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章 ...
-
第七十章与卿异梦
柳画桥伤口尚未完全好，不能洗澡，施维络和琼儿就用热水帮她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的衣服。这当儿柳画桥便将去建康一路的事情细细道来。施维络道：“张顺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如此说来，小桥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你呢？”柳画桥反问道。
“我……”施维络垂首。柳画桥握住她手，亦默然无语。
爱而不得，却执迷不悔。心结在各人自己心中，旁人如何劝得，又如何解得？
“小络，在吗？”沉默间忽听侧帽居外有人呼喊。
“在呢。”施维络应道，出了门去，见是史进史大郎带着个陌生的姑娘，便问道，“怎么了？”
史进刚要开口，却见那姑娘先扑上来跪在施维络跟前道：“女侠！您还记得奴家么？”
施维络看了看她，摇了摇头。柳画桥此时也跟了出来，立在门侧的暗影里，她看到地上跪着的女子，不禁愣住了。
那女子低头道：“奴家就是女侠在破庙里搭救的王玉莲啊！”
施维络想了想，这才记起自己曾在去独龙冈的路上救过一个叫做王玉莲的红衣女子：“哦，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史进道：“方才越离先生清点处置俘虏，晁大哥说将她们这些女人都分给山上的女眷们做丫鬟婆子，这个本是李应哥哥的妾氏，却私自逃去了祝家庄，被俘虏了，李庄主不愿再要她，天王哥哥说小络你没有侍女，便分给你了。”史进指指跪在地上的王玉莲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施维络解释道：“她当时可能是在去祝家庄的路上被人劫了关在破庙里，我路过救了她。”
“哦，那正好，让她留在你身边报恩吧。”史进笑道，“先生那边还忙，我先走了。”
柳画桥在他们身后听得清楚，字字句句心惊。原来，让自己功败垂成险些搭上性命的源头……是施维络误打误撞放了王氏！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施维络扶起王玉莲，道：“你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王氏道：“奴家还有父母弟弟在王家村。”
“那你下山回家去吧。”施维络找来一个小喽啰，吩咐他将王氏送下山去。
“女侠！女侠你就是我王玉莲一辈子的恩人！”王氏听闻施维络要放她回家，又一次跪在地上，哭着磕头。
施维络将她扶起：“不必谢我，世道离乱，快与家人团聚去吧。”
柳画桥默默看着施维络送走王氏，悄悄回了房间里，一时心绪凌乱。胸前的伤口也一跳一跳地疼痛起来。柳画桥觉得闷气，又走出门去，跟施维络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山上转转，一会儿回来一块儿吃晚饭。
天近暮色，各处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山上的头领们还在忙碌着，有收编俘虏的，有为庆功及武松婚礼张灯结彩的。柳画桥仰望远处天边红霞，微觉苦涩。
忽觉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惊讶着转过头来却见是董平。董平目光中皆是怜惜，低声道：“很痛吧。”
柳画桥心里一软，继而想到，若这话是另一人问出的，该有多好。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是不是在想，若这话是另一个人问出的，该有多好。”董平微微一笑，“呵，有人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但有人就偏爱那一枝花。你安然回来了，我便也安心许多。”
柳画桥听他这样说，心情竟爽快了些道：“你看这满山皆囍，不知董爷你与你那‘一枝花’何日成亲？”
“那便要看她何时愿意了。”董平轻笑一声，“你盼的人来了，我不打搅了。”
柳画桥回头，果见宋江正从主路上走来，看样子是要往聚义厅方向去。他见柳画桥在路边，便走了过来，道：“天暮夜凉了，小桥身上有伤，莫要常站在风中。”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与她披上。
“哥哥。”柳画桥望着他，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她，一时失语。
宋江叹了口气，细细为她系上披风前的细绳，柔声道：“这次过于凶险了。为了梁山，搭上小桥的性命，让兄弟们于心何忍！”
柳画桥忽然伸手抓住宋江为她系披风的手，道：“兄弟们于心何忍，那哥哥呢……”
宋公明一顿，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捧在胸口，低头道：“这里……实是痛煞我也。”
