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雪夜大宴 ...
-
九月二十九晚，聚首夜宴。
静默穹隆黑云满布，月隐星无，唯有风声呼呼……苍山天湖上的另一轮“新月”则火光通明，照得四周围皎洁如白昼。
眼见雪花越飘越是密集，冷风刺骨，立时卷起寒潮，连湖面都结了层薄冰，却唯独月岛广澜大殿内外的热闹丝毫不减。
近百年来，可谓无人不知天湖月宗财力雄厚，今日借此次武林盛会设下豪席大宴群宾，摆阔之余，虽无法名利双收，但显势立威而后，则叫一群有幸目睹皇家风采的江湖草莽大饱眼福……
何谓上天眷顾，集万千荣宠于一身？
当数十名仪仗分两纵列立于殿外，四位显贵的人中龙凤纷由外而入后，几名侍从恭敬的接过她们沾满雪花的披风，倒退出去。知客弟子被这气势慑住，一时竟忘了宣报……
月岛主正自与几位颇有名望的长者叙话，遥见这情状，一颗心不由紧到了嗓子眼儿。
于此时，就算再不懂事的粗人也知道该是咽下口中酒肉的时候了……一时间，能容纳千人的大厅中人丛涌动，络绎起身者与翘首瞻望者比比皆是。
“本宫来迟了，还请岛主见谅。”长公主身着盛装，她一只手搭在毅敬侯臂弯，轻声笑语时不失威仪，顾盼游移间艳绝全场。
纵无绝世之姿，却是仪态万千，此种风华自非常人可及……戚律携着“夫人”行在下一位，若非敬长姐为尊，镇亲王又怎甘落于人后。瞧慕容秋言那警惕中又带无尽欢喜的模样。戚律一抿唇，心想，同是美人在侧，她却无此好兴致，只因心中记挂的实在是另有其人……
斜眼看了看杜云娆，只见她笑颜如菊，清新淡雅，只那一缕青丝，却不该为谁而盘……
戚律一个闪神，茫茫然间觉得妇人发髻不是很合适她来梳……
杜云娆见戚律少有的发呆，忙出声低低提醒，那位正与长公主寒暄的便是自己恩师。
戚律点点头，见月岛主眼梢上挑，刁相十足，嘴角外一圈圈的笑纹收放自如，心中暗愁，这哪里似什么一派之主？简直荒唐了这一方山水的灵秀……
说她美人迟暮，犹带三分姿色吧，戚律觉得着实对不起自己，尤其是受不了她身上飘出那股浓重的“风尘”味道……
镇亲王爷一扯嘴角，假笑常挂。她见那月岛主一口牙齿生得又细又密，整齐白皙，一把年纪了还虎牙尖尖，心知这种人最是能言善道，于是一抖精神，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见招拆招……
————————————————————
众人首席坐定，长公主举杯。
她场面人说漂亮话，江湖中人又大多是豪爽之辈，于是寥寥数句便令得各人豪情激荡，一时间场面热烈无比，连广澜殿外的人都欲涌进一睹这位公主风采。
她有趣的暗笑之余，可怜慕容将军一边要帮她挡下一轮轮的敬酒，一边还要为调度防卫劳神。
虽说除了戚律，要灌醉她这位巾帼英杰绝非易事，但慕容秋言心知，就算半分微醺，也是心智大敌。她瞧这千人齐集的势头，十分不赞同月岛主此次来者不拒的宴宾之道，于是微一抽身，慕容秋言忙俯首低声在长公主耳边说道：
“公主，可否借口先行离席？”她见长公主断然摇头，于是又道：
“您若执意留于此杂乱之处，末将唯有增兵以测万全。”慕容秋言说着，眉头紧锁，她担忧的向四周扫视，唯见人影憧憧。
“秋言……”长公主一把拉过她，旁若无人的惬意道：
“将军你也是女儿家，别老是满口公务，偶尔也要赔本宫说说悄悄话，今晚我们只谈风月如何？”
慕容秋言闻言，立时傻掉，公主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啊……
长公主笑了，在桌下俏皮的拉慕容秋言衣角。她眼光幽远，望向门廊中灯火长红，嘱咐道：
“本宫既然来了，就不能在此摆架子，朝廷与武林，能和睦共处自是最好……”
您贵为皇家长女，为何纡尊至此？秋言岂有不懂之理……慕容秋言想着。越是如此，公主安危便越是她的责任，必要极力担待……
长公主见女将军的神色更加凝重，只好一只手轻轻按上她置于膝头的手背，缓缓道：
