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两生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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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有在夜晚，一个人或坐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才会感到孤独。天太黑，夜太长，像生活剥离了血肉只剩骨骼的清脆森然，她会觉得，甚至电视遥控板被操作发出的细微的声音，都可以使她感到恐惧。
电视里正在放“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主持人的说话慷慨激昂，抑扬顿挫，仿佛在宣判一个人最高的德行。
这时她拿起桌上窦蓝的遗像，深吸了口气，想：
如果他不死，也许在电视上领奖的，就是她了呢。
二零零二年的春天，当燕城还是风沙漫天的时候，辜玉与相恋了四年的男友陈天未分手，同年秋回到旧地宣城，与窦蓝结婚。
可是在这个二零零七年的春末，辜玉却失去了窦蓝，就像春天开的花朵耐不了残春，在那个下午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五年前，自己恍惚间什么都没有。
现在，却没有另一个窦蓝来将她拔出深渊。
医院的大厅里，每个人都怀揣各自的心事，然而她从未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属于这里。
缴费处没有别人，她递进去单子，刷卡，输密码，动作轻快无凝滞。按“确认”之前，她突然停下了手指。
辜玉呼吸加快，她莫名地慌乱，连这最后的尊严都挽留不住。
窗口里面的医生开始催她了。
她向右转过头，对着旁边那个人说，
“天未。”
陈天未笑而不语，伸手帮她按了“确定”，然后左手把单子递进去，在医生还在敲字的空当，转头看了看辜玉，“窦太太，好久不见了。”
是有好久，五年了，当年的青涩大小伙已经长成成熟的男子，而她，嫁为人妇五年，也差点做了母亲。
他刷卡，输密码，动作和她一样轻快无凝滞，然后稳稳地按了确认，再也不发一言。
辜玉拿了药要走，高跟鞋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她转头，见他还在低头清理单据，“天未，你的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她其实想说，你也有今天。
“我女朋友感冒了，我陪她来输液。”陈天未用寥寥一句就击溃了她心底最后的侥幸。
分手，重遇，这样的桥段还少了吗？如果中间再加上十年的岁月，那么独自伤心难过的，恐怕就只有辜玉一人。
辜玉想起这些的时候，窦蓝的主治医师正在给她讲，“窦太太，窦先生头部的淤血很多，恐怕……”然而辜玉好像还沉浸在接二连三的变故里，抬头看他时眼睛有些晶亮，“啊？是吗？”她企图掩饰自己的走神，然而徒劳到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一个月，一年，或者十年。”医生却十分淡定，把这可以击垮人的年岁说得那么轻飘飘，“而这期间的所有护理费用，恐怕也不是个小数。”
有人在给她仔仔细细地分析利弊，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可以站起来说，医生，我想我是不是可以放他？
然而故事听得多自己也写得多，她只是死死地抓住衣角，面色灰败地回绝了医生的好意，“他醒来便好，花多大代价我都无所谓。”
“那窦太太，我只能说，我很遗憾。”医生的话不带一些感情，大概是见惯了生死的缘故，这使得辜玉很想从手袋里那支烟出来，可是手都伸了下去时才想起这是在医院，她只好站起来，走到走廊上，忽然什么念想也没有了。
许久，她听到有护士在小声小气地问，“窦蓝的家属在吗？”她回过头，迎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袋，“是又要缴费了吗？”
“不是，给他换一种药输液。”护士倒也有几分老练，“你们这些家属，病人都成这样了还不好好守在旁边。”她大概是见了辜玉浓重的妆。
然而心里却忽然闪过另一张面孔，对她笑得温润，“小玉，你真漂亮。”
她甩了甩头，自己骂了自己一声，辜玉，你是不是真的太贱了？
银行卡上的数字还让她满意。
她后退几步，让自己从ATM机里出来，把卡收进手袋，一边走一边考虑请护理的价格。正值春末，街上已经有许多爱美女孩子穿起了超短裙，辜玉一个个看过来，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陈天未，你的女朋友是像当年的我，还是这样的女孩子？
一转身，街角精品店里的一条连衣裙就入了辜玉的眼。
在试衣间里脱下衣服的一瞬，辜玉还在想，自己就算买下了这条价格不菲的裙子，又穿给谁看？可是当她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的当口，却也笑着从手袋里拿出了信用卡。
从前的辜玉，不过也是个穿普通衣服不化妆不打扮的姑娘。那时候窦蓝总要自作主张地买一些辜玉翻了吊牌都心尖颤抖的衣服，后来久了，辜玉自己都习惯这种名媛生活。
女人在金钱面前，总是抗不了诱惑。
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辜玉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喂？我是辜玉。”
“你好，我是谢雅雯，宣城实验中学98级的学生。”那边声音平缓，辜玉还在回想记忆里有没有那个人，“下个月三号是宣城实验中学三十年的校庆，请问，你有时间来参加吗？”
辜玉顿了顿，把装裙子的口袋提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店门口，推开门，“不好意思，我恐怕来不了。不过，”背后的门轻轻地关上了，“请问，你有陈天未的联系电话吗？”
那边明显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回复她，“有，我等下发到你手机里。”
辜玉认识陈天未不止十年。在这座辜玉出生长大的城市里，她人生的大半岁月都有陈天未的影子，所以即使如今困窘如她，也能轻而易举找到他。
辜玉盯着那串号码足足发了一分钟的神，才把号码保存到通讯录里，命名“天未”。其实，那个时候，她喜欢叫他“未未”，但这过分暧昧的字眼，不仅叫嚣着他们恣肆轻狂的青春，也会不会成为她下一个被婆婆指责的口实？
辜玉轻叹，把手机收了回去，提着新买的裙子回了医院。
她以为，儿子出事，婆婆尚雪菊是不会来看的。看到她进来，尚雪菊瞥了眼她手上的袋子，什么也没说，仍旧用湿毛巾为儿子擦脸。
辜玉心知，她想说，窦蓝都搞成这样你竟然还出去逛街买衣服？化那么浓的妆，是又要出去勾引谁？
可是这个婆婆从来是无声胜有声，当初她极力反对窦蓝娶辜玉，无奈拗不过儿子，婚礼没来参加，连儿子的面子都不给。之后的五年里，面对儿子儿媳逢年过节的拜访也是爱理不理，有时甚至干脆一个人到国外旅游，一声招呼都不打。
现在她在这里，仔细地给窦蓝擦脸，好像在跟辜玉说，你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你都做不好，当初凭什么嫁给我儿子？
“妈，明天我就去请护理。”她把那扎眼的口袋放在床前的另一个柜子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不用那么累。”
尚雪菊拿着帕子站了起来，走到小卫生间里，里面开始有哗哗的流水声，“辜玉，你嫁到窦家快要五年，你自己问问你自己，像这样给窦蓝擦过脸么？还是你觉得，这些东西都比不了你的面子金贵？”
辜玉低头没有说话，她看着窦蓝还算红润的脸，他睡得很沉，听不到此时她俩的暗斗。可是他这样沉静的面孔却好像是对尚雪菊话的默认——辜玉，如果当初没有我窦家要你，你哪里敢活到今天？
尚雪菊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从床头柜上拎起了自己的手袋，对还在沉默的辜玉说，“你也知道，早在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过，从此没了这个儿子。今天，也算是最后一面。你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这两生关口，谁能照着以前的路子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两生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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