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霜花 店 同人）》瞿夷

12、第十一章 遇袭

　　王祺的病好得很快。到午后的时候，药只喝了两服，烧就尽退了，吃得进东西，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只有那说不得的去处还疼得他坐立难安，只好歪在榻上看书打发时间。洪麟在一旁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闲话。
　　“殿下，如今怎么办？”宝塔诗里若当真悔了婚，下一步怎么走，洪麟实在没有头绪。
　　“等。”王祺缓缓翻过一页书，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来。
　　“公主叫殿下防李齐贤和德宁太后暗害，若魏王真在您这一边，在大都弹压他们不是难事，难道……”
　　王祺仍然没有抬头，话说得缓慢，声线里是独属于他的低哑沉稳：
　　“洪麟，你记着，成大事者，谋定而后动。”
　　这人恐怕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不动心。
　　因为病着，王祺的长发没有像以往那样束起，刘海有些长了，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几乎垂到了睫毛上。冬日午后的阳光是软的，没有树叶的隐蔽阻挡，柔柔地铺在床头再爬上他的背，像极了他冷酷心机的外面，永远包裹着的那一层……温柔。

　　洪麟听懂了王祺的话，咬了咬嘴唇不再多说什么。换了心思倒开始奇怪王祺这回的病怎么去的这样快，昨晚冻到快晕过去的情形，现在想起来，心都像被拧着一样疼。何况诸事皆不顺遂，他心里那样苦，自己还……想到这，洪麟捉过王祺翻书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殿下，您真的没事了吗？”
　　王祺被他突如其来的不安弄得一愣。抬起头，那双细长的凤眼中漾着真真切切的担忧，晃一晃就要溢出来的架势。胸腔里瞬间被一股酸楚中夹杂着甜蜜的情绪填满，王祺放下书，用他还不太有温度的手轻轻回握住洪麟，就这么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傻子，你那般待我，再大的病也好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吓人了，好不好？”洪麟顺势把侧身靠在床架上的人揽过来，轻却坚定的声音就滚在耳边，“不管发生什么事，再绝望也好，洪麟和殿下站在一边。请殿下以后，永远不要伤害自己，永远不要。”
　　刹那间温暖到哽咽的感觉，过上一辈子，踩在忘川的边儿上，也不会忘。

　　王祺意识迷离的靠在洪麟胸前，双手不受控制地扳住他的肩，环过背，绕在脖颈后面扣紧了，抬起下巴去寻他的喉结、下颌、腮边一路吻上去，最后贴上了那两片几乎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洪麟却清醒着，揽着王祺调了一下坐姿，一手使力搂过他的背死死按在胸前，一手向下扣紧他的腰，张口含住王祺送上来的唇。
　　于是吻。
　　牙齿磕碰的声音，彼此咬过嘴唇去撕扯，舌尖互不相让的纠缠。洪麟的霸道却让本来与他“势均力敌”的王祺越来越失神，只能在他稍稍放开的间隙里一口一口急促的倒着气，好使自己不至于晕过去。洪麟觉得怀里的身体软得立不住，便放松了手臂把他稍稍分开些，一只手去撩开他的刘海，见他潮红的脸上痴望着自己的眼神，缱绻得滴出水来……
　　殿下，很快，你就是真的殿下。很快，你就不是洪麟一个人的殿下。就算我们日后彼此别离，彼此无妄，请你一定保护自己，珍重自己，一定……
　　狠狠的再次吻上去，世界末日一样疯狂。
　　在王祺飞沙走石的人生铺开的前叶，洪麟给他的，是此生唯一一次霸道的吻。

