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声》木提

16、第 16 章

　　他真的爱她。

　　为了从你口中得到那个不再确定的答案，我不停得练习着要面无表情，要表现得非常镇定。我以为，我不会听见所有的树叶全部枯萎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呐喊。是的，我成功了，我所有的表现都很正常，我看着你，没有眼泪穿过你，你还是那个我喜欢的苏见御。我听着你的声音，没有万籁俱静的恐惧，还听得见你用低低的嗓音勾勒的那一句我爱她。我还是这样和你面对面，并没有瞬间天旋地转，你就在我的正前方三步。
　　我好像早就等待着你这一句。太多的练习，让我忘记失去你的痛苦。

　　可是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在意你，我也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么在意你。只是每次高兴，都没有那么一个人陪着，所以快乐就有了缺口。每次的伤心，都没有一个你在身边，所以承担也没那么轻松。这些年，我一直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几乎忘记自己曾经是怎样快乐，又是怎样伤心。
　　只是有一天，我走路不小心撞倒一个女孩儿，我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对我笑笑，旁边的男生对我说，没关系。然后她蹲下，问她疼不疼，还能不能走路。我的眼泪就哗哗的流，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问我，疼不疼，明明我的脚也破了。
　　还有一次，我走得好好的，一个小男孩突然跑过来，我们一起摔跤。为了保护他我自己撞上商场边的货架子，摔得很惨很狼狈。勉强站起来后一个男人对我说要赔偿，我一边掏钱一边抹眼泪，我在这里，可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问我疼不疼。

　　哭了太多次，我开始接受，生活里真的没有你。
　　以前的日子没有你，我也能活着。可是如果一直没有你，我该怎样才能活得更像个生命。
　　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习惯没有你，因为你还会回来。
　　后来，这样的情况多了，我再也不自问你在那里，我只是告诉自己，你快要回来，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因为这美好的希望，我经历一次一次所谓的最后一次，但从来也不敢失望。

　　今天，你明明白白得告诉我，你爱她。
　　你真的已经不爱我。三年前的离开，是真的再也找不回来彼此了。我所有的坚持都会在这里画上终点，但是还是要谢谢你，曾经出现，让我欢喜。

　　“我送你。”
　　知炎拒绝苏见御的好意，只是说：“我想我能够自己走出这段感情。你也不用送我，我会打电话给乔楠。”
　　“我不放心，让我送你，最后一次。”
　　“不不不，没有你，我一直都好好的。真的不需要最后这一次。”
　　他听不得她讲这些，总会让他心痛。也许，走到这一步，有些盼头真的已经变成没有盼头了。
　　他不再坚持，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开车离开。他在成全一些人。
　　那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知炎后来想，单凡是不是会很高兴呢。

　　知炎将这些事情告诉乔楠，乔楠依然不说什么，不劝什么，只是还会陪着她一直哭。
　　一个星期之后，知炎走进陆景的办公室，对他说：“陆总，我们谈谈。”
　　还是那间咖啡厅。知炎开门见山：“陆景，你的姐姐叫陆汀，十一年前过世。是吗？”
　　陆景心里已经有底，并不接话。
　　知炎看着这样沉默的陆景，突然觉得自己和当年的他一样残忍，都那么喜欢在别人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她的死是蓄意的，但也是意外。一个叫苏见御的男孩推她下的水，却并不是要害死她，只是她原本就体弱，所以死了。是吗？”
　　“是的，她是我的姐姐。照顾我将近20年的姐姐，那年她28，死了。”陆景的口气听上去好像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可是他是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才能平静地面对这件事。
　　陆景看着越来越苍白的知炎，终于讲述了那一段故事。
　　母亲因病早故，大我八岁的姐姐一直照顾我。而父亲每天都忙着工作，在母亲死后，并没有续弦。以至于我从小就依赖这个姐姐，觉得她很像妈妈。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是爸爸妈妈接，很高兴。我有姐姐接，也很高兴。上小学，别的同学有爸爸妈妈开家长会，会表现得很乖。我有姐姐在旁边，也会表现得很乖。上初中、高中，同学的家长总是会来学校，向老师询问孩子的学习情况，可姐姐已经工作，没有很多时间来看我，但我一直表现优异，从未让她担心，我自己觉得很骄傲。

　　很多年我们家的生活就是这样过来，父亲忙着工作，姐弟俩忙著读书。这种大多数时间没有交流的日子虽然让两个小孩对父亲的感情并不深，但是却比别的小孩懂事很多。家里也并没有因为两个小孩的叛逆期多了些争吵。没有，在我们父亲的眼里，他的一对儿女是这个世界上最让父母放心的儿女。他对我们少有苛责，骄傲非常！
　　随着父亲的升迁，越来越多的人都想方设法得来巴结。那是的姐姐年轻漂亮，知书达理，又是这个全国重级城市的教育副局长千金。有很多人都打着她的算盘。有各种手段来追求她。姐姐一直是抱着置之不理的态度，她知道她的父亲比她更在意！但是父亲却并不管这些，也许他认为这些人中有的人，真正有他心中的女婿人选，也是真的喜欢姐姐。