“哥哥。”柳画桥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抽泣道，“哥哥，公明！若不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的梁山，小桥为何要这样拼了性命不要？我在生死之间，半梦半醒之间，心里想的、念的，所有的，都是你，都是你的样子！此生再没有旁人能改变我的心意，可是哥哥你却何时能懂？”
宋江轻轻搂了搂她，道：“我懂，我一直都懂小桥的心意。给我些时间好么？我答应你，待宋江功成之日，便是迎娶你柳画桥之时。”
柳画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止住抽泣，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的眸中映着一山灯火，温暖而坚定。只听他继续道：“那日来到之时，我愿与小桥携手并肩看江山如画，万民安乐之景，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再无孤苦流离，再无灾疫辛劳。可好？小桥你可愿等我，可愿助我？”
“我愿意，我愿意。”柳画桥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只觉得有他一句承诺，便是让她死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怨无悔了。
@
柳画桥回到侧帽居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宋江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她仿佛看见了与他一同立在山坡上看那云起云落，山川河流的情景。
施维络推门进来见柳画桥脸色有异，上前关切道：“是伤口又疼了么？待会儿吃完了饭我替你去安道全那里取药去。”
柳画桥压抑住内心的翻腾，道：“小络，刚才我遇见宋江了。”
“他说什么了？”施维络在她身边坐下，问道。
“他说，他功成之日，便是迎娶我之时。”柳画桥颤抖着将宋江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施维络愣了一下，旋即道：“你信他么？”
“小络你什么意思？”柳画桥盯着施维络道。
“没有……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之前他那么坚决的拒绝你，可是这次又说回娶你，变得有些快……”施维络吞吞吐吐解释道。她怎能说那日宋江也说要娶她……
柳画桥按捺下心中升起的不快道：“我替他做了这么多，便是泥人，也该有感情了！”
二人正说着，琼儿端了晚饭进来道：“哥哥们说小姐大伤未愈，要吃些好的，看今晚的饭有多丰盛呢！”
果然一桌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三人围桌坐下，施维络急忙转换话题道：“小桥你便也多吃些，不要辜负了哥哥们的美意。”
“络小姐你也要多吃些，你这几日胃口不好，看着却是瘦了。”琼儿道。她先给柳画桥夹了一只鸡腿，又将另一只夹到施维络碗里。哪知施维络只是咬了一口便扭头在一旁干呕起来。
“小络，你……”柳画桥看过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也看过身边同事的真实妊娠反应。
“我……”施维络自然知道柳画桥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犹疑道，“我是这几日肠胃不太好……”见柳画桥微微蹙眉望着她，只得继续解释道，“那个，崔慧娘也给我诊过脉，她说我只是太劳累了……我以前有犯过胃病也是这样的。”
“崔慧娘的话能信么。”柳画桥抓住施维络的手，“恐怕她是要第一个弄掉这孩子的吧！怎么会告诉你实情……”
“我……”施维络直直瞪着柳画桥，眼泪就要落下来。
“琼儿，你先出去一下好么？”柳画桥知道施维络是有话要说。琼儿默默退了出去。
施维络抱住柳画桥哭道：“我可能真的是有了……但这孩子，不是花荣的…我与他，每次都有吃药，从未出差…我怎么办……”她将那日被董平□□，又答应宋江为了梁山团结将此事隐过的事情与柳画桥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宋江说要娶她的一段。
今日回到梁山上，让柳画桥吃惊的事情便一件一件地接踵而至，如今这件，更是个巨大的惊愕。
董平！他怎么会……柳画桥在祝家庄与董平相处多日，对他印象极好，虽然行事有些狠辣，但待人有礼，心思透彻，与自己十分合拍。没想到他竟然对施维络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如今施维络竟然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我去找董平算账！”柳画桥怒气冲冲地便要起身，被施维络一把拉住道：“小桥，找他何用？又如何算账？就算是杀了他，我又能怎么办？”
“这……”柳画桥坐下，“小络，你怎么想？”
施维络默然半晌方才道：“我不知道。”
“打掉它。”柳画桥道，“除非你想嫁给董平。”
