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五章 流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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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人喜闹，即使是在这半夜一点过，街边也仍然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在高声调戏着自己以为的世界，烧烤摊边地小凳子上也坐满了人，与碳烤的炊烟袅袅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年轻真好，陈天未发动车子时由衷地想，自己人生的这二十八年，像他们那样泼洒青春的时光太少，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书桌边，一点一点地修改别人看起来很完美的草稿。
他是个天才，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他还记得高中进校时数理化科科满分时年级主任惊讶的表情。那个时候，青春很盛，他不仅担任了实验一班的班长，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学生会的主席。甚至在分科时候，他还放出豪言：如果接下来的时候他丢了哪怕一次第一名，追求他的女生，无论怎样只要是第一个他就接受。
分班的时候他还特意注意了那个赌赢了他的辜玉，不出意外，她果然是进了文科班，可能从此再无交集。可是此后的每一次考试，他为什么就要专门去看看文科排名如何呢？
第一次他与第一失之交臂，是高二下学期的一次月考。那与第一仅仅差的一分，来自于他的语文，作文里把“孤独”写成了“辜独”，这样低级的错误他本不应该犯，可当他反应过来要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时，他又带着莫名的兴奋期待着第一个来表白的女生是辜玉。
可惜没有，此后的两年，不管是有意无意，陈天未考砸的时候，辜玉从来没有来找过他。
是他感觉错误？可是当他得知她会跟他一同读燕城大学时，他又悄悄舒了口气——也许这三年来，她只是拼了自己的全部力气，来换取与他并肩的机会。
辜玉，人如其名，天生带了些孤傲和冷眼的气质，和他做初中同桌时话便不多，即使是在后来，他们早就成了校园里最抢眼的一对，她依然笑容淡然，从不赘言。
这样一块玉，原来不仅是他会当成宝，这是他听说辜玉的婚讯时才忽然明白的事实。在短暂的错愕后他开始问自己，她什么时候开始看透，他风光而勤奋的外表下，是这样一颗懦弱的心？还是一再给他机会，还不停给自己找台阶下？
可是，可是，现在飞驰在马路上的陈天未愤愤地想，如若当初他用前途换来了他们的不分离，如今坐在车里的人，会不会就不是他陈天未？
那么，这样的结局，多少还是好的，五年的裂痕，他可以用今后的岁月来慢慢填补。
回忆是一盘散沙，悄悄在他手里流走。
想起她，想起那些往事，想起她肚里的孩子，陈天未的嘴角弯弯，突然就觉得，如今自己的努力拼搏，变得格外有意义。
宾馆大堂里，辜玉一个人坐在木质沙发上看自己的读书笔记。她的东西很多，需要花大力气收拾，可一想到他即刻飞奔而来，她便也向他那样飞奔着收拾起来。
如今，一室安好，前台的墙上挂着的几个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把她翻页的声音也衬得响亮。
“你一个人收拾这么多东西？”他步履稳健，走到她跟前却也掩不住内心的急切。她抬头看他，虽然满眼是血丝，眼窝陷得深，可如今的他，却让她觉得温暖舒适。
可是天未，其实你不用这么累的。她内心抽痛，心里却响起另一个沉沉的声音：辜玉，这个男人的尊严，你怎么忍心打击第二次？
“我想早点见到你，”她声音柔柔，把读书笔记收进背包里，伸出手让他拉她站起来，“而且我现在身子又不重，你已经这么累了，何必再操这份心。”
“你不让我操这份心，我却还有其他的心要操。”他接过她的背包背到自己肩上，又伸手拖了行李箱，剩下一只手想要过来牵她，却被她笑笑躲开了，“我自己会走。”
连这点浪漫都不给，真是吝啬。陈天未小家子气地想。
“天未，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辜玉还是自觉地坐在了后一排，在他的位置后面。这是上次之后她第二次坐他的车，她故意用这样的话来冲淡车里那份奇怪的气氛。
“你骗了我什么？”车子左转，又上了高架桥。
“我跟你说，我去美国散心，却是想要打掉我们的孩子。”辜玉把车窗开了条缝，这个初夏的夜晚的风格外凉爽。
“小玉，”他停了很久才说，“你从来没有骗过我。我怎么去怀疑你？”
这几天萦绕在辜玉脑海里的一个问题是：孩子生下来，是人都会以为那是窦蓝的遗腹子。她还要怎么继续，怎么正大光明地和陈天未在一起？
然而当她正色要给自己一个理由时，另一个念头又冒出来：辜玉，你既然决定了要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考虑这些？
