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洛歌]慕云》圣音天使

6、第六幕 会别离

　　卓老爷大寿当天，卓府门庭若市，偌大的府第同开正后门。除宾客和携贺礼的随从由正门进入外，其余家仆一律从后门进，连卓府的家丁也得到吩咐，无主子令牌在身的概走后门。
　　寿宴分午晚两场举行，午宴招待的是各方贵客、同行友人，晚宴才招呼家族旁支。整个卓府的仆从这一日可谓忙得脚不沾地。
　　柳询再看了看大片空地上停着六七辆马车的卓家后门，手中微微捏紧刚取回的包袱，头也不回没入围观指点的人群身后。
　　此时离寿宴开席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相信等管家他们发现，她已经出城了。
　　柳询加快脚步，尽量靠街道边走。越接近开宴，卓府门前越热闹，她被注意到的可能就越低。一路走去，她的感知她的心思是麻木的，只惯性迈着双脚，途经屋群街景恍惚闪逝。
　　对不起，小姐，请原谅她不辞而别。
　　对不起，老爷、大夫人，是她不知好歹，愧对了他们十三年来的养育恩情。
　　假如不是大少爷回京，她一定提不起决心，做出这种不孝不义之举。不管老爷小姐怎么待她，她都甘愿一辈子留在卓府伺候他们，做牛做马。唯有与卓行山成亲的未来，是她宁死不肯接受的。
　　通过张婶叫来的马车如期停在鬼楼巷口。
　　那天在布行，她便把包袱跟叫马车、使车夫所需的银钱交托给了张婶。每月初一、十五，做针线生意的张婶就会到布行，向老板买下铺里积存的边角布料。凑巧小姐着她去取蜂蜜的日子是十五，柳询才免了专门绕去张婶家的不便。在和爹娘还一同生活的时候，张婶就住在隔壁，并经常对他们施以援手，柳询记得仍年幼的自己问过她缘由，张婶想了很久，最后答道，柳大哥是她一家的救命大恩人。
　　下了马车，向车夫作了一礼，柳询转出喧闹的大街，一边摸了摸被腰带遮盖的钱袋，里头放着她这么久节俭存下的小部份月钱，将够她一个月基本的食宿支出。待宴席结束，他们将找到压在她枕头底下的信，还有打算用来偿还卖身契的大半银钱。
　　虽然她知道……那远远不够。
　　城门在望，卫兵们森严把守在两侧，三名黑色劲装打扮的男女在边上踱步。打从开春前十王爷遇袭，京城里总看得到这样的人神出鬼没。
　　一旦离开了京城，大约也意味着，她把自己完全暴露于妖族的视线下吧。
　　柳询担忧着，却未慢下步伐。
　　幸运的是，守卫不会盘查出城的民众，只有进城的人可能同时经守卫与武修者的审问。
　　没有谁留意自己。
　　柳询暗暗深呼吸，强自镇定地越过入口前的四名守卫。
　　“柳询，你要去哪里？”
　　她应声呆立原地。

　　齐清从没想过还有踏入卓府大门的一天。
　　提出退婚当日，是他最初，也本是唯一一次亲临卓府。同样自那天起，他算是与卓家人结下了芥蒂，理当就此再无交集，见面更是可免则免。他不畏与任何人交锋，但力薄如他，终有不得不顾及的人和事。
　　不说这桩姻亲是皇后所选定，彼时的他仅余五年寿命，多为跟随自己的人留活路，也只是能力范围内，对他们的微末报答。
　　偏总有意外。
　　某些人，匆匆掠过短暂人生路上便罢，却有另外那么一些，与自己的缘份千回百转。
　　让他不由得驻足。
　　“十王爷到！”
　　齐清跨进门槛不久，在中庭应酬宾客的卓老爷阔步上前迎接：“卓某见过信王！今日鄙人的小小寿宴能得王爷你屈尊驾临，蓬荜生辉啊！”
　　“卓老爷谦虚了。本王冒昧到访，只为送上薄礼一份，无意留下叨扰。”他侧脸示意，紧随在后的陈总管从容迈步，双手奉上一只长形匣子，松绿色的丝绸盒面，映衬数步外一身棕红色着装的卓家主人，甚是般配。
　　“这怎么使得？今日宴席菜肴皆是请京城名厨烹制，王爷想品尝什么鄙人直管……”
　　对方没有立时接下贺礼，齐清也似视而未见。闻言，陈总管打断道：“王爷不宜在外逗留过久，今天是卓老爷的好日子，我等亦不希望劳烦你多加照料，扫了其他府上贵客的兴。”
　　“这……”卓老爷沉吟一声，猛地望向旁边仆人，怒斥道：“干站着做甚！还不收下王爷的重礼！”说完不等仆人动作，忙从陈总管的手上亲自接过。
　　收下匣子，卓老爷停留原地，满含歉意地向齐清赔礼。
　　“家仆冒犯，下去定让人好好惩戒，还请王爷莫怪。”
　　齐清负手，“喜庆之日，可赦则赦。”
　　卓老爷笑赞：“王爷心仁。”
　　这一幕，早将中庭和前庭角落里的眼球牢牢吸引。素闻朴素低调、喜着白衣的病王，在场半数宾客今日都是头一次见识他的真容。只不过，这天齐清的身上全不见如雪的洁白，绣银云纹的米黄色长袍外，披着一件藏青色大氅。
　　他不着痕迹环顾了一周：“可否请柳询柳姑娘出来。”
　　卓老爷目露疑色。
　　“事实上，今日本王拜访，还有一事要办。”
　　卓老爷收起迟疑，眯眼笑道：“自是可以。阿询那丫头才由外头回来。”说着打起手势，“请十王爷先进院内落座稍候。”
　　柳询被扔进地下室，清楚让侍卫长带回来，一切尝试、一切挣扎都到尽头了。一丝一毫的恐惧皆被绝望吞食殆尽，所以她连反抗的欲望也没有，一直保持着蜷缩在墙角的姿势，仅仅是不想被伤害。
　　怎知忽然间，深渊当中又露出缺口。地下室的门打开，她得到了一番警告，然后被领去外面。
　　将她拉出绝望的人，原来是齐清。
　　哪怕这只是一个虚幻的希望，哪怕眨眼过后，她又要重回深渊……已经，没有遗憾了。
　　仅仅一刹的目光相遇，柳询的头旋即偏向别处，却瞥见面色难看至极的小姐。
　　不自已回过头，齐清依然凝望着她，但仿佛，徜徉在那对清冷狭眸深处的，无关思念，而是复杂莫辨的思虑。
　　这次，是他先错开视线。
　　“我要为她赎身。”
　　如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而不可置信的显然不止柳询一个。
　　只听齐清继续道：“柳姑娘在本王危急之际出手相助，对我不啻有救命之恩。我这么做，合乎情理，望卓老爷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