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相逢双眼碧》末罄

69、六十九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可万物终有其时。
　　也不知究竟是有过了多么悠久而漫长的岁月，某天清晨，大妖手捧着一株小小的枝桠，踏上白雪皑皑的大地，默默的将它埋进了松软的泥土里。
　　冬日山中落雪满地，冻土寒气沁骨三分，他终于穿上了少昊拿给他的鞋，知道爱惜自己。
　　只可惜在这样的冬天，他的身子从始至终都是僵硬而冰冷的，纵然裹上再多的衣服也没半点用处——顶多是让少昊看了好受些——因为没有热度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少昊在他身后站着，不声不响的看他慢吞吞的迟缓动作。直到他处理完所有琐事，身子向后一倒、安然睡去，他紧跟着伸手接住，把他抱回家里。
　　真是个耐不住寒的家伙……他心里想着。
　　临行前瞥了一眼那株刚刚栽下的小小枝桠，他虔诚的许了一个愿。

　　少昊知道，那棵老树已然彻底枯死，同样明白的还有迁暮。这年的冬天初至，它便再没有转机。
　　唯一带来希望的是迁暮。
　　他在老树枯死之前留取了他的枝桠，说是知道怎般可以种活。
　　于是如今插枝栽下，虽然柔弱，却至少并未消亡。而后终会有一天，它将再次成长为一棵参天巨木。
　　若有幸再能修得灵识，化作人形，虽不会再有从前的记忆，却仍会有着相同的气息、以及血脉传承……老树精曾经养育他的，而今他来报还。

　　他与少昊其实都知道，也许早在很多年前，老树精就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他先去而独留大妖一人。
　　他实在是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已经没有时间用余下的寿命来陪伴一只妖兽的成长，陪他从出生直到死亡……
　　而少昊却可以。
　　老树精私下里曾同少昊说，一旦他消失，这孩子便只剩他一人可以依靠。他说他就算长大也还是个小笨蛋，根本不懂得怎么爱自己，要他帮衬与照顾……少昊点头称是，以为终其一生可以与他相伴，却不过是空许一场。

　　少昊站着看了那棵幼木一会儿，学那人曾经的模样将四周的落叶聚集，然后撒落在树根的附近。
　　书繁立身看他动作，不明所以。但他不提及、他也不必问。

　　少昊记得当初那人曾把一大捧树叶撒到刚能化形的小树精头上去，惹得她跳脚。
　　然后他治愈而明媚的笑着，说他想让她睡得暖暖饱饱，健健康康的长大。他希望她可以成长为一棵能让鸟儿停歇的参天大树，枝叶遮天蔽日，繁茂而茁壮。
　　他说这话的时候，丹若仰视着他轮廓优美的侧脸，静静的聆听。羽见却试图从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羞涩的闹着别扭。
　　他宠溺的注视着他所疼爱的孩子们，而少昊则注视着他。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大妖金色的眼瞳柔和了阳光的闪烁，纵使眉眼微垂，也透露出其间动人的波光流转。非常美丽。

　　大妖的语调慢条斯理，声音低婉，他说他希望他们相待犹如兄妹亲人。希望他当她栖木为家，他为她鸣唱解忧。就好比他与少昊二人相伴，始终执手相言欢。
　　丹若愣了愣，鼓着张包子脸转向了身旁的羽见，略带征询的看他。
　　羽见厌恶的撇嘴，却不料丹若意识到被拒绝之后、变脸之迅速令他措手不及，她撩起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朝他抽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少昊闻声，下意识的想要摸上脸颊以表示自己的感同身受，却对上迁暮慵懒的金色瞳孔，略带玩味的捉下了他的手。
　　他偷偷将目光移向迁暮，却见他神色平静安详，一点都没有要阻止的模样。
　　而那两个孩子已经跑远，炸了毛幼稚的追打着，你咬我一口我挠你一抓的瞎折腾。
　　丹若的声音高亮，远远传来，分明是对着羽见趾高气昂的教训。
　　你这只笨鸟！他是为你好！为你好懂不懂！别扭个屁！他叫我罩着你我还没委屈呢！还没羡慕嫉妒恨呢！你倒好！居然不乐意！看你小胳膊小腿的！跟我拗！乖巧一点听他话会死啊！再犟我抽死你！！&……*&%