“秋言呐……你无需想得太多，就算无你，本宫此次也是非来不可……”顿了顿，她又笑着问：
“你人在本宫身边，还有何放心不下的？”
慕容秋言心下感激，却歉然道：
“可惜末将不是王爷……”说着，她一双星目朝戚律看去，不晓得长公主手一颤，将杯中美酒溅在了她袍袖之上……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们本就各有所长，而在危难关头能挺身保护本宫的……”
“也只有慕容将军你。”长公主神态亲密的的往毅敬侯这边靠拢，顺势不怀好意的看着妹妹，问：
“你说是不是呢？律儿……”
“这个自然。”戚律也不狡辩，答得斩钉截铁。若问长公主与冰清寒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那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不会泅水的冰清寒，但就算冰清寒熟悉水性，戚律也不打算理会落水的姐姐，因为自己事后定会被埋怨抢了她宝贝慕容秋言的位置，并借此加以报复……
戚律是识相的，对于惹不起的人，她会选不去招惹，于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两人。只听长公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于她。
苦不堪言，仅此四字又如何能尽诉戚律此时境遇……
镇亲王就坐在长公主右手边，杜云娆次之，再后则是月岛主。她老人家一双鹰眼就像盯上了兔子一样，直勾勾的越过徒儿打量着那粉雕玉琢般的贵公子哥儿。
只见戚律金冠束发，黑缎加身，单腰间悬着的那颗血红玉珠便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此时翩翩美“少年”正自顾把玩儿着拇指上的无瑕白玉，正眼也不瞧谁一下，正好合了月岛主欲把他看得更加仔细的心意。
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那传闻中病怏怏的王爷竟是如此年少得势，俊美无双……
月岛主心下起疑，这位王爷来时可谓无声无息，不久前却传他与自己爱徒起了不小争执……可眼下看来，他人尚算和蔼，对云娆也似爱护有佳，不由好生奇怪。想她老人家平生阅人无数，可惜这眯着蓝眼的主儿，就像一缕柔丝，叫人无从着手……
苦于不敢公然开口相询，只好由徒儿脸色观望，却见杜云娆神情如常，一样不现端倪。顿时，月岛主就如坠五里云雾，不知身在何处……
戚律端坐席间，拿着酒杯。她眼珠一斜，暗暗叫苦……这老女人倒也精明……
用手肘碰碰杜云娆，戚律在她耳旁问道：
“本王已在人前给足了你王妃的体面，也算赔了不是，夫人怎的还不搭理我？”
“妾身哪有？是王爷您在生气，莫将话打横来说。”杜云娆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就怕被师父听到。
“那好，我们讲和。”戚律往她这边靠靠，坏笑道：
“陪本王说说话，省得你师父老是瞪我。”说罢，她干咳一声，吓得竖起耳朵的月岛主急忙扭转了头，半晌不敢回身……
“王爷想聊什么？”杜云娆何尝不是被师父视线扰得头皮发麻，巴不得快些摆脱窘境。
“嗯……”戚律沉吟一声。她想了想，在杜云娆近侧正色道：
“本王有一事不明，望夫人解惑。”
杜云娆受宠若惊的看着她，忙说：
“您请问。”
戚律点头，笑意更浓。
此时二人贴得极近，形同耳鬓厮磨。杜云娆忽觉有一口气吹向自己耳朵，又痒又热。她一心以为王爷有事相询，全无防范，实则戚律也是一直都疏远于她，从无半句玩笑逗弄。如今始料未及之下，杜云娆吓得一个闪身，险些撞到师父。
她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望着身边恶戏之人，羞怒之下，想也不想抬脚便往她靴面狠狠一踏。