“嫁他？不如让我死了！”施维络道，“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忍心。”
“不要着急。容我帮你想想。可是得先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有了孩子。这件事崔慧娘肯定知道，我想办法探出她的口风。”柳画桥道。
@
这夜柳画桥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想施维络定也是与她一般吧。她原本羡慕甚至有些嫉妒施维络的好运气，有这么多的人喜欢她，保护她，而自己一直是孤身一人在奋斗着，可是今天看来自己却是“领先”了。她虽还暗自气恼施维络误救了王氏差点害死自己，可此番却又深深地心疼起施维络。武松明日便迎娶郁澜了，她又怀上董平的孩子！她要怎么办？
而自己，似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宋公明答应她功成之日便是娶她之时。可是，这“功成之日”……
柳画桥蓦地想起她初见他时的情形，他说，“即使有命，也是由我来定。”
是的。即使有命，也是由我来定！
一夜思绪纷乱。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醒了，不想惊动外屋熟睡的琼儿，她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屋，来到院子里，呼吸了几口清晨清凉的空气，顿时觉得头脑一片舒爽空明。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凉亭中一个白色的身影蜷在椅子上抱膝而坐，在初冬灰暗的天气里，小小地缩成一团，忧伤而落寞。
她是从何时开始就坐在了这里？柳画桥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小络。”
施维络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地吓人，却对她笑道：“小桥，我想了一夜，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柳画桥吓了一跳，道：“什么？”
施维络有些迷茫地望向远处正在微晞的日光中飘散的薄雾：“人与人的关系很疏离，很奇妙。二哥对我好，二哥却再不是我一个人的二哥。花荣，他也对我很好，可他也不是我的。可是这个孩子，便不一样。我给它生命，我抚养它成长，我与它分享我的悲欢酸甜，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不是么小桥？”
柳画桥听得几乎落下泪来，颤声道：“可是这是董平的孩子！而且你没嫁人有了孩子，你以后要怎么待在这里？！”
“那有什么关系。”施维络看着她，眼神里的迷茫忽然化为坚定，“它是我的孩子，与别人无关。”
“你还有我啊，小络。你还有我……”柳画桥眼泪夺眶而出，她抱住施维络哭道。
“是啊，小桥，我有你，所以你支持我，好么？”施维络道，“因为以后，也许除了你和这个孩子，再也不会有别人理我了。”
“我支持你……既然你想要这个孩子，那你就要好好保重自己，好么？”柳画桥摸到施维络被露气打湿的头发，又是一阵心疼，“回去歇会儿，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
施维络点点头，在柳画桥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活动了活动已经麻木的双腿，缓缓走回房间去。柳画桥看着她躺下了，替她盖好被子才默默离开。
这个孩子，怎么可以生下来？柳画桥攥紧了拳头，小络啊小络，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知道如果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你的一生就因为它毁掉了么？
柳画桥披好外衣，匆匆而行。
“公明哥哥，小络与董平的事情你全都知道，是么？”柳画桥将宋江堵在住处门口，劈头盖脸问道。
宋江并不惊讶，点了点头。
“小络她，可能，有身孕了。是董平的。”柳画桥低声说，“怎么办？哥哥，怎么办？”
宋江这时方才愣了一愣：“孩子。是我……疏忽了。”
“董平真的那么重要？”柳画桥道。
“小桥向来聪明，何故问出这样的话？若只是关于一个董平，那便也容易。”宋江紧盯着她的眼睛，叹息道，“小桥，你应该知道，这梁山之上，多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宋江没有再往下说，但柳画桥也明白了。
重义气，或者能征善战，或者武艺高强，又或者是个所谓英雄，所有的这些，都不能代表这个人是个全面的“好人”。宋江要的，不是道德品质高尚的人，而是能够忠心耿耿为他鞍前马后，替他打天下的人。
而施维络，如今竟变成了宋公明好义天下这金字招牌下一块沉默无声的垫脚石！柳画桥扬起手照着宋江的脸就是一巴掌。