　　宝德远远地站在窗外。
　　她不会想象得到王祺此刻青丝凌乱的在洪麟怀里散掉了呼吸，不会想象得到洪麟把头埋在王祺的肩上，对自己无法说清无从面对的感情做着一世诀别。
　　她更不会想到，这两个男人，将是她才情无双的公主所有缘起缘灭的所在，一切不幸的际会和死结。
　　“大君在吗？”
　　宝德温柔的声音在窗下响起，这次她喊的不是“洪麟”，而是“大君”。王祺一惊之间推开洪麟，随手理起长发就要下榻。
　　“殿下慢点儿。”洪麟轻声嘱咐，一边寻来靴子帮他套上，扶着他站好。
　　宝德很懂得规矩，在正厅里等着。见王祺走出来，她只略微看了一眼，便垂了眼睑，微低着头退到了一边去。
　　“宝德姑娘可是有事么？”
　　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公主的事。可是王祺见了她柔和如玉，竟一字不问宝塔诗里，宝德心里又凉了几分。
　　“大君大好了吗？公主着婢子给大君带句话。”
　　“我已经没事了。敢问公主殿下有何旨意？”
　　“公主说，后日未时请大君到城北望阙楼一聚。”宝德偷瞄了一眼王祺，略等了半刻，见他毫无反应，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公主有要事与大君商议，若大君执意不见，公主……以性命相邀……”
　　王祺惊得退了一步。然后用半秒钟沉下气来。
　　“烦姑娘回禀公主，王祺从命。”

　　“公主，您不是不能出门吗？”
　　“顾不了那么多了。”
　　“您还能……还能同他说什么呢……”
　　“他若想得出办法来，我顺了他的心便是。”
　　你只要想得出办法，我就顺了你的心。
　　可是若你没有办法，便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跳上一跳。
　　洪麟送宝德出门，两人一路无话。一低头却见宝德眼神呆呆愣愣不知想些什么，一双明眸里蓄满了泪。洪麟一时心疼，停下来柔声问到：
　　“怎么了？为什么哭？”
　　宝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她抬起头来直视他，却掩不住声音哽咽，“洪麟，公主后日同大君相见，是要装成偶遇的样子。她不叫我告诉大君。我想来想去还是说给你，请大君心里有个数。”
　　“我知道了。”洪麟没再问下去，只低低的应了下来。
　　“就送到这儿吧，叫人看见了不好。”

　　洪麟回到院子里，见王祺穿戴整齐，随身佩剑，只带了一个小厮要出门的样子。
　　“殿下去哪里？怎么不等洪麟陪您去？”
　　“我去表哥那一趟，很快就回来。你不用跟着了。”
　　“您身子还没全好，路上又不安全，叫洪大人过来不行吗？”
　　“你不要管了。”
　　眼看王祺身子还软着，气息不匀，嘴唇都还没有红透，洪麟急道：“我怎么能不管呢？早上还是您告诉我万事谨慎，现在怎么能一个人出门？”
　　越说越不管不顾，抬脚就要去取了自己的佩剑跟着。
　　“洪麟！你越发没规矩了！我的事都要经过你允许吗？”
　　王祺毫无征兆的训斥，从未有过的声色俱厉，让洪麟僵在原地。就在他僵立的间隙里，王祺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掠了过去。洪麟回过神来，远远望着那个衣袂飘飞的背影，不久前那个吻，那人在怀里的呼吸还有温度，转眼间……洪麟惨然一笑，果然，你是王者了呢……

　　王祺回家的时候已近宵禁时分，神色如常，只是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憔悴疲惫颜色。洪麟一如既往服侍他吃饭、沐浴、更衣，下午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句话也不问，半个字也未提。
　　“洪麟，后日未时，你随我一道去见公主。带上韩柏，再另选几个合用的侍卫远远跟着。”
　　一通忙完了，王祺拢过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肩头搭在胸前，仍然在榻上斜靠了，随手抄了一册通鉴一边翻着，一边对洪麟说。洪麟拿了块软缎走过去，在王祺榻上搭边儿坐下，替他细细擦拭发上的水珠，听不出情绪地答了一声“是。”便再也无话。
　　王祺没有抬头，也全没有解释什么的意思。可是他知道洪麟脸上的表情，没有不豫、没有抱怨或委屈，甚至连探寻都没有。
　　洪麟已经开始退了。他已经开始努力在王祺身边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安身立命，一个合适的角色忠心辅佐，一个合适的角度，看他念他守着他……然而这一切，到底有多难？
　　今天这事，便是不在此时这样发生，也总有一天会披挂了别个袍子跳出来。王祺把所有不能解释不好解释的事情，都指望两个人能信任灵犀，不消一言。可是现实的琐事和情感的信任，总是互为依存，难能分开的。
　　太过纯粹的痴情，作茧自缚，也缚了别人。
　　更何况你我，就此君臣……
　　“洪麟呐……”王祺在洪麟收起软缎准备退下的时候唤住了他。
　　“殿下还需要什么？”
　　“……不用了。”
　　“那您早歇着吧，身体也恢复得快些。”
　　“你……陪我睡……可以吗……”
　　洪麟一愣。
　　王祺尚未干透的发丝还有几根粘在额角腮边。洪麟顿了一刻，抬手解去外衣上榻，把人揽进怀里，手指插进那人的发中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很快就铺满了枕头。
　　王祺躺在洪麟怀里，压下心里一阵阵翻涌的辛酸苦涩。
　　洪麟却在回大都这两天的大起大落中，十八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疲惫。
　　原来我们都是不得已。

