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往事1977-2011》月鹤

3、第三章 双人座

　　这是十一月的宣城，冬的颜色并不明显。她并不能像街上的年轻女孩一样，穿着短裙奔走自己的事情，在这样一个阴天里，她只能坐在窗前，任手里的茶冻出了冬的颜色，任耳机里换掉她中意的歌子。
　　可她好像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两个星期来，她不是坐在电脑前，就是坐在这扇落地窗前，说是在看景色，其实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手机把她从思考里振醒，她接起来，“喂，是苏小姐吗？”
　　“嗯。”她回答得低不可闻。
　　“你让我们查的事情，大概有些眉目了，卢辰辰卢小姐确实是患有精神抑郁症，这一点她的主治医生给了我们明确的肯定。”那一头不紧不慢地说着，这头苏艺已经把手机捏得死紧。
　　背后却突然一暖，她下意识地挂掉了电话，把手机装进随身的包里，“在和谁讲电话？不能给我听听？”柴正把她的座椅转过来，正对着她。
　　“女人之间的事情，你也不感兴趣。”她没有看他的眼睛，“你忙完了？”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着急了？”又自顾自地笑笑，“马上要去见一个客户，你要再等一个小时。”
　　她扯着他的领带在手里把玩，也没有抬头，“明天我拆绷带，你不用陪我去了。”
　　“不行。”她知道他的理由永远是“我不放心你”。
　　苏艺百无聊赖，又只好坐在他的电脑前扫雷。脚伤还没好，不便走动，她也懒得扯着嗓子喊人帮她倒水。唇干舌燥的时候，脑子里容易胡思乱想。她关掉视频播放器，一心只扫雷。四十平方米的房间内只剩下鼠标单击双击间杂的声音，她的脸上有细小的抖动，显得似笑非笑。
　　可恶，什么都查不出来，也什么都扫不出来。
　　她愤愤地用自己完好的左脚踢柴正的办公桌。
　　而中途折返的他端着杯子站在门外，现在只想亲她倔强的眼睛。
　　这半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她甚至想把他灌醉让他酒后吐真言，却没想到他酒品极好，没有吐露半点关于他和卢辰辰之间的事情，却把她死死按在床上折腾到半夜。
　　她也知道，柴正想要的，会用尽一切办法。所以她只好在他下车买水时删掉了下午的那条通话记录。
　　或许他会去查她的通话记录，所以还是装的乖顺一点，让他忘记了这件事的好。她主动贴上去，他的眼睛像夕阳一样熠熠生辉。
　　逃跑？她快要承认，自己离不开他了。
　　心里的另一只小兽却在不停提醒她，苏艺，你忘记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吗？

　　“小苏，你回来了？这么快脚就好了？”德育处杨主任看到伤好后第一天来上班的苏艺，停下脚步站在校门口等她。
　　“谢谢您关心，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毛病，小心照顾，我不是也活蹦乱跳地来了？”苏艺快走几步来到杨主任面前，笑得灿烂。校门口还贴着校庆的海报，到处都是校庆的残影，她心里却想，这个世上，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
　　整个办公室里和苏艺最熟的就是小朱，见到她回来自是由衷地高兴，“苏苏啊，你回来得正好，校庆刚完，一二九又来了，我们这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朱靠在她的椅背上开始发起牢骚。
　　“高甜甜走了，不是还有那么多学生干部吗？”她喝了口龙井，开始整理这一个月来落下的文件。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那帮学生最熟，但再熟他们也是小孩子啊，本来我们人手就不是很够，现在高甜甜请产假，所以学校决定——”小朱故意拉长音，想看看她的反应，可她却在一张一张地看文件的页码，“校团委书记由你暂代，以后团委的事情，都是你来负责。”
　　她钉好了手里的一沓文件，转过头来问小朱，“一二九是星期几？”
　　下午校团委开例会的时候，她坐在会议桌的上位，看着下面一帮十六七岁的孩子正襟危坐地讨论一些其实很无聊的事情，突然想到，自己的十六七岁，每天有繁重的学业，放学还要去商店打工。
　　“关于一二九，你们是想合唱，诗朗诵，还是演讲？”她揉了揉疲倦的眉头，看了一眼高二的副书记。
　　“苏老师，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形式？”底下一个穿淡黄色衬衣的女生举手问道。
　　她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其他好的建议？”
　　那女生却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打印纸，传给了苏艺，“我建议，我们来个征文大赛。”她朗声说道。
　　苏艺心里笑了一下，征文大赛，岂不是又要苦了那些语文老师？
　　散了会，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会议室门口，像是要给谁送东西。刚才那个女生背了包走过去，拿过东西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李钧致。她差点冲口而出，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李钧致却向她走了过来，“我还在想，刚刚里面的声音那么熟悉。”她站了起来，伸手和他握了握便松开，“你怎么在这里？”
　　“秦璐是我的外甥女。”他穿着得体的西装，白色的衬衣配着金色的领带，看样子他现在的另一半很会张罗生活。
　　而她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妈妈姓秦？然而时间把他们之间的默契冲得一干二净，她站起来向外走去，他只能跟在后面几步出了会议室。
　　“下了班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这是最普通的邀请。
　　苏艺却第一个想到了柴正。
　　“好啊，不过我要先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她的笑容，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天真。

