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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一个人的恐惧是如何表现的?

      每个人可能都不一样。

      有的人会哭、有的人会尖叫、有的人会躲藏起来、有的人会冷静地直接面对寻求解决……

      戏子呢?

      他演戏。

      从医院回到加里森家的路上,戏子开着加里森那辆老旧的福特车,一边对福特水星的性能、结构肆意批评,一边津津有味地介绍着自己去年刚刚更换的新雷鸟,说到得意处,神采飞扬。

      下车后变了另一个话题,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各地的风土人情,自己这些年经历的种种趣闻轶事,情绪高涨、兴味盎然,一双深色的瞳孔里却空洞一片。

      加里森任凭戏子不停地讲述着,直到又一个故事告一段落,他静静地望着对方,目光中如水的抚慰终于让那灵活的舌头停止了运动。

      一直喧哗着的声音消失了,寂静像沉重的水银凝滞在空气中无法流动。

      “卢卡,你在害怕。”讲述事实的话一针见血。

      戏子瞪视着加里森,恨恨的气势仿佛一头发怒的雄狮,面具被揭掉的人被逼迫着正视面前的一切,血淋淋的痛楚让他接近疯狂,每一次呼吸,就像一把刀在胸膛中搅动,压抑到了极限的他只想爆发——

      “对,我害怕!”吐出的每个字都泄露了胸中铺天盖地的恐惧,这一刻的愤恨想把一切都毁灭,肢体代替了头脑作出决定,双臂将爱人紧紧锁入怀中,用的力量之大连自己都难以控制,似乎想把爱人揉碎到自己的血肉之中。

      加里森没有拒绝,尽管这失控的拥抱让他全身的骨骼都叫嚣着疼痛。十年之后再一次接触到对方的身体,有力依旧、温暖依旧,变化的只是自己,被拥抱着的身躯里,生命力在缓慢却不肯停息地流逝。

      “我怕失去你,克雷格!”埋头在爱人的肩窝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再一次失去你我受不了!我们已经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我以为上帝把你还给我了,为什么又要打碎我的希望?!”

      冰冷的肩头感受到温热的湿润,是经过战火洗礼的坚强男人流下的伤心之泪。

      黯淡的月光将两个人如雕塑般相拥的剪影投映在后院斑驳的草坪上,这一刻鸟兽闭口、虫豸无声,只有密西西比河混浊的水流发出压抑而含混的呜咽……

      *****************************************************

      望着床上沉沉昏睡的苍白面容,戏子的悔恨无以复加——自己居然这样粗心大意,昨晚情绪宣泄之后,才发觉怀中的躯体已经微微发烫,虚弱的病体怎么能禁得起秋夜的凉风长久无情的侵袭。

      将昏沉的人抱回房中,这时候任凭他再坚强,也无力抗拒地陷入半昏的睡眠。

      戏子这一夜却未曾合眼。

      怕病中的人有什么需要被自己忽视、怕昏沉的人半夜骤冷骤寒、怕看不见他再次睁开那双清澈的眼——甚至,怕连再次拥有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贪恋地看着爱人的容颜,看那柔软的金棕色短发、那微蹙的英挺的眉峰、那由于睡得不安稳而不时轻颤的长长眼睫、那消瘦而低陷的双颊、那费力呼吸而起伏的胸口——从此我决不会再离开你,只是,即使这样,共度的时光还能有多久?

      加里森醒来之后并没有再次将戏子赶离自己身边的打算,十年前的本意是给对方幸福的可能,换来的却是三千多个日夜无法消弭的思念。这十年已然错过,那么剩余的时光中,就顺应我们的心灵来携手前行。

      因着戏子的要求,治疗的药物换成了最先进最昂贵的,这一切都瞒着加里森进行,戏子怕这样的安排触犯了爱人骨子里的倔强与骄傲。

      但可能是年轻的时候承受了过度的忽视与挥霍,加里森的身体在此时不可挽回地向着所有人都不希望的方向迅速崩溃下去。按时的透析只不过是一种维持生命的机械手段,由于控制饮食和食欲的减退,他常常只能勉强喝进一点牛奶,戏子每次在他进食之后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提心吊胆,祈祷着不要发生呕吐,那将令这次的进食前功尽弃。

      起初,加里森还坚持想完成剩余不多的画作,戏子和他争吵了几次,拗不过他的坚持,只能在后院帮他安排好画架和工具,再把加里森扶到画架前放好的椅子中——除非虚弱的不能起身,加里森都坚持自己“走”到院子里,不肯让戏子抱他出去。