　　这世上有一种人，一半情深不寿，一半强极则辱。
　　可是他们偏有一样深纯到愚痴的感情，能让两颗心都在极短的时间里上天入地，沉浮悲喜。
　　所谓爱，原不过是逼己迫人的疯狂。

　　京畿到底与别处不同。
　　就算江西湖广饿殍遍野，河南江北贼盗横行，大都却仍然能在萧索肃杀的冬天显出几分年关将近的欢愉忙碌。街上行人虽算不上熙熙攘攘，至少人声嘈杂。临街店铺外林林总总摆着些吸引人的小物件儿，等着劳作一年的人们多少办些年货；酒馆食肆的幡子被北风刮得飞扬，间或还能听见小二几声揽客的吆喝。行人多半往棉袍的袖筒里抄着手，在呼出的白气里彼此闲话或打个招呼。
　　王祺像往常一样，带着洪麟优哉游哉地走在街上，偶尔进出几家相熟的古董字画铺子，与柜上眉目俊秀的青年攀谈几句新到的玩意儿。一路闲逛着往北走，不多时就站在了望阙楼下。
　　这望阙楼是大都有名的显贵公子聚集的场所，离宫城很近，天气好时登楼，甚至能远远望见宫里的几处海子。这里一层茶座，二层雅间，后院赌钱花酒，虽说陈设贵气掩人耳目些，也少不得常客们心照不宣。清流论道的，琴棋酒茶的，附庸风雅的，探听消息的，各路头面人物进进出出，若是身分敏感的人相会，这般嘈杂的所在，倒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保密去处。
　　宝塔诗里要与王祺“偶遇”，望阙楼端的是个“欲擒故纵”的好选择。
　　王祺是这里的熟客，刚走到门口，早有伙计在外迎候。王祺面如冠玉，笑容温润，一边和熟人点头示意，一边潇洒地回身上楼，径直进了二层那间熟悉的靠宫城方向的临窗雅间。坐下不久，楼下就起了不寻常的响动。
　　“公主殿下！您可是有几日不来了呢。”一个甜腻却不失礼的年轻女声想起。王祺心知这女子身份非同寻常，是望阙楼真正的“灵魂人物”。
　　“兰若，你这里越发热闹了。”
　　是宝塔诗里的声音。王祺端起手边的碧螺春抿了一口。
　　“殿下，您常用的那间已有客了。不如奴家给您另找一间好的？”
　　公主常用的房间竟有客，居然还敢说出口让公主另换一间，这女子来头可当真不小。
　　宝塔诗里不以为忤，反倒兴致盎然的问到：“哦？谁看得上我那间啊？”
　　“是高丽的江陵大君，来了有一会儿了。”
　　“是吗？我与大君倒有快一年没见，不曾想这里碰上。不如与他叙叙旧去。”
　　宝塔诗里语笑嫣然，说话间一袭素香已到门口。王祺优雅地立起身来踱步过来迎了，谦谨地向她见礼，时机恰当，分毫不差：
　　“王祺见过公主。”
　　“大君好。”宝塔诗里颔首回礼，随后摆手对跟上来的侍女到：“不用关门了，免得气闷，架上屏风就好。”
　　“听闻大君前几日病了，不知可大安了？”
　　“偶感风寒而已，劳公主惦念。”王祺等宝塔诗里落座了，才在她对面坐下，招手唤来小二道：“给公主殿下备一壶八年陈肉桂，几碟蜜饯干果来。”
　　宝塔诗里一笑：“谢大君怜我。肉桂性和，陈茶暖身。只是大君自己，这时节还用碧螺春，不怕伤胃么？”
　　王祺笑答到：“臣粗鄙男子，一介武夫，哪里当得公主一般精细，不过随心随意，想起什么是什么了。深秋隆冬，今年的新茶是喝不得了，不如陈茶来的放心。公主合意便好。”
　　“大君说得很是。宝丽也觉得东西是陈的旧的，用着顺手。可不知怎的我那父王，年纪大出你我许多，想头却年轻的很，什么都喜欢新的。前日府里下人失手打碎一个花瓶，我说从库里头选个旧物补上，色质皆合宜，可他却执意外头另买一个去，跟他可真谈不来。”
　　洪麟站在王祺身后，听了这话眼皮一跳，心里咚咚的擂鼓一般。王祺却神色自如，表情半点未变，接了侍女手中的紫砂亲自给宝塔诗里斟上茶：
　　“魏王千岁眼界宽阔，海纳百川，喜欢新物件也是有的。公主倒不必拘泥。”
　　“对了，春夏间宝丽曾与大君谈起前朝徽宗一幅绢本花鸟，不知大君可寻到了？”
　　“哎。”王祺笑叹一声，“寻了半年，听说是在南边儿，却始终不得确切。臣本想年下寻到了给公主做年礼，这会儿恐怕要让公主失望了。”
　　宝塔诗里摆了摆手，又是好笑又是气恼的表情说到：“快别说这个话。宝丽素知大君最喜前朝徽宗绢本，也是想寻来赠与大君的。前些时日好不容易访得，谁知竟另有两家大户竞买，价钱抬得老高。宝丽自己没那么多私房，便去求父王。你猜他老人家说什么？”
　　“千岁心思，臣如何猜得出。”
　　“他说，再等等看吧，说不定过几天价钱倒下来了呢。大君评评理，这是什么话？”
　　王祺笑得春风拂面一般，双臂轻轻搭在桌沿儿上，软语安慰宝塔诗里：
　　“公主喜欢的，千岁哪里会心痛银子。千岁阅事无数，说不准过几天，价钱真下来了呢。”
　　“哎，说来不怕大君笑话，真是我要，他倒不心疼。可我一说是要赠与你的，他便小气了。早知这样，说是我自己喜欢多好！没的便宜了别人，倒叫大君引为憾事。”
　　王祺纵是再清冷沉稳，话听到这里也不觉心中一凛，凉了半截。然而他面色不变，声线如常，依旧笑到：
　　“公主也不要这样想……”

