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铮铮铁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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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雕梁画栋，根本就不像一个军事基地，反而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小姐绣房。面试的房间被送出来一人，他脸上带着一丝沮丧，似乎是落选了。趁着开门他在与卫兵纠缠的瞬间，陈恕瞄到了里面的场景。
里面正襟危坐着三位考官，房间竟然有两个出口。陈恕根本没有时间仔细打量考官的脸，只记住了那威严整肃的军服，带着蓝天浩瀚神秘的气息。匆忙间她也看到了中间那位考官满头的霜发，大檐帽随手搁在桌上，上面绣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的党徽，显示着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头发这么白了还能当空军，陈恕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一番，这位同学构建的世界也太过真实了。
她拉着苏翔站在他们一行人的最后，等着看林旭的发挥，可头一个进去的却是李大力。他出来的很快，估计才说了3-4句话的时间，陈恕心里有点犯嘀咕。被淘汰了？可是看他一脸红光的样子，应该不像，只见他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又掉头走回去，不知道问了门口那士兵什么，接着就听见刚刚在门口跟士兵纠缠的那个年轻人鄙视地笑了起来。
“复试？你想得倒美，你要能进复试就不会从这个门出来了。”那个青年显然也是一名从农村来的考生，原本已经很是沮丧的脸上竟然闪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活跃：“看到了吗，那边还有一个门，从那个门走出去的都是去登记的，他们连你的名字都没问吧，你肯定也没戏了。”
因着面前的喧哗，陈恕竟然没有注意到林旭已经进去了，只听到李大力也放大了声音大声地说：“什么意思？我被淘汰了？为什么不要咱们？”
“你给考官送金条了吗？听说初试入围者都在背后打点过考官。”那个青年悻悻地说：“想不到打小日本也要走后门，你想给人家掏满腔满肺的血，人家还嫌你的血脏……”
陈恕心里猛地一沉，她早知道朝纲腐败，官场黑暗，但是没想到黑到这个地步，都这个紧要关头了，上阵杀敌居然也分三六九等。刚想着，忽然感到身后的苏翔似乎想急切地往前冲去，可还没等他冲上前，就发现李大力转身一拳把面试的门给打开了。
门就这样大开着，陈恕能听到林旭清亮的声音大声地回答着考官的问题：……家里是办实业的，上海有名的糖业大王。“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白发军人威严的问道。
可是还没等林旭回答，就听到李大力愤怒地朝里面大吼：“你们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你们凭什么不要我！”
他这一吼让场面顿时有点混乱了起来，后面排着队的青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争相想往前挤，而前面能目睹这一切的，更是迫不及待地不顾队形纷纷涌了上来。屋内的士兵开始开口威吓，但是效果甚微。
里面的白发军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骚动，他左右商量了一下，索性喊一个士兵打开了大门。他亲自走到李大力面前，似乎也是在对着后面排队的青年大声地说：“录取与否，还要经过党国一系列严格的考验，迄今为止我还没有通知过任何一名来这里报名参军的青年，说我们空军录取了他，你不要在这里造谣生事！”
“但是你让我从这个门出来，连我的名字都没问，你怎么通知我入围了，你明显就是淘汰我了！”李大力梗直了脖子，愤怒地开口，随后又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本次录取的比例为千里挑一。你被淘汰，我深表遗憾。”那个白发军官冷漠地回答，话锋犀利：“但是，党国空军自有空军的规章法度，我对此无能为力。”
陈恕紧紧地抓起了衣角，她不知道这样顶撞国民党军官会有什么下场，但是她能理解李大力眼中的绝望。孤苦伶仃地不远千里来到异乡，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报国，当他终于明白苏翔当初说的门槛时，竟然是这么沉重的打击。
只见李大力似乎很不甘，他甚至略带哀求地说：“我的家乡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给炸了，所以我也要报考空军，为国效力。长官，我想知道我被淘汰的原因，这样我好下期再来报考。”
“这一点，无可奉告。江津那边还有陆军的报考，你上那儿去吧。”白发长官似乎不想再与他继续下去，转身吩咐了一个小兵什么，就要重新步回房间。