　　是的，姐姐很美丽，可这也注定了她的骄傲。
　　她谁都看不上，谁都不理睬。对于那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温柔或者绅士，她全都视若无睹！她甚至还对我说：“看他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肯定又是父亲哪个下属的儿子。”
　　曾经有一次，父亲竟将他的得意门生带回家，有意撮合姐姐和他。但姐姐就是不喜欢。无论父亲怎么劝说。之后，父亲会和她将很多他工作上事情，目的无非就是一个，那个谁谁谁，真很有前途，真的非常适合你。可是姐姐听得越多，就变得越不开心，
　　她对父亲说：“我希望我的丈夫和您的工作没有一点儿关系。你别总想着用我来做交易。我不会成为你的跳板的。”。父亲觉得她的话没有一点都不具有参考价值，所以他说：“不可能。”
　　姐姐气急，脱口而出：“你是我的父亲吗？你就这样对待你女儿的终身大事？”
　　父亲根本不理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得打算着。

　　从那之后，以前工作再忙都会回家吃饭的姐姐，却常常住在公司宿舍，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回家。她不仅不肯和父亲交流，连我的事情也很少过问。每次打电话叫她回来吃饭，她总是叹气，一遍一遍得说着：“下次。”
　　其实在我看来，姐姐是误会父亲了，如果他真的要拿拿她的婚姻做交易，那么他会结识很多更有权利的人，而不是自己的下属或者学生。也许，他是真的很爱他的女儿，如果她嫁给任何一个他不熟悉的男人，他都不放心。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她，她没说话。也许她已经想通，只是并不想就这样回去接受父亲的“好心”，她想要过自己喜欢过的生活。
　　一天一天，姐姐还是很少回家。父亲总是会叹气，有的时候忍不住，他会问我，你姐姐说好什么时候回来吗？然后我就会回答他，明天。
　　可回来之后呢，除了争吵就是沉默。父亲的不退让，让姐姐更加不愿意回家。
　　直到有一天，她将一个男人带回家，对我和父亲说，这是她的男朋友。
　　那一年，父亲荣升为局长。那一年，她逃家四年，二十七岁。那一年，那个男人36岁，叫苏铭，他不仅有成功的事业，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

　　一天父亲都没怎么说话，试想他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嫁给一个有孩子的父亲？而且，他后来对我说：“苏铭有事业，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什么非要找小汀？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位置，他还会娶你姐姐吗？他们之间多少真情多少假意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在我没完全看出他的用意之前，我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不要拖累了我，还搭上你姐姐一辈子。”
　　是的，父亲这么担心她。

　　虽说苏铭是个商人，可他再精明，也没办法扭转老爷子的意志。那一天的见面，像是老天爷的恶作剧。
　　后来，姐姐常常回家。父亲不在家她就在书房待一天，父亲在家她就和他谈一天。每次出来，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

　　我一直觉得父亲的想法是对的，所以从来也不帮姐姐。可是那一天，看到她从书房出来，整个人哭得都脱形了。我想，现在的她就一点也不快乐！
　　我拉过她，问她，我能帮你什么。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我哭。
　　那是我第一次抱着她，从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她抱着我。我哭了，笑了，走累了，睡觉了。都是她抱着我。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她教会我走路，吃饭，唱歌，学习。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有她伟大。
　　可是那一刻，我抱着她，我觉得，这个姐姐很脆弱，很渺小。她谁都抵抗不了，父亲的坚定她动摇不了，弟弟的反对她也改变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一遍又一遍伤害自己。

　　我再也不想听父亲的那些话，我只想知道，姐姐和那个叫做苏铭的男人在一起，能有多快乐。
　　姐姐说，那个男人叫苏铭，第一次见面，是为了签署一份文件。但是这个男人明显不认真，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她第六次拉回他的注意力，叫了一句：“苏先生。”苏铭忽然就笑了，他的眼神很浪子，但是语气很真诚。他说：“你真像我的妻子。”她警告自己要无视这种调戏，所以转开话题说道：“苏先生，我想您的妻子一定很开心您到哪儿都想着她。关于这份文件，所有的细节我们都已经交代清楚，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签下这份协议，祝我们合作愉快。”苏铭却不理她，继续说道：“真的很像。”三秒中的停顿：她细想要怎样打辞职信，连去哪里再工作也已经想好。之后，她将面前的果汁泼到他的脸上，径直离开。

