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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目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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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像是认识的人……不对,为什么你的消息这么灵通?”
“口耳相传的速度比你想象得快。这儿几乎都是女人,难得有新鲜事物出现当然要聚起来讨论了。”
这是在说她的生活有多无聊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口。
在吉原生活的几天我看到的只是房间窗口外的一块世界,白面的艺妓,豆蔻年华的惊慌少女,酒醉闹事的男客,还有处理事务的百华,我深知只是这个吉原的冰山一角。我所见的也只有这些华服女人们光鲜亮丽的一面,包括我眼前的纱织。
纱织是个美人,粉面桃腮,柳眉杏目,非典型的日本女人的模样。我从来很在意美貌的女子,无他,因为明天子也是这样的女人。
“这一路凶险,”她不看我,望着灯火通明的窗外,“你保重。”
“又不是西天取经。”
“比那可怕多了吧?百华,还有凤仙。”
“大不了就是死。”
“你有牵挂,父母,兄弟,朋友。不该在回家路上消失。”
“我没有父母了。”
“是吗?我也是……不,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不在。”
纱织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他们不是卖了你吗。”
我不太理解她哭什么。
“是啊,被至亲至信的人背弃的感觉太痛苦了。现在想起来还是疼。我的母亲很辛苦,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最后还是做出这样的选择。”
纱织喃喃自语,我在她的眼泪里突然想起了旧事。
父亲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我是遗腹子。
两年前邻居的老头死在一场反天人暴动里,不久,母亲也离我而去……人死如灯灭,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半分钟的沉默后我与她徒步下楼,这时楼下已经人去楼空,客人和女人都不在了。四处散落着酒盏,椅子也打翻了几只,只有烛火不知为谁而燃。
花楼半敞开的门外传来阵阵嘈杂,我诧异地伸手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华服女子,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张仰头看着天边的惊讶脸孔。我与纱织也抬起了头。也正是在这时我头顶的天空忽然轰隆作响——机械器物摩擦的刺耳声音。不止是纱织,几乎所有我身边的女人惊呼起来——钢铁制的天空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光束也投进了这片黑暗里。我的眼睛也因此一阵灼痛,不得不移开眼。
阳光渗透下来,照亮了花街的每一处,吉原每个女人的脸孔,阳光里的女人们都站在阳光下为此欢呼。
“太阳!”她们兴奋地喊着。连纱织也踏进了人群里。
我却没有因此感到半点欢愉。好不容易来到没有太阳的地方,现在又要打伞了。但作为异类的我手边一只伞也没有,只好躲到屋檐之下的阴影里。
我知道头顶这片被封死的天空意味着禁锢,如今它被打开,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凤仙身为夜兔,怎么会愿意让太阳当空而照!
“凤仙……凤仙死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惊起了一片女子的欢呼。
“凤仙死了?”
我跟着嘀咕了一句。
身旁的红衣女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手指战栗着,神情复杂,我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凤仙是夜兔族,他不能见到太阳!只有他死了,吉原才可能重见天日!……”
原来如此,凤仙死了。
“所以呢?”
我在屋檐下继续问,而女人已经抛下我,走到了阳光之下,和她同样神情的女人们聚在一起。
只有我站在阴影之下。
这些快乐与激动与我无关,这些与我一样久不见天日、面色苍白的女人为了久违的太阳而雀跃,也许是因为凤仙之死对她们意味着自由,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太阳……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它。
从小到大我都不能晒日光,母亲曾为此十分困扰。只要我不打伞地站在阳光下,不出一分钟皮肤就会龟裂流血,伴随着灼伤,像是北方干旱的土地一样裂开来。即便是人们口中最温柔美丽的晨初与落日,我也无福消受。太阳厌恶我,我自然对它提不起好感。
这是旧事了,烦躁归烦躁,出了这种意外我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凤仙死了,吉原的守卫队也要大乱一会,以便我逃走。不过如今我躲在屋檐下走不开,只好四处寻找厚实的衣物以便挡住皮肤,不然我根本没办法离开有太阳的吉原世界。
我正打算向前面的女人们借一两件披风,便见纱织拨开人群走来。
“趁着新的夜王未至,你快走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把伞。
啊,有种被人发现秘密的抑郁感。
说完她把伞递给我,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肤色吗?”
“在你身上……夜兔的特征太明显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让人不想注意也很难。”
“我不是夜兔。”我下意识的反驳。
“没有其他种族有像夜兔这样可怕的恢复能力与这样脆弱的弱点。”
“你倒是知识渊博,可是我不是夜兔,我的父母都不是天人。”
这已经是第二次我被别人认为是夜兔了。
我不觉得我是和那个叫神威的家伙是同族人……但是为什么别人都会这么想。
“那我就不知道了。”纱织为我撑开伞,“说起来,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哦,”我点头,“我叫小樱。”
“‘樱’。”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会取像是‘一’那样的名字……”
这个家伙该不会知道我真名吧。我的名字确实也是个数字呢。
“多谢你。我该走了,有机会的话可以到歌舞伎町找我玩。”
我和她道别,拿过她的伞往与人群相反的地方走。
远离了这片芙蓉脂粉帐之后,可能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纱织这个女人我大概也不会再见到了,不过确实是因为她意义不明的善意让我在吉原的这几天不至于沦落街头。知恩图报,我原本想带她走,只是看来她想要的已经不是自由。或许这个女人经历过什么,只是我半点都不知道。我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彼此都没有必要去探究别人的故事。
我往外走的第六步,纱织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
“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他,麻烦请他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谁?”我停下来。
“岛津一。”
“岛津?我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来找你?”
