打闹,可打闹是真没机会了,解开嫌隙倒是可以试试吧。
见我俩状况不太对,半天再也吐不出一句寒暄语,只得让馨然姑娘打破了之后的沉默:“天冷,两位福晋不如进去说话。万岁爷命我把贡品茶到各宫,先经过了十四阿哥那儿就同福晋一起过来了。”
将两人迎进厅堂,命人去准备些热奶茶,恰好是我前个日子自己研究的,而不是用黄茶配的:“茶叶不多是每年清明过后两三个月才会送进宫吗?这是哪位地方官员进贡的,竟然在过年时送往各处。”
我让岫玉往手炉中加新鲜的碳球,让她俩都脱了披风,暖暖身子,还让她带着跟来的宫女到一块儿去吃点热点心。
“这贡品的事儿奴才哪知道,替万岁爷把事儿办好就成。”她深思了一下,“不过说起这茬,是那日万岁爷去苏麻喇嘛那儿一趟,回宫时吩咐的,又不准可能同苏麻喇嘛有些关系。”
“那真劳烦馨然姑娘了,姑娘平日事多,今儿亲自到访只能用区区奶茶招待,真不好意思。”
她刚吞入一口,眼神有些欣喜,倒是颖慧终于出了口:“果然,你还是你,总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真是。福晋是用了遮阳茶的碾茶?”
颖慧一惊:“馨然姑娘真是厉害。”
我早就领教过馨然对茶艺的精通,自然知道她能够品出原料,不过颖慧终于在我面前开口,我心里确实松了一口气:“馨然姑娘打从以进宫就在皇阿玛身边,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其实颖慧你也不差,若是你是男子,可不要比那官场上的大人好得太多。”
颖慧读的书多,光是我见过的,就不下百册,说历史的,说兵法的,说五行八卦的,光是里面的生涩字词就让我瞠目结舌。我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早就做了第一步,除了不能同男子那般走行天下,她已经做了很多女子不常做的事情。我同她比起来,多是拾人牙慧,盗人创意,心里有什么做什么。
“奴才在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该回去交差。这西山云雾和君山银针可送到两位福晋手里了,福晋的明月清风,一定会冲进两位阿哥杯中。”
俯身一礼,带笑回身,留下我同颖慧继续喝奶茶。
“颖慧你刚才说不忙,是假的吧,我可累了。过些日子,各个宫里还要祭小灶,我是真的愁苦了。”在这没人伺候的屋子里,还是把平日里的伪装卸下,我不过是个十五岁的青春期少女,整天一脸正经的可不喜欢。
“嗯。不过最闹心的还是小荷包,虽然比不过你差,可我的手艺你也知道的,即使送身边的奴才也拿不出。”
“好啊你,沉默那么久,没开口几句就打趣我,看我给不给你吃我的新秘方。”
“还有什么?”
她也一下子放纵起来,两人对视倒是真的不好意思。
命岫玉进来,取出我酿制了好几次才成功的珍珠粉团,仙草粉条,是为了苏麻喇嘛才做的,不过黑乎乎的样子不太好看。颖慧的眉间一下子就皱起来,微微嘟着小嘴,眼神里满是质疑,不敢吃倒也说不出来。
“试了再说。”我把微热着的奶茶冲进四只茶碗,取弄了适量的珍珠和仙草放在不同的茶碗里。
颖慧端起来,提眼看我,开始喝茶,快见底时,吞入几颗珍珠嚼起来,立刻挂上享受的表情,不做太多停顿,又端起第二杯。我也因为仙草奶茶是晚做成的,自己都没有尝试,也端起来喝。做这茶不过是自己容易上火,就拜托父亲从南方送来仙人草做的,可怜已经入冬,仓库里只有些剩余的仙人草,能用的不多。
“过几日,等空出来,就陪我多去苏麻喇嘛那里看看她吧。你不忙吧?”