　　工作没有丢，她回到公司，老板对她很友好。说终于谈定这桩生意全是她的功劳，要给她升职。
　　她听得张目结舌，但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自己惹上了一个有手腕的男人！
　　之后的苏铭总会在下班时间准时出现，邀请她吃饭，喝茶，散步。一开始，她是想要感激他才会上他的车，可之后，在慢慢地接触中，觉得他并不像表面那样风流，是个很细心，很为她着想的人。他将她带进他的生活圈子，身边很多人都是暧昧不明的神色，苏铭就会很认真的对那些朋友说：“这位女士是我的朋友，她叫陆汀。”可能每个人都觉得他太过庄重，或者那真的是他第一次将身边的女人郑重介绍给朋友，所以大家都对她很礼貌很友好。他总是爱观察她，最爱吃什么，最爱喝什么，最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做什么小动作，他都会收集起来，再每次的相遇中变着法子给她惊喜。这些都是她以前从来不了解的他，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见到的他，她也开始慢慢在意他。

　　有的时候他告诉她，他曾经有个妻子和她一样美丽，却早早就离开。他告诉她，他有一个儿子，很爱他的母亲，所以讨厌一切和他这个父亲就接触的女人。他还告诉她，他和很多女人逢场作戏过，却总也没个好结果。他说，现在的他有很多钱，却连一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没有，儿子不认他，情人只爱他的钱，他连自己的家都很少回。
　　她想，不管这是不是他的最后一招，以博取同情来感动她，她不在乎。
　　慢慢地，大家都说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是的，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她从一开始的讨厌他，到最后爱上他，用了不到三个月。
　　这就是陆汀和苏铭的故事。

　　看着此刻脸上满是笑容的姐姐，我突然觉得父亲是错的。不管那个男人有什么目的，她能让姐姐快乐，这就已经足够。
　　在姐姐走后，我走进父亲的书房，劝说父亲成全他们。父亲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这样不懂事，他仍然坚持，不可能。
　　一天不可能，我再去一天。两天不可能，还有第三天。
　　家里一下子变成两个年轻人对付一个老人，再也不像个家了。每天都有很多的争吵，叹息和眼泪，父亲的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
　　半个月后，父亲妥协，答应了这件事。同时也生了场大病。
　　我和姐姐一直在医院照顾着父亲，一个星期后父亲身体终于好转，我们才跪在床前认错，终于能够舒心得笑出来。
　　父亲虽然答应了他们的事，但并没有对苏铭放心。他找他谈过两次话，一次是他出院后的第二天，通知苏铭来家里，两个人在他的书房谈了将近六个多小时。
　　还有一次，就是姐姐死的第二天。
　　我曾经问过姐姐，为什么在父亲答应的情况下他们在一起都一年多了还不结婚。
　　姐姐说她必须要得到一个人的肯定，否则不结婚。
　　这个人就是苏铭的儿子，苏见御。
　　我很想认识这个已经十五岁的叛逆少年，但是只是想用拳头挥向他，打得他屈服，那么姐姐就不用受气。但是，这明显不符合姐姐的预想。我只有作罢。

　　那一天晚上，就是那个秋天的晚上，我急急得从学校回家，想立刻见到父亲和姐姐，对他们讲述我两个月的大学生活。也好让他们两个高兴高兴。但一回家，姐姐明显比我还要兴奋。
　　我看着她满脸通红得跑过来，抱住我，我被她身上的热度烫了一下，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她对我说道：“祝福姐姐吧！那个小魔王已经被我征服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一点儿也不比姐姐少，终于是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啊！我全身的血液跟着她一起沸腾。我想我的温度一定和她一样高。
　　父亲早就已经听说过苏铭的儿子的问题，本想他苏铭家有问题我们老陆家还不答应呢！但是，他是个正直的教育局局长，当初已经答应的事情就算能由得他后悔他也会说不。所以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但每次看着姐姐免不了觉得她受了很多委屈，眉头一次比一次皱的时间久。
　　现在终于听姐姐说事情已经解决，他也由衷得感到高兴。多年未下厨的他居然亲自做了几道菜。
　　一家人很久都没那么开心得一起吃过饭。我们回忆以前的事情，爸爸回忆我小时候是怎么样，姐姐小时候是怎么样，他甚至还说起妈妈，说她年轻时候的样子。他说妈妈为了嫁给当时很穷的他，不顾家里所有亲戚的反对，带了三套衣服就走了。他说：“小汀，你特别像你的母亲。”
　　姐姐流眼泪，他搂着父亲说：“这真好。”

　　我觉得我也快哭了。赶紧打住这个话题，我和她们讲我大学的故事，我当了班长，组织同学们一起郊游，还被某些大胆的女生追求。我的精彩生活刚刚开始！父亲和姐姐总被我逗笑，他们说他们眼里，我早就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男人，他们尊重我的任何决定！
　　那晚家里很温馨，是姐姐离开五年后，第一次那么快乐。
　　也许当时的我再细心一点点，就能感觉姐姐当晚的不对劲。可是，我没有，我看着她通红通红的脸，只是觉得，她是太过幸福。

　　当天夜里四点半，姐姐的房间传来一声闷响。我冲进她的房间，发现她身上的温度非常高，人已经快不行了。
　　早上六点，她死在医院里。因为高烧不退，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