陈恕刚要松一口气，可是后面的情景，让她的心都快跳了出来。只见李大力忽然愤怒地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只剩半把的金梳子，一把伸到那个白发军官面前：“我有金子，你们不是要金子吗？我这里有金子！”
金梳子像一条斑驳的鱼，浑身是鳞鳞的污垢，他用黑黑的指甲用力的刮开最上面的发垢，金梳子露出了柔和而温暖的光芒。那是李大娘最后的嘱托，也有着她对儿子最后的爱。
“放肆！你把它给我收起来！”那个白发军官似乎是怒不可遏，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你受了什么妖言蛊惑，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政府官员，念你爱国心切年轻气盛，我暂时饶你一次，你赶紧给我滚，党国不欢迎你，来人啊，给我把他拖出去！”
果然听到这声令下，立刻冲出来两个端枪的小兵，把李大力夹住就要将他拖出去，他忽然用力一把挣脱那两个小兵的桎梏，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大喊：“你们不要我，我投延安去！”
这话一出，屋里的喧哗顿时变成一片死寂，陈恕瞪大了眼睛，连气都不敢呼一下。转头看向苏翔，他的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尽管现在国共两党表面上合作抗日，但是在党国的大后方高呼上延安，这绝对是要当场枪毙的行为。
用力地掐着苏翔，因为陈恕看到苏翔眼里似乎闪着一种流动而复杂的冲动，生怕他冲出去做什么傻事，她不得不用力地掐着他的胳膊。无助地四下打量，看到原本在屋里考核的林旭已经走到了门口，那两个原本一起面试的军官也正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那个白发军官，似乎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甚至有一个已经将手按在了胯部的手枪盒上，整个场面一派肃杀。
而那个白发军官听到这句话，停住了脚步，转身阴鸷地望着眼前李大力，一言不发，但是眼里凛冽的杀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长官。”一道清冽的声音打破了整个场面的沉寂。
陈恕心里哀嚎一声，你大爷的苏翔，你把我坑死了。她不得不松开了抓着苏翔胳膊的手，看着他镇定地走到那个白发军官的面前。
白发军官森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同样衣着褴褛的男生，可凌厉的眼神之下苏翔却并不为所动，不见丝毫怯懦，他脸色稍稍平和，换上了一种考究的神色，等待着苏翔的后话。
“我们都是怀着一腔热血来到这里的，我并不认为刚刚他的话有什么不妥。相信对于外界的传闻长官您也有所耳闻，我等都对党国抱有无比崇尚的心情，如果现在您枪毙了他，只会让这种流言越传越烈，倒不如您现在当着这么多爱国青年的面，将您淘汰他的原因说出来，一来这自然会让我们心服口服，二来也能一正党国威名。”面对着随时都能掏枪一枪毙了自己的国民党军官，苏翔的声音没有了他平日里的高傲，可是却依然不卑不亢。
“闫长官，家父在家中曾不止一次提及到您，他说您一向赏罚分明，军纪有序。”林旭露出了他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恭维试图缓解这个僵持的场面：“这位大力兄弟我在场外跟他小聊了一会，他的言语中充满了对驱除盗寇，报销国家的热情。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您不如大人大量，就把道理跟他一说，我相信他肯定会明白的。”
那位闫长官的脸上终于缓和了下来，而另外那位原本将手扣在枪盒上的军官也终于将手移了开去。见状陈恕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带他们这样玩人的，她这小心肝一起一伏地早晚会得心肌梗塞。
“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淘汰你吗？”闫长官缓缓地对着涨红了一张脸的李大力说道，口气稍微比刚刚温和了一点，但依然掷地有声：“我的确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当真收了金条，一旦被我查出，必将军法处置。但是我闫习平以项上人头发誓，我没有！本来原因我并不想说，但是看你也是个血性男儿，也不会为了这点区区小事想不开，便索性告诉你。”
李大力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眼前这个威严的军官。
“淘汰你的原因是因为，你长相不佳，身形过矮。”闫习平面无表情地继续讲下去：“你已近成年，身量面相均不可能有所改观，所以，也没有什么弥补之法，转投陆军便是，空军绝对不可能要你。”
理由一出，不止李大力，连陈恕都有点瞠目结舌。这到底是招考空军还是艺员培训班招生，陈恕满头黑线，这女主太不讲究了，编理由竟然给瞎编了这么一条。果然还没等她继续感慨，就听到李大力不服的声音。
“我不服！你们这是招考空军还是戏班子？”他冷笑几声：“我果然高看了你们，就你们这样的空军还怎么打日本，这样的空军，请我当我都不屑当！”