　　少昊远远听了，摇头苦笑，感叹羽见真可怜，不但被一个名义上是自己妹妹的小女孩疯狂的蹂躏……而且一向最宠爱他的迁暮居然还不搭救他。

　　他侧眼瞧了一下身旁显然有些困顿的迁暮，将他带上树午睡，心思却放在不远处打闹的俩个孩子身上，然后无奈的笑了。
　　大妖喜欢着这样的生活，或者说他渴望着一切能与他带来温情的事物。只要那些东西能令他愉悦，他并不会在意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因而羽见和丹若的吵闹丝毫不会打扰他该有的清净，也不会打破他和他已然习惯了的生活模式。
　　任然光阴流转，世事纷扰，他都自安于自己的自在。
　　或许，这也算作是薄情的一种体现吧。

　　“迁暮。” 少昊看看膝上合眼而睡的人，又看看不远处打闹的两个孩子，终于有些不耐。
　　“嗯……”
　　“怎么不阻止他们？你不心疼羽见么？”
　　迁暮懒懒睁眼，却出乎意料的道，“那样对丹若不公平……”
　　少昊稍愣，既而感叹，“她确实很护着你……”
　　“嗯……”
　　“可你还是老宠着羽见？偏心哦，蛇爸爸。”

　　大妖闻言瞥他一眼，然后用轻到几乎能憋进肚子里的声音喊了声白妈妈。
　　“胡闹。”
　　少昊的语气里带了些抱怨，同时伸出手指轻弹他眉心。
　　迁暮却也不闪躲，闭眼被他弹中，然后轻哼了一声，“那多妈妈好了……”
　　于是少昊更郁闷了。
　　这里头倒是有个故事的。
　　迁暮曾经有给少昊家的小胖白虎起名叫哆哆，据他自己说是看见它吃西瓜时候的模样有感而发。（……）少昊喊了几声觉得这名字倒还有几分可爱，一主一宠便都认同了。
　　却没想到时间久了，迁暮整日哆哆哆哆的叫唤叫出了瘾来，但凡看见活物都喊哆哆，这活物自然也包括少昊。无奈少昊他性子摆在哪里，无论迁暮喊他什么都应，便也算了。唯独好笑的是有时候迁暮喊上一声，一人一虎一道傻愣愣的朝他看过来，也倒分外搞笑。
　　后来迁暮劲头过了，终于消停，认真的给少昊说，以后他会看着人喊的，不会再耍他俩个了。也把字分了开来，喊少昊叫多多。
　　虽然他后来很少有喊过，但是对于迁暮给自己起的“昵称”，少昊还真是敬谢不敏。

　　迁暮并没有理会少昊怪异的表情，顾自接着之前的话题开腔，“我不否认我的偏心，我是非常喜欢他，可是你知道的，他并不讨厌我的喜欢，也不讨厌我，虽然他表现的……非常的古怪……”
　　少昊点头承认了他所说的话，“可是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也许是……收服人心会很有成就感吧。”迁暮眉间有些蹙着，“其实也不完全是的……”他盯着少昊看了有一会儿时间，“我以为你会知道的，有时候，喜欢一样什么东西，自己根本就是控制不了的………”他又停顿了一会儿，盯着少昊看，“看在我这么喜欢他的份上，你能不能稍稍的，也喜欢他一点？”
　　少昊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出来，“我哪里对他不好了？只不过喜欢什么的，等他哪天为你衔草而归的时候，我再喜欢也不迟。我养你一个麻烦的家伙就够累了，不想再给自己惹一个小麻烦。”
　　大妖笑了笑，又觉得有些困倦，在他膝上侧了头。
　　少昊解了外袍把他罩在里头，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抚他入睡。迁暮在羽见同丹若面前是大人，在他面前却像半个孩子。
　　“天有些冷了……你能不能再给我带些衣服……”过了会儿，大妖睁眼看他，金色的眸子里三分睡意七分清明，“丹若和羽见的也要。你知道他们喜欢什么颜色的。”
　　少昊点头答应他，“今年还是不去我那里过冬么？”
　　“嗯。”大妖应他，“丹若还没长大……我要守着她。”
　　“……你这个死心眼的笨蛋……”少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不知道羽见能不能像你一样心甘情愿的守着丹若长大，他要是只想着飞走，你岂不是哪儿都不能去……”
　　“羽见其实很顾着丹若的……再说，就算要我留下……反正，有你陪着啊。”
　　少昊一愣，随后埋怨他，“……每年大把的时间都在你这里过……我山上的小妖怪们都折腾的不行了……”
　　“我替你吃了它们……”大妖咧嘴冲他笑，露出尖尖的牙来。却给少昊扯了头发，让他规规矩矩的睡觉去。
　　“……”少昊不喜欢他凶性的模样，他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额...我终于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