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两个小人，在面对这般矛盾时开始打架。刚开始时是“面子”小人赢了，后来，“爱情”小人又占了上风，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辜玉，你爱的是这个男人，不是你那些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名誉地位。
她曾经是汇容集团的年轻总裁窦蓝的夫人，人前人后风光无俩，即使后来窦蓝离她而去，知道她背景的人还是要给她一分薄面。
辜玉差一点就在这些东西面前屈服，可是想到陈天未的怀抱，她又开始犹豫：自己清高了二十多年，是不是真要放下身段，做个平凡的女人？
舅妈的告诫还在耳边，这些天来，她脑海里总回想起过去的日子里舅妈晚上做好饭喊他们吃饭时候的样子，在醉人的暮色下，舅妈有自己平凡的幸福——那是千万名誉地位都换不来的东西。
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陈天未，自己已经差不多还清欠别人的债了？辜玉问自己，她有时也想，他会不会暴怒，控诉她对他的不尊重？
那是一个男人起码的尊严。
就像当初，他知道她瞒着他开始在宣城托舅舅舅妈给他们找合适的工作的时候，拳头握得指骨都发了白，还是狠狠拧断了画草稿的铅笔，仰着脸问她，“辜玉，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能力？”
既然这样，那当初你为什么会浪费十年光阴，在我这个根本没有发展更好能力的人身上？她自己在心里帮他问了，他却颓然放开手中断裂的铅笔，继续埋头，完成刚才的稿子。
我的天未，即使你到了大学不再向当初那般独占鳌头，即使你如今要多花很多心思才能赶上那些尖子的脚步，即使你现在还不能许我一生——我原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崇拜的是那个事事领先却又不失温文的你，到如今，我才渐渐明白，当光芒逐渐褪色，你的温暖和执着，才是我最初的挂念。
想完这些，辜玉才开始渐渐说服自己：也许，她和他，只是欠缺一个恰当的时机，来一起解决眼前的问题。
“在想什么？”辜玉刚刚把第十章敲完，就被陈天未从后面抱住，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你又打扰我写文啦！”辜玉适时地撒娇，放下鼠标，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唔，今天的药你吃了没？”
陈天未却伸手帮她把电脑关了，“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忘记吃药？”揉揉她的头发，“还有，早就告诉过你电脑辐射很大。下次要写东西，你来念，我帮你抄帮你打进电脑里。”
她伸手吊在他的脖子上，抿着嘴做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我语速快，思维跳跃，有时又要停下来想半天。你顾得过来吗？”
当初，她作为文学社副社长帮戏剧社写一个新年晚会上新剧的剧本，几乎通宵了整整一周，陈天未看着她泛青的黑眼圈，用一个理科生的思维提出，她念，他写。
辜玉当初也是这样刁难他，但他还是执意要帮。最后，虽然她多睡了两个晚上的觉，可他手忙脚乱写出来的东西，还是被她重新誊写了一遍。
“娘子有难，相公岂能不出手？”他搂着她的腰，俯下身亲了亲她细细弯弯的眉毛，“况且，今天的陈天未，速记水平可比当年高多了。”
“无尽的长夜，只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哀愁。即使现在，邹星躺在他怀里，心对着心，身体对着身体。”辜玉停了停，喝了口手里的牛奶，“为什么有的男人，明明身在你面前，你还是要觉得，他可能明天就会离去？抑或是，这种早就烙印在她心里的自卑，让她不得不逼迫自己相信，她的一生，用悲剧来收场才算完整美满？”
陈天未写着这些，突然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辜玉，温和的夜色里，她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当初那般冷傲从容，她像她的文字一样，带着某种苍凉的美丽。
明明在眼前，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他还是不忍心破坏这短暂的美好——小玉，我的身体现在很糟糕，我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久，让你能够撇清与过去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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