　　坐在李钧致的车上，苏艺给柴正打了电话。
　　挂断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此时已是傍晚，十一月底的宣城早就陷入了夜的深沉，就像他们现在，陷入了水泄不通的车流一样。
　　车里开了暖气，她解下围巾放进手袋里，同时，李钧致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是她从未听过的外文歌曲。
　　“怎么，你还是那么喜欢听粤语歌？”李钧致两只手都握着方向盘，偏头问她。
　　“我不像你，什么都变了。”她的话不冷不热，却让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当年，他们是宣城大学的同学，平凡的相爱，平凡的恋爱，平凡的分手。
　　她没有其他言情女主角那样惊天动地的初恋，那样的爱情，她给不起。
　　感情淡了，便要分开。这是她给他找的理由，谁想到今天会再见。
　　这堪堪地，会是谁和谁的双人座？
　　“我能有什么变化？比以前老了几岁罢了。”他看似打趣的说话，却让她向右看向了窗外，那里的行人在匆匆走过，“你还换了工作，换了女友，换了住址。”
　　此时换了一首歌，是中国人唱的，可惜苏艺还是没听过。
　　“我的手机号没变。这个你今天已经知道了。”难道他的潜意思是，他一直等着她来找她？
　　她冷笑了一声，把下一句话生生咽回肚里：我怎么会忘了，分手的那天，你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就算打通了，他们之间还能说什么？
　　“你想吃中餐还是西餐？”车子终于开始动了，李钧致也趁机换了个话题。
　　今晚苏艺喝了点酒，脸上泛起了迷人的潮红。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浑身长刺的苏艺，几年过去，她的样子没变，心却坚韧又伶俐。
　　“你居然甩了我？”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下来，“你可知道，自你之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让我心动的男人。”
　　苏艺心里想的却是，在遇到柴正之前。

　　李钧致把苏艺送回来时，正好碰到急急出门的柴正。
　　从副驾驶上把苏艺抱出来，柴正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钧致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进了屋。她一身酒气，手机无论如何也打不通，柴正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嘴唇，带着怒气地问她，“他是谁？你们为什么在一起？”
　　苏艺两只手都扯着他的领带，咯咯笑了两声，“他是谁你还不知道？你不是把我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吗？”
　　这句话说得柴正怔在那里。
　　他确是把她一切都查清楚了才和她在一起的，可她今天把话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是故意让他难堪么？
　　刚刚送她回来的那个人，不是她的初恋情人李钧致还能是谁？为什么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对那个李钧致还处处维护？
　　这样想着，一团火从心里冒出来，他立即俯下身脱了她的外套，又解开她衬衣的扣子，她瞬间裸露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睁开眼睛，对着正在脱自己衣服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柴正，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这样惩罚我？”
　　惩罚？柴正觉得好笑，苏艺对他不是早就没有抗拒了吗？何以在今天见了老情人之后，突然对他换成这样一副嘴脸？
　　或者，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女人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他狠狠地霸占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