“这样的空军，才能所向披靡。”闫习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他笔挺地站在那里，体面而威严，满头银白的霜发，有一种落落寡合的军人气质，但包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明确地告诉你，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美国同意为党国培训高级飞行人才，此次招收的空军学院将远赴美国受训，为此委座特批内部标准，除体检合格外，还需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一展我中华民国人杰地灵之风。不然，美国人眼中的华人无不长衫马褂，小脚长辫，有飞机都不会卖给我们。因此此批飞行学院身系国运，不得不格外苛刻。”
话音刚落，苏翔哑了哑，而林旭似乎也找不到接话的理由。陈恕反而忍不住想大笑起来，太有才了，这样的理由都能想出来，这是招女婿啊还是招空军？
“你们，还有谁想继续走进这个房间接受考核的么？”闫习平肃然地扫视全场，只见全场青年的脸上均是一片忐忑，偶有几人淡定依然。
忽然一声轻笑，苏翔慢慢地开口：“据我所知，美国人是最讲究真才实学的，战时的罗斯福总统便是拄着拐杖发表的竞选演说，而堂堂华夏大国的风采居然要靠表面功夫来表现，您不认为这才是对我们的妄自菲薄吗？对不起，看来空军对我而言不适合。”
说罢，他躬身朝闫习平微微致敬，转身将手插在裤兜里，随意地走出了这间考核的房间。即使身上破旧不堪的衣服让他这样的举动削减了一丝颇有世家子弟的风采，但是依旧无妨他隐隐的傲气。在他转身的一瞬，陈恕分明看到了闫习平脸上一闪而过的惋惜。——他果然还是兑现了没有让自己被选上的承诺，可是他并没有让自己“被落选”，而是潇洒地放弃，这让陈恕偷偷一笑。
看着苏翔转身离去的身影，李大力似乎焦急地想出声挽留，但终归他握了握拳，扭头朝闫习平义正词严地说：“长官，我认为相貌并不足以成为您淘汰我的理由。您现在是在为国家挑选抗日人才，不该将相貌放在第一位。我人虽然长得丑，但是我的血是滚烫的，骨头是最硬的，即使到了美国，我也不会给中国人丢脸。刚刚提到的罗斯福总统他便是个例子，我相信，凭着我的铮铮铁骨，也能让美国人从我这样一个相貌平平，出身普通的青年身上，看到中国守卫国土，驱除日寇的信心和勇气。为国争光并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我们的行动！”
闫习平的似乎在沉思，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没有说话。
李大力在身上摸了摸，终于摸出了一张纸。陈恕定睛一看，正是他当初在村里给苏翔看的那张招兵简章：“您看，这张简章上并没有您所提及的要求，也正是这张简章鼓舞了我，让我从南京一路千里迢迢九死一生地来到这里。上面说凡决心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和献身于民族事业的人，不分阶级出身或社会背景，年龄16至28岁，不分性别，均可报名。必须身体健康，不患传染病，不染一切恶习……”
闫习平冷哼一声：“不染一切恶习你怎么检测，大而无当，这上面的话并不是钉死不变的规矩。”
“我知道在空中作战必须要具备极度顽强的意识，无坚不摧的精神和豹子一样的敏捷，我认为这几项我都可以做到。这一路过来，我经过土匪，日寇的抢劫和围堵，这锻炼了我敏锐的神经和身手，我从小在乡间干活，这让我有着坚强的体魄，我自信可以满足您对空军的一切要求。”李大力望着闫习平鹰隼一样的眼神，不屈不挠地说。
闫习平死死盯着他，终于狠狠地问出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李大力。”李大力答道，大约是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错，在国统区的腹地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高呼投奔共.产.党，真是自寻死路，况且他对共.产.党知之甚少，甚至当初苏翔跟陈恕极力喊他去共产党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没有人比他更冤枉了。但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挺直了背脊，等待着闫习平的发落。
“从这个门出去吧。”闫习平指了指另一扇大门，再也没有看他一眼：“面试继续。”
……
林旭的神情似乎无比的激动，李大力刚走到他身旁，就看到他用力的一拳砸在他肩膀上：“真有你的！”
而李大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朝他点了个头，然后快步走进那间房间。
就这样了，陈恕悄悄地抽身而出，这场戏相当精彩，不枉费她排了这半天队。也许这就是既定的轨迹，她与苏翔不过微微推波助澜了一下，并没有改变任何一个人的命运。她忽然很想见那个骄傲的男生，也许这本来也应该有他一份的场面，却被他随意地放弃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但是她很想告诉他，在他潇洒离去后发生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铮铮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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