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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目标七 ...

  •   目标七

      我不是牛犊,我怕什么呢?何况我长到快十五岁,也没有见过真的老虎,老虎脑袋的天人我倒是见过不少。
      仰望了一会儿日轮的光辉,我的脖子都酸了。身旁的人来来往往,偶尔也有人像纱织一样抬头看看,再神情复杂地走开。过了好一会,沉默的纱织才想起我在身边似的问我:
      “你打算跟我回去花楼,还是在外面晃荡到被人吃得骨头也不剩才回来呢?”

      我摊手,“说到底还得去你那里咯,这两个选择最终有区别吗?”
      “可以说有区别,也可以说没有。”
      她回答了一句废话,不等我回答,又像是对待小孩牵起我的手,明明她不比我高多少,非要低下头来说话,语气也像是哄人。

      “你在说‘吃人不吐骨头’,”我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我想吉原没有老虎,难道有食人魔吗?”
      “比老虎可怕的人遍地都是。”
      原来是句比喻,我还以为吉原有什么妖魔鬼怪呢,令人失望。
      比老虎更可怕的人,只能是狮人或牛头马面了吧?或者是人面兽心的家伙们。

      “比老虎可怕,”我又把这话念了一遍,很快联系到纱织的脸,“比如你?”
      “我可不是,我是个好人。”
      说完纱织掩嘴而笑,指甲上的红色鲜艳欲滴,像血迹。

      我的视线因想象而停留在她的手指。这是一双白肤细腻的手,她不是握刀的人。不过杀人者有时不需要用到武力,一位像纱织般柔若无骨的女子也可以杀人如麻,在睡梦中让人死去。
      当然这也只是我多疑的猜测而已,我总是觉得这个女人会对我不利,也不认为她是个好人。至少对我来说,对于来者不善的陌生人应当防备多于友好。
      再说了,吉原多得是女人,美丽面孔的女人、少女、女孩。比我美貌的只多不少,她想栽培什么人,不需要只盯着我一个吧?我又兼有已被纱织发觉的怪物力量与敌意,她为了一张尚算可陈的脸,或只是出自好心肠地去招惹一个坏脾气的怪物,这显然不值得,完全没有必要。
      除非另有所图。
      但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她所作所为的事物。这就矛盾了。
      当然,也可能她真的拥有一副令人称颂的热心善意而被我以小人之心揣度。谁知道呢。

      回到了花楼,纱织在楼中女子的微笑里带着我上楼。有人注意我,但没人开口问我是谁,众人探究的目光只是一瞬而已,纱织已经拉着我渡过了男男女女和楼梯。

      “女人的美丽未必是好事。”
      她关上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像是在警告我,“尤其是在这里。”

      “若不是这张脸我不会被你看上了,这种事情有利有弊吧。”
      我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掀开衣服时发觉衣角的地方有血迹,我摸了摸后背,心想大概是那位佐佐木阁下的杰作。

      “在这里,女人都是作为商品出售的。你不该跑出去晃荡,让别人注意你。”
      她点燃了烟斗里的东西,烟草的味道在我身周的空气里膨胀。我皱了皱鼻子,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她抽的烟和神原那家伙类似。

      我不回答,半晌,纱织将烟斗放在一边,坐在窗台手执三味线弹奏起来,声音与楼下的琴声混在一起,像是曲子里不该有的杂音。
      我听见她开口,“就算你不想,我不想,也会有别人强迫你成为游女的。除非你把脸划划了、破相了,别人不会再多看你一眼。如果你不想被这样对待,只能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我闭上眼,“比如待在你身边,接受你的恩惠?”
      三味线的音色在她指尖流淌,只是音调散乱,实在不能入耳。

      “我做不到庇护你很久。”她停下来。

      “为什么帮我?”我睁开眼,“没有无缘无故的友好。”
      “一时兴起吧。”她又换了个说辞。

      算了,反正我也不期待在她嘴里听到实话。

      “如果你真的不想,不如划花自己的脸吧。”
      她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看起来纱织很期待我把脸毁了嘛。
      令人惋惜的是这条路行不通,因为我的身体永远不会留下疤痕。这个地方的女人除了妓女还是妓女,毁了脸孔的女人还能怎样活下去?当一个仆役吗?作为商品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下场恐怕也只是死吧。

      我看向了纱织,这样的女人幽美得像是夜色。纱织说自己曾经不是游女,想来她必定也曾为自己不甘过。

      我反问她:“你也不想当妓女吧,那为什么你不自己毁容呢?”

      “你啊……”
      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微微笑着,神色有些恍惚。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生气,也许这和她为什么选择留下我有关。

      “这种话,在这儿还是不要多说了。至少不能对别的女人说。你这样牙尖嘴利,只会得罪别人。”她提醒我,“不是每个人都在这里能安之若素的,有的女人满腹愁怨,听你这样说,只怕恨不能撕了你。”

      “哦。”我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那你先在这儿待着吧,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
      “你要软禁我了。”
      “我是为你好,”她背对着我打开门,又合上,人已走远,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走廊里传来,“再说了我关不住你,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我揉了揉眼睛,在窗台投进的灯光里合上眼。
      该怎样离开吉原呢?路上遇到的那些蒙面女人恐怕是吉原的守卫,她们有多少人?吉原的出口在哪里?纱织为何要留下我?
      没有答案。
      我不想待在吉原这个囚牢里,也不想待在纱织身边。越美丽越是危险,纱织就是这样的女人——尽管说着好话,她看待我的眼神有时也是像在看一件商品。
      女人啊……真是蛇蝎动物。她不是老虎,而是一条花纹艳丽的毒蛇,而这个地方遍地都是纱织这样的女人。满地蝎子和蛇的世界里,只有筑上空中楼阁才能安身。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如今只能依附纱织生活。
      好想念桦根和神原啊。