宋江并没有躲闪，也没有吃惊。仿佛这一巴掌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直面着柳画桥逼人的目光，带着些悲伤的语调道：“小络忍下此事，是因着她明白这道理；我隐下不提此事，是因着我的私心。后果如此，这一巴掌却是我应得的。这还不够，如今宋江愿听从小络姑娘的意愿再行后事，便是离开梁山亦无怨无悔。”
柳画桥见他那样子，一肚子脾气再也发不出来。跺了跺脚，转身离开。宋江若有所思地目送她离开。
回侧帽居的路上柳画桥耳边一直回响着宋江的话，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打他耳光的场景。她伸出那只方才用来打他的手，出了神。离开梁山。他宋公明怎么能离开梁山？他还要做梁山之主，她还要助他横扫六合、威震寰宇呢。
施维络、宋公明。
你们……你们既然如此优柔寡断，那就由我来做这个了断！所有的骂名，也由我来背好了！
柳画桥停住脚步，折了方向向花荣与崔慧娘的住处走去。
花荣不在，只有崔慧娘一人在家。
“柳姑娘有何要事寻我？”崔慧娘吩咐上茶水的侍女退了出去。
柳画桥无心饮茶，直接问道：“花夫人，那日小络昏倒是您为她把的脉，我只问夫人一句，她是不是有喜了？”
崔慧娘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柳姑娘何出此言？”
柳画桥道：“若是真是有喜了，我想向夫人讨一份药。既是对夫人好，也是对小络好。”对不起，小络。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柳画桥暗想道。
崔慧娘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夫人知道我与小络情同姐妹，我自然要为小络着想。”柳画桥道，“花将军与小络一直纠缠，却始终不曾开口要给小络名分，我实在为小络不值！相信夫人也不希望他们在一起罢。既然我与夫人目的相同，可否请夫人赐药相助？”
崔慧娘垂眸良久，似是在思考柳画桥的话。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请柳姑娘稍等。”说罢自己转着轮椅进了内室。片刻功夫拿着两包药材出来，递给柳画桥。她指着其中一个小点的包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下后半个时辰内见效。孩子没了之后，”她又指向那个大包，“这个每日一次，连服五日，便可助身子恢复。”
果然崔慧娘早有企图，只是一直在犹豫未曾动手也不得机会动手。不然她如何这样快就拿出堕胎的药来？柳画桥道：“看来夫人早有准备。”
崔慧娘哀怨地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害施姑娘，这药你尽可放心。”
柳画桥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步可走，便向崔慧娘道了谢，再未说什么。她知道她不嘱咐她她也会将此事守口如瓶，因为她以为，这是花荣的孩子。
柳画桥出了花家，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从那两种药里各取了一点出来，去找安道全。她不能拿小络的性命开玩笑。
安道全正在晚上婚礼的厅中看热闹，顺便指手画脚说这里灯笼挂歪了那里喜字贴反了之类的。柳画桥二话不说将他拉出厅外，道：“神医哥哥，你帮我看看这两剂药。”
安道全拨拉拨拉那两剂药里的药材，大惊小怪地故意压低声音道：“哎呀呀，这是谁搞出丑事来了？”
“来不及跟你细说，大概就是今日分给我们做侍女的那个女俘虏，她怀着不该怀的孩子，我们得帮帮她。”柳画桥道，“您看这两剂药成么。”
“哦哦。”安道全点点头，瞪着八卦的眼睛，“成的很，成的很。这两剂药，要我说，出自名家手笔呀，一伤一补，伤到最小，补到最快。有空儿了你一定得跟我讲讲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行行，我忙活完就给您讲故事去。”柳画桥见安道全认可了，敷衍了两句，头也不回地匆匆离
开了。
“咳，这姑娘，心太狠。”安道全耸耸肩，自语道，“顺子啊，有你受的。”
@
柳画桥回到侧帽居，吩咐琼儿去武松那里看看郁澜姐有什么需要人的地方，因为今晚便是婚礼，一定会有许多事情，山上女眷又少，所以就让她留在那里帮忙，并说自己一会儿也会过去看看。琼儿走了，柳画桥看看施维络屋门紧闭还在睡觉，便忙活着煎起药来。
柳画桥拿煽火扇子的手抖得厉害。她清晨的时候答应施维络要支持她，她那时便知道自己只是骗她罢了。可是跟如今她在做的事情相比，骗施维络又算得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施维络是不是还会当她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不是还会理她，跟她说话，与她共处。
她把心一横，将药倒在碗里，将药端向施维络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七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