月岛主已然知觉，她莫名其妙间，只见徒儿笑容尴尬，面红过耳，于是全然明了……
少年无忌，耐不得寂寞。想是那小王爷用什么亲密言语在人前逗她，才迫使自己这稳重爱徒失了沉着。
月岛主眼中含笑，一颗心也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并示意徒儿无需太过拘谨……
杜云娆长吁了口气，冷汗涔涔而下，只听戚律哼哼着说：
“本王砸桌子，摔椅子，也未伤到你分毫，夫人这脚踩得可准。”
杜云娆闻言一时羞愧难当，急忙垂下了头。
“其实是本王不怀好意在先，你无需自责。”戚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将空杯撂下，又说了一遍：
“云娆，这回我们扯平了。”
杜云娆猛地抬头，霎时恍然，王爷这是在跟自己道歉……她是说不出口才如此大费周章，于是忙道：
“妾身并未将早前之事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戚律拿着被重新斟满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并淡淡道：
“我一生最恨被人逼迫，以至对你始终有欠公道。”
杜云娆听着，她眨眨眼，面对从不与自己交心之人，一时间竟萌生几分亲近，自也明了是何事令得戚律一直耿耿于怀。
两年前太后赐婚，那是何等风光荣耀，何等强势难违，根本容不得人推拒，况且她们都有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只好乖乖就范……
戚律视此为奇耻大辱，她气愤之余，表面看似平复极快，实则对杜云娆不屑一顾，连同她那转制母后一块儿，只恨得牙痒痒的。而杜云娆起初也是心有不忿，她自可放下一切远走天涯，无奈老父央求，纵使淡泊却无法无牵无挂。权衡得失，若嫁个女孩儿便可了却父亲牢狱与自己此生烦扰，未尝不是件好事……一来，如果她们相处得不好，戚律也不会把她怎样，二来，就算她们相处的再好，戚律还是无法把她怎样……
能平淡的过完一生自是别无他求，只可惜在住进钰州镇亲王府的不久后，杜云娆才终于知道自己是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她在桌上用手指蘸酒水写着：
逆从难为……
戚律看过，则装作不经意的将杯子打翻，顿时，四字就隐没在了一片水迹湿润间……
————————————————————
风雪中，前来月岛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岛上弟子纷纷忙于在大殿外加设席位，并安排客人入座，于是只要有瓦遮头的地方，无不尽是人声鼎沸，煮酒飘香……
月宗的二师姐廖碧漪身着杏黄衣衫，于人群外侧指挥若定，着实干练，只是她神情愠怒，全然不似众师妹们的兴高采烈……
哼！别以为大师姐嫁了个亲王，你们便通通是皇亲国戚了，都臭美个什么劲儿……廖碧漪不屑的鄙夷着。
她自从得知那日酒家之上令她受辱的是当今镇亲王后，便无比的郁闷。廖碧漪不敢在大师姐面前造次，只好当着师父把冰清寒的“恶行”加油添醋状告一番，至于何以半面红肿，那是打死都只字不提，她更威胁同往的师妹们，谁敢多话，便割下谁的长舌。
如此这般，雪恨自然无望，可有句话贤人名言说得好，是宁得罪小人都莫得罪女子……
当廖碧漪远远望见正与个红衣姑娘纠缠的冰清寒时，她俏眉一挑，长发一撩，众师妹们虽不知何以二师姐一转颓态，忽然意气风发起来，却只有廖碧漪独自窃喜，暗笑计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雪夜大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