      ……
      后来的几天里,纱织在我房间里来来去去,教我抚琴梳妆。我没这个天分也没有这份心,久而久之纱织教导我的兴趣也淡下来了。

      “琴声里有杂音。”她吐了一口烟圈,“你心不在焉。”
      “我想家了。”我拨了拨琴弦,“家里还有个弟弟,没有我他怎么生活?……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哥哥也不是个省心的。”

      她面有不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要再想了。”
      我怎么可能不想,好歹这两个家伙也是我唯二的亲人了,我失踪了也只有他们两个会为此困扰。我曾期望神原能来带我走,可是那个家伙是高杉晋助的手下,不是自由身。

      “明天教你吹笛吧。”纱织说,“你也只有在乐器上有点天赋了。”
      我摆了摆手,“随你吧。”

      说完她又走了,我扯了张被子闭眼睡觉。
      我合上眼不久,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覆盖在我眼皮上的灯光暗了下来。我没有关窗,外头的霓虹灯也是永远不会灭的,纱织从来没有为我关窗的习惯,因为吉原不会下雨……不对,她刚刚已经走了。我心里忽地一惊,屋子里有其他人?

      “既然醒了就不要装睡。”
      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屋子里,窗台上,我的眼前正斜倚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他的身影挡住了外头的高楼与灯火。
      “神原?!”

      神原不悦地皱眉,“小声点。”
      “……你居然真的来找我了。”我的心里突然燃起了大火,浓烟熏得我几乎想哭,“我以为你不会来。”

      “本来是不打算来的。”
      他低着头冷冷地笑了一声,伸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扯到他眼前。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我心凉了半截,因为他那双青色的眼珠冷酷得让我不想直视。

      神原凑近我低语:
      “难得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你就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机会?”我一怔。

      什么机会?

      他不答,将我推到窗台边上。
      “往外看,你觉得你看到什么了?”他在我耳边说着,按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外推。

      我不寒而栗,手指抓着窗框不想让自己掉下去。
      我看到什么?
      楼下有来来往往喧哗的人群,窄巷、各种颜色的纸伞。远处有高楼、钢筋水泥的天空。只是我住在最高层,这样看去,昏暗的巷子仿佛万丈深渊,人群是稀稀疏疏的点,像蠕动的蛆虫。

      “……人和高楼、黑夜?”
      “不是这些。”
      他否定我,手指指向了夜色里的一处高楼。

      那是吉原最高的楼阁……夜王凤仙的住处。

      “无风起浪。”
      神原没有表情地说着,眼眸晦暗。

      “我不来,不可以;我来找你,也不可以。有的人总是逼我做选择,无论哪一项都对我不利。我真是难做啊……你说是吗?”
      他低低地笑着,我却在这刻薄的话里听到了悲哀的琴声。

      “对不起。”
      我只能这样说。

      “啊,你怎么能这么说。无论我来不来对你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其实我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啊,丢下你也不是不可以……高杉那个家伙知道了又要警告我了。”
      可是你来了,天晓得我有多高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他问我。

      “我知道,”我忍住战栗,一字一顿地,“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神原的处境恐怕比我想象的更如履薄冰。

      神原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傻瓜。对了,出口在北方,你只需要一直往北走……我杀了门口的守卫,不会有人拦你。”
      “你杀了守卫?”我震惊不已,“你的上司难道真的同意你来这儿胡作非为?这里可是凤仙的地方啊。”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满地斜睨我,“你到底走不走。”
      “你杀了守卫,难道不会有新的冒出来?”
      “这就是我刚刚想说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些怪物闯进来了,”神原脸上浮起讥讽的笑,“她们已经自顾不暇。”

      话音未落,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我和神原同时向窗户望去,只见一截体积庞大的东西正从天上砸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愕然。

      “怪物。”
      他朝我笑了笑,忽然手指一动。
      下一秒利刃破空的声音与尖叫同时响起。

      纱织的声音?
      我侧过脸,看见一枚苦无钉在门扉上。
      ……而纱织站在半敞的门里,花容失色。

      “我该走了。”
      神原没有道别,向从前一样从窗台上跳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纱织惊魂未定地喘气,眼眸里尽是恐惧:
      “那个人……你怎么会……”

      “你知道他?那刚刚你就不该站在门外。对了,守卫被杀了,你想逃走的话就趁这个机会吧。”
      我从床头柜上取下了刀。

      “内城大乱。”她说,“一伙人和吉原守卫打了起来,惊动了凤仙。”
      “这是好事,凤仙要是趁乱被杀,你们就解脱了。”我问她,“你不跟我走吗?也算是报答你这么多天里目的不明的恩情。”

      她苦笑:
      “我不走了,外面已经没有等我的人……我是被父母卖进来的。”

      “好吧。”我叹气。

      这时远处又响起了碰撞的巨响,各种喧哗和尖叫此起彼伏。
      “真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怪物?”我感叹,“前所未有的破坏力。”

      “为首的是个银色卷发的男人,还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十来岁的红发女孩,穿得像个傻瓜。”
      ……
      等等,这个描述怎么有点像万事屋的三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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