我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神原。
岛津……岛津一?
“为什么这样惊讶的脸?”纱织的脸上浮起苍白的微笑,“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我沉默了会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叫这个名字。”
如果神原不是他的名字或者姓氏,那他为什么自称神原?
“那么我们之间有一个人被骗了吧,有一个是假名。或者两个都是假名。”纱织自嘲似的轻声笑着,“大概是我被骗了吧。”
“我不知道。算了。”
我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反正以后见到再问他就是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纱织和哥哥居然有一段渊源。我不再停留,换了个步伐往北方走。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我的眼睛也为此感到不适,步伐缓慢。我握着刀在人群里小心翼翼,害怕撞到谁的刀剑,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一两个刺客也不出奇。
三两个蒙面的百华从高处一跃而下,像鹰一样飞快地朝内城的地方飞奔。
万事屋应该还在内城吧。
我记得很久之前,万事屋推销自己时说他们什么委托都接。那么我心里的疑问也可以咯?我突然有了想要委托他们的事情——神原,岛津,甚至是土方明天子。
我调转方向朝内城走去,既然凤仙已死,在第二个凤仙出现之前想要出吉原应该不难。
凤仙的阁楼离我不远,阳光真是太刺眼了,我只能看见破碎的屋檐上站着的几个人影。
——坂田银时,眼镜先生,百华,还有一个撑着伞的家伙——想必是那个夜兔小子了?
他怎么也在这里……不过他们在说什么呢?躺着的那位我就不认识了,大概是凤仙。
守卫已经四处散去,没有人拦着我,内城一地的残肢断臂,真是恶心。我进了凤仙的阁楼,不出意料里面满地血迹和四处散落的红色脚印。
这群人果然大搞破坏了一遍。
“诶——你怎么在这里?!”
新八整理着他破烂不堪的滑稽装扮,高声喊着,“十四!真的是你啊?”
我扯了一个笑脸,“是啊,好久不见了。”
他推了推眼镜,“哦,桦根前些日子还来万事屋找过你,你怎么跑到吉原来了?他很担心你呢!”
“一言难尽啦,改天再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指了指外头,“他是谁?”
白发的老人躺在屋檐处,皮肤龟裂,不知是死是活。
“那个……是凤仙。”他解释说。
我望了望伞外的阳光,和太阳下的凤仙。
也许太阳真是太耀眼了,以至于夜王为此枯竭而死。
视线再放远一点,我看见了另一个撑伞的人。
夜兔神威。
“呀。”神威很快注意到了我,他还是过去那张白净的笑脸,“你也在这里?”
“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随意地寒暄了一句,跨过地上的杂物去找地上躺着的白发男。
“帮我吧万事屋老板。”
我往地上平躺的坂田银时身上一坐。
“啊啊啊好痛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啊——”
我无视了他的惨叫,低声说:
“我有事情要委托你,老板。”
“快给我起来!”
“神原到底是什么人啊,我突然很在意。”
“◎◎!你听得懂人话吗——”
“帮我吧老板。”
“好好好你从我身上起来痛死了!”
如果土方这个姓氏不是真的,那我的姓氏可能是神原了。
神原家主和长子已经被斩首,或许我是他们的后人?
那他为什么又被称为岛津呢。
我这才站起来,盯着坂田银时血迹斑斑的脸:
“我哥哥自称神原。但是别人称呼他为岛津,这两个都是姓氏。”
“我记得啊,”他转了转眼珠,“似乎是以前有点名气的家族。”
“为什么要用两个姓氏呢?”
“妈妈是神原家的,爸爸是岛津家的。这不就合理了。”
真是这样吗?那我为何姓土方呢?
“你披在身上的,是凤凰啊。”
神威往前走了两步,打断了我的思绪,“凤凰浴火重生,难道你也长了翅膀吗?”
“我可没有那种东西。”
我哂笑,扯了扯身上纱织的外衣。
它的确是火红的凤凰没错。
我不可能像它一样自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只是一具易损的人类皮囊。
……或者,是夜兔?
也许我该去问桦根,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又和我有相同不得见光皮肤病的人,大概会知道些什么。更要紧的是,这个家伙在我不在的时候会不会出事?
我忽然心头一紧。
“歌舞伎町见,老板。”
“好好好……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我深吸了口气,和万事屋道别后从高处一跃而下。
吉原到歌舞伎町的路途被缩短到一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体力不支几乎眼冒金星。我强撑着踹开了紧闭的大门,看见的却是玄关一个又一个深色的血脚印。
我眼前一阵发黑。
“桦根?!”
我咬着牙,推开了桦根房间的纸门。
“是你啊?你回来了。”
盖着毯子的桦根脸色苍白地躺在染血的榻榻米上,虚弱地扯了个微笑。
“你没事吧,那些人又来了?!——这是什么?”
我吃惊地松开手,手中黏着纸门上一截血肉模糊的东西。
“肠子。”
“谁的?”
“我的。”
桦根指了指肚皮。
他苍白地笑着:
“夜兔的雇佣兵出现了,他们来找你。你不在,恐怕下一次会再来的。”
“夜兔……”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的……是神威似笑非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