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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3 ...

  •   白展堂性格的好处,就在他善于自我调节和随遇而安这一点。所以当看到庭院里盈盈点点的萤火虫的时候,他也已经没有再表示出任何惊讶了。这个地方既然不普通,那么发生多奇怪的景象他也不会觉得古怪了,哪怕下一刻他看见庭院中四季流转,他都会淡然处之。

      白展堂跟在律香川身后,远远的看见一道站的笔直的人影。

      孙玉伯正在曲折细窄的廊桥上喂鱼。

      白展堂在白日里曾路过这塘莲花,那时候水面很平静,完全看不到有鱼儿游动。而现在,他看见一条条尺余长的大鲤鱼在水里激烈的争食。看来这些鲤鱼很习惯于夜里吃食了,夜食而肥,果然都长的很好。

      律香川在领他走上廊桥之前退到他身后,示意他走在前头,廊桥很窄,只能容一人站立行走,无法并排而立。

      在离孙玉伯还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白展堂被身后的律香川按住了肩膀,示意他停下。白展堂转过头露出疑问的表情,然后看见律香川很恭敬的低下头,轻轻的唤了一声,“老伯。”

      孙玉伯把手里的鱼食全都撒进了池塘里,一时间硕大的锦鲤贪婪的扑腾起来,“哗哗”的水声大作。

      他转过身来面对白展堂,眼神看上去非常慈祥,却让白展堂并不自在。哪怕他看上去再慈祥,白展堂也觉得这是假象,他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

      老伯看着他微笑,“看见你实在让人高兴,我的孩子。”

      白展堂干笑了两声,故作傻气的挠了挠头,“我也挺高兴。”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

      “没错。”

      “我可以一个一个向你解答。”

      白展堂笑起来,用一种被客官打赏了银子的表情笑起来,“你真是我爹?”

      “千真万确。”

      “听说……你该已经死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孙玉伯的视线越过了他的肩头,白展堂顺着他的视线扭回头,看见律香川神色略显慌乱的在摇头。白展堂心下了然,又笑了笑的转回去面朝孙玉伯。

      “是我娘说的,她说当年看见你已经死了。”

      “我确实应该死了,但是我的族人用他们的生命和灵魂,换回了我的灵魂。”

      “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秘术,代价很大。”

      白展堂听他这么说,知道孙玉伯并不想在这秘术上解释太多,反正自己兴趣也不大,知道他是因为某种法术才能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这里,也就够了。

      “为什么突然找我回来?”

      “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找到你,我的亲生骨肉,让你知道一切,让你继承一切,由你,替我做完接下去的事情。”

      “什么事情?”

      “复仇。”

      “向谁?”

      “天子。”

      “啊?”

      白展堂觉得好容易有点清楚的脉络又被搅乱了,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律香川,发现他只是安静的低着头。

      “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

      “江湖上都知道,我自关外来。关外很大,究竟是哪里,你知道么?”

      白展堂露啼笑皆非的表情,“我哪儿知道啊……”

      “往遥远的北方,有险峻的山林,在浓密的山林掩蔽之下,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国度。百炼国,那就是我的故乡。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祖母,便是百炼的国主。”

      “哈,没想到啊,我还是一个小国的皇家血脉了?唉,这可真没想到……哟,以后可以改词儿了,我这是王子的身子跑堂的命啊。”

      白展堂笑的挺乐,可是孙玉伯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诡谲不明。

      “不,远远不止。”

      “啊?”

      “你不止是百炼国的皇嗣,也是这大宋朝的。”

      孙玉伯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语气很认真,完全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白展堂被惊的直要打跌,好在他身后的律香川在他腰里扶了一把。

      白展堂像是忘记了孙玉伯就在眼前,他紧紧握住腰里律香川要退开的手,凑到他耳边急切的问,“这些你都知道?”

      律香川看上去很恭顺,但是他一言不发。

      白展堂有些急躁了,又问了一遍,“你都知道?”