      但是贫血和营养不良造成的疲惫很快就会包围他,渐渐地,拿起画笔的手也由于无力而抑制不住颤抖,抱着“短暂休息一下”的念头靠到身后的椅子上,人每次都迅速陷入昏睡的状态。

      这时候戏子会将脱力后昏睡的加里森抱进房中,然后默默收拾和欣赏着那个人用生命涂抹下的一笔笔颜色——即使是这样的时候,加里森笔下的世界依然充满生机——戏子知道自己爱的人有一颗透明的心,从来没有对如此不公平的命运产生丝毫的怨恨。

      阴冷潮湿的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加里森的情况不见一点起色。在阳光微暖的午后,他还是喜欢到院子里去坐一会儿,戏子陪在他身边,有时候读读报纸谈谈时事,有时候讲讲十年中自己的经历,也有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回忆起“敢死队”的时光,谈论着其他的成员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两年前我去了次纽约,卡西诺和高尼夫都还住在那儿。”戏子眯起眼睛,午后的太阳照得全身暖洋洋的舒服。“高尼夫开了家古董钟表店,基本上做的是正当的买卖。”

      “基本上?”加里森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语病。

      开怀的笑容在戏子脸上绽放开来:“当然偶尔也销销贼赃什么的,你知道,他还有很多那条路上的朋友。”

      加里森无奈地摇摇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就知道那家伙没救了。”

      “卡西诺呢?”他觉得太阳穴有些跳疼,却不愿破坏现在的好兴致。

      这次戏子的脸上一副赞叹的表情:“嗨,那家伙混得不错,开了家保安公司,开张以后做了几个成功的客户,一下子闯出了点儿名气。不过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每次都和我抱怨,卡西诺的脾气还是那么臭。”

      “总嫌别人的技术太差劲儿,嗯?”加里森能够想象出保险箱大盗那股自负的劲头,“有酋长的消息吗?”

      “没见过面。”戏子遗憾地摇头,“只听说他在南方搞了个牧场。”

      想起那几年战火中生死与共的伙伴们,戏子不禁有点神往:“转眼都过去那么久了,还真有点儿想这几个家伙呢,要不我写信让他们都到这里来聚聚,怎么样?”

      没有回答。

      “克雷格?”戏子心里一惊,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此刻的加里森已经说不出话来,骤然而来的虚脱没有任何的前兆,就像魔鬼在扼住你的咽喉之前从不给你反抗的机会。

      他能听到戏子惊恐的呼唤,却没有办法回应和安抚,甚至没有力气睁一睁眼睛。全身迅速被大量的汗水浸湿,缺少血色的脸颊很快被一层淡淡的青灰色笼罩起来。

      戏子用手指按向加里森的颌下,颤抖的手指感觉不到任何一丝代表生命的脉动,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握拳,再次张开时已经抑制住了恐惧引发的哆嗦。再一次用力按压感觉那个地方——终于感觉到了,那一丝似有似无的微弱搏动!

      等待弗朗茨医生赶来的十几分钟时间却像一生那样漫长,当强心针剂终于注入加里森的胸膛的时候,戏子感觉自己也快要虚脱了。

      弗朗茨医生收拾起用具,临走之前又一次告诫戏子:“蒙特泽莫罗先生,我想再次提醒您,加里森先生目前的情况非常不稳定,如果您能够重新考虑住院的可能的话,或许对他会更好一些。”

      送走医生回到窗前,刚从生死线上兜转了一圈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戏子端来牛奶,用小巧的勺子舀起,一点一点地喂到爱人的嘴里,加里森只勉强咽了几口,就又一次陷入了脱力后长久的昏睡。

      将加里森清瘦得骨骼毕现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戏子感觉眼眶酸涩发热,却没有眼泪流淌出来,或许恐惧已经把自己的泪水蒸干了吧。

      弗朗茨医生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加里森始终拒绝住院,戏子知道,热爱生命的爱人不愿将剩下的时间消耗在那个枯燥的白色空间里。即使住院,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能够延长多长时间的生命呢?

      在绝望的极点,忽然有灵光瞬间闪现,戏子抓住脑海中一个希望渺茫的念头——会不会有别的医生、别的医院、别的方法可以挽救他?——希望像雨后原野上的杂草一样疯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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