“不忙。”快速将杯子放下,她眼神希冀地慢说着,“其实另外两位福晋比我能干很多,宫里的事儿根本不需要我操心。以前也是一个人捧着书读,不会觉着光读书很无味。可是,最近一旦想着你的棋盘儿,你的童话故事,你烧香打碎瓷盆儿,常常读不下去了,想着这个字你是不是又写错了,少了一横,少了一点儿,就该被人嘲笑了。”
我也放下杯子,握着她的手儿说:“那你是答应咯。我还靠你学字儿呢,可不能不搭理我呢。”
“嗯。”她含笑,朝我点儿,又继续说道,“那我陪你去苏麻喇嘛那儿,你就送我点儿喝的吧,我带回去给十四爷。”
她眼神里有我猜不透的几份喜悦,不自觉地答应下来。
送走她后,就开始筹备夜里的守岁。一来,尔英有身孕,定是不能守了,作为名不副实的女主人,要熬夜,真的很痛苦。平常,为了早起,都是很早就睡了,现在突然要熬过子时,我得提前睡个觉,准备好提神的茶,这下子觉得馨然姑娘送来的茶就更加有效了。
“福晋,滋补的汤料又送来了。”
冬季滋补,对于宫里的女人特别重要,又因为我们府内的喜事儿,连我都沾光喝滋补汤。可是那汤料的火气真的十足,害得我长了几颗暗疮,心情低落,最近就不喝了,让密玉偷偷帮我解决,能解决几碗就几碗。
正打算睡个下午觉,避免积食,我就更不敢喝了睡觉。
点上梅花瓣的碾香,在房外偶尔嘈杂的声响中,沉下心睡去。
“Susan,你别发小孩子脾气了。”
堵了半天的气不吃饭,只好等大家都睡下才缩手缩脚地出来寻吃的,Wilson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察觉到我终于走出房门,想要心平气和同我聊聊。
将近七年的生活,我已经在英国的上九年级了。这里的人同我原来的国家的人相比,差距太大。每年,母亲都会找两三次机会飞回中国看姥姥、姥爷,继父还有Wilson也会同我一起回去。不知不觉,我对英文环境也很熟悉,他也偶尔能够同我用中文说两句不着边儿的话。他比我大两岁,再一年就要迎来升学考。可是我这次真的很生气,我也清楚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要你女朋友到家里来做客。”
他深蓝的瞳孔柔和地望着我,扯着嘴角不明白我的意思。
一直以来我都想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不想再失去谁。可是Wilson决定要去美国或者加拿大读书,母亲又希望过几年我能够留在英国的高校深造。那我会和他分开很久。七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同他分开,是他带着我从一个无知保守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骄奢淫逸”样样行的华裔高材生,不会因为听不懂别人说什么趴在窗台上哭,不会因为体育不好而被嘲笑,不会因为太过于乖乖女而被当成异类。
他带女朋友回家做客,无异于通知家人,他们两个人会一起去美国,或者一起去加拿大,而我得乖乖留在英国赡养两位家长。再也没人会在我收不到情人节巧克力的时候把自己收到的巧克力全煮成难喝的巧克力奶茶给我喝,也没人会带着我挨家挨户敲门铃给自己增加乐于助人勋章。
Fiona很有气质,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了我就会对我很热亲的人。
“她就是来吃餐饭,你也见过的,不是相处地不错吗?”
我塞进几口冷面,眼不下去还呛了几口,挤出眼角的泪,辣椒酱一不小心放太多了。
“我帮你煮意大利面,半夜吃冷的不健康。”他拿走我的盘子,把盘内的东西全倒进垃圾桶,就开始为我开小灶。
“Wilson,我喜欢Fiona,但是我不要你和她在一起。你说过的,会一直陪我。”
这话在他听来,估计就是小孩子乱发脾气不懂事,可是我自己不能再说得更明显了,我不想他走那么远,更不想他以后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会是别人。虽然深知他的一段恋情不一定会长久,可是从小到大他都能不学着别的男生那般招蜂引蝶,Fiona一出现,就让他变了。对手太强大,我根本没有争取的勇气,只能一直做他的妹妹赖着他,那是我唯一的出路。
他只是回头,灿烂同我一笑,继续煮面:“你还需要我照顾吗?小学的时候你性格孤僻了点儿,现在倒是因为这个性变万人迷了。学校高年级的那个足球队长还有同在铜管乐队的那个单簧管声部首席都追你,还用的着我这匹草泥马王子陪你?”