      律香川有点无奈,他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孙玉伯,“老伯……”

      “不要为难香川,他只是替我办事。”

      白展堂在他低沉的声音里回过神,终于想起自己是在谁的面前,他放开律香川,再次面向孙玉伯,“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是先帝同百炼国主的私生子。”

      白展堂思索了一下,“所以,因为二十二年前,你入关进京,要谋皇位?结果被杀了?”

      “不。”孙玉伯的眼神像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漩涡,阴沉而汹涌,“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我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为什么?”

      “你要记得,仁宗无子,当今圣上乃濮王之子。”

      “二十二年前当今圣上不过十岁,他总不可能有那种心思谋害你吧?”

      “他不会,但他的父亲会。”

      白展堂愣了愣,他觉得有点头疼,“我能不能不管这些事,今晚你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见,明天我就回去七侠镇继续过我的普通日子。”

      “不能,因为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如果可以,作为一个父亲,我也希望你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但现在不能。”

      “你到底什么意思?”

      “百炼国的秘术,是将灵魂固定在已经死亡的躯体上。这些年,为了保持我的身体不腐朽崩坏,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仪式,可现在,仪式已经无法阻止我躯体的毁灭了。还有一次……至多只能再进行一次仪式了。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需要你,继承我的一切。我的财产,我的人力,我的计划。”

      白展堂听了这段话,却只对其中一点感兴趣,“每个月的仪式,在初一?”

      孙玉伯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只在意这件事,“不错,怎么?”

      “我能不能知道,初一究竟要干什么?”

      孙玉伯很快的明白过来白展堂究竟在意的是什么,于是他的眼神快速的在律香川的脸上扫了一下,“解释起来实在有点复杂,这样吧,初一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次仪式,你可以亲眼看一看。”

      “好。”

      “今晚知道的事,你需要时间去接受,先休息吧。”孙玉伯微笑的伸手过来,在白展堂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没有温度。“香川,带少爷回房,好好伺候着。”

      “是,老伯。”

      “对了,最后一个问题,二十二年前,既然你已经死了……那孙剑和孙蝶是哪儿来的?”

      “他们是替我结成秘术的族民家中遗孤,他们的父母亲对我有恩,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健康快乐。”

      孙玉伯从头到尾知无不言,看上去和蔼可亲又很真诚,但白展堂觉得,他的话,必须打上折扣。至于这折扣在哪部分……他需要好好留意。

      ……

      律香川弯着腰,仔细的抚平着被褥上的每一条褶皱,即使这样的工作从来毫无意义,他也照旧做的一丝不苟。

      背上突然压上了重量,白展堂趴在他背后,手绕上他的腰间。律香川仍旧有条不紊的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替不怎么安分的大少爷铺着床。

      白展堂的呼吸喷在他耳根上,很热,“我晚上一个人睡,会做恶梦。”

      律香川的手指划过水蓝色锦被上的金丝线,“香川一会儿就去蝶小姐那里,为大少爷讨一个丫头过来。”

      白展堂把嘴唇压在他耳垂上,“我不要丫头。”

      “那您要什么?”

      白展堂将他压倒在床帐间,一床本已仔细抚平的水蓝色转眼就被揉皱了,像是春风吹过的水面一样。

      “我要你。”

      律香川还是带着和气又谦逊的笑容,“这可不太好。”

      “他不是让你好好伺候我么?哪儿不好了?”

      “老伯不是那个意思。”

      “那……”白展堂压低了身体,两人上下间不足寸许的对视着,“老伯方才那么多话里,有没有对我说谎呢?”

      律香川的眼神看上去诚实极了,“老伯怎么会对自己最亲爱的孩子说谎呢?”

      律香川说谎的时候看上去最诚实,这一点,白展堂已经懂得很久了。

      此刻,律香川那么清楚明白的,就在对自己说谎。

      他明明知道,这样的谎言,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可他还是这样说谎了。

      那么……白展堂了解了,律香川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他在说谎。

      他的话是谎言,就说明,老伯不会对自己最亲爱的孩子说谎这件事,是谎言。

      老伯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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