我心里的难过突然被这个冷笑话给击中,一般情况下同Wilson交谈都是用英文,但是自从他听了我说的那些有趣的中国网络用语,就深深喜欢上了冷笑话。笑得腰有点疼,又开聊之前的话题:“去你的,学生会会长是草泥马,他们都酱油了。”
他真的是个很出色的哥哥,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前面跑,我也有目标一直追。文化的差异,我从来不参加什么学生会类型的组织,只能力争在成绩上不给家人带来什么麻烦,不过在这儿读书对我来说很轻松,最多就是课外得自己多看些闲书。学生会好几次想让我加入什么学术类型的部门,都被我一一谢绝。我从来都是一个喜欢free ride的人,让我搞什么活动惠及大众,还是省省的好。我也就是这一点儿与Fiona的心怀天下很不同。她与Wilson也就是因为工作环境相似,又有共同爱好,走到了一起。不过即使我往社工方向发展,也没有可能有更多和Wilson相处的时间,毕竟他大我两年,干活儿也干不到一块儿去。
“吃吧。”忘了说一点,他的全优不是盖的,坐起饭菜来比钟点工阿姨好多了,我开始大口,大口安慰肚子,听他絮叨,“我觉着你们乐团那个正经的Eric挺不错的。”
“Eric这个名字太俗。”我随口扯出一句,又开始狼吞虎咽。
“那算了,那个足球队长你也肯定不行。”
“废话。那个花花公子……”嘴里塞着一大口意大利面,朝着天花板瞪了一眼,想起学校说他的风言风语,就觉着答应同他交往的女生脑袋都装了浆糊。那匹黑马王子,Wills,踢球好,成绩好,家世好,样貌好,但是有一样很不好——花心地掉渣啊。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是正常,每个星期带几个女人回家过夜,可还有人投怀送抱。听说他追我的时候,我心里奸笑了一下,原来他对那些柔媚娇娃们已经过敏,对我这种古怪且不可征服的女性产生了征服的欲望,想要证明自己无限的男人魅力。又或者突然觉着王子是不是应该找个丑小鸭,而且还是特别符合童话故事的寂寞丑小鸭来显现其博大的胸怀。好在,所有人都觉着我这个“可能性冷淡”的人是绝对不会接受他的追求,到没有那些争奇斗艳的女青年对我下手。我人生第一份巧克力和人生第一支玫瑰花就是他送的,当时我就把玫瑰花瓣吃了,我以为可以吃就吃了,又把巧克力扔给Wilson煮了。那当众吃玫瑰花瓣的“传说”一度被学校同学在twitter狂热转发,无比震撼,搞得他每次见我都一脸阴沉,可依旧锲而不舍地愿意被我当猴耍。不过他最可恶的是,Wills这个名字和Wilson太像了,害我听错了好几次!!
我滔滔不绝地重复给Wilson听我在学校里面的“丰功伟绩”,他也一直陪我把夜餐吃了。我抹抹嘴,一脸满足的打了一个嗝儿,面带番茄酱对他说:“Wilson,你把Fiona甩了吧。饭做那么好吃,我没你肯定活不下去,你行行好,娶我行不?”
送我一双白眼,他拿着瓷盘儿去水槽清洁。
“我认真的!”
他手里的动作一顿,可又马上恢复了勤劳的模样:“去睡吧。”
我“嗯”了一声,昏昏沉沉地爬回自己的床,开始自我反省。
“你们下去吧……”眼睛眯缝开来,恍惚见着胤祥回到房内。直起身,揉着眼睛,想不到一下外面就暗了,房里浓浓的菜香,勾得我口水直往上蹿。梦里吃得饱饱地,怎么自个儿饿死了。
“都到进食的时间了?”
下床,看见两个宫女都不在,就自己穿上外衣,捧着手炉给他送去。
“不多休息一会儿?”他刚祭祖回来,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憔悴万分。
“是你该先休息了。我是为了守岁先补一觉,你都好几天没睡上三个时辰了。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儿多睡点儿。”
“不了。明儿个夜里就能好好睡一觉,今夜里时长,陪我下棋吧。”
“行。”不过这回我取出的是围棋先备着,毕竟皇上还是最爱围棋,胤祥也对围棋颇为热衷。每次同他对弈,不仅不会对我痛下杀手,还会提醒我他的下棋思路,他的布棋方式,让我慢慢学着。一盘棋时间长,用来消磨这漫长的夜晚时光,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