　　话音未落，一直利箭带着风声铮铮作响，直逼王祺的面门呼啸而来！
　　“大君小心！”
　　洪麟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抬手一支精钢短刀精准地挡开那箭矢，劲射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轨迹却极隐秘，完全无从判断射来的方向。洪麟明白，这是遇到高手了。
　　洪麟怕使长剑伤到宝塔诗里，便以短刀挡掉几支箭，正待要冲回王祺身边，却只见那人翩若惊鸿几个旋身越过茶台，身子还没落地，便一把拽过宝塔诗里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同时茶台被高高踢起，嗖嗖嗖几支利箭登时钉在了桌面上。
　　望阙楼楼上楼下的客人惊叫着四散奔逃。堂皇的重檐顶上不知何时吊下十几条绳索，十几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从窗口迅急地冲进来，个个手持长剑直取王祺全身命门。本来宽敞的雅间顿时剑落如雨，一道道亮白的刀光剑影间竟显得拥挤不堪。洪麟飞身而上砍到外围的两三个，赶紧扔掉短刀换了随身长剑，挽起剑花直刺一个黑衣人的后心，拔剑出来时顺着剑势挡开右边袭来的一股罡风，全身发力手腕一抖便震的那黑衣人长剑脱手，洪麟一个窝心脚当胸踹过去，只见那黑衣人的身体砸烂窗棱摔到了街上。
　　费了不少力气终于凑到王祺身边，黑衣人却跟从地里冒出来似的越聚越多。只见王祺左手背过去把宝塔诗里圈在背后，右手持剑，招式古朴迅捷，剑点密集如行云流水，剑锋上狠绝的杀气凌厉地扫过，那雪花飞舞之姿，朔风呼号之势，无形中结成一张气势雄浑的大网。
　　洪麟心中明白王祺并不打算进攻，他的目的是护宝塔诗里全身而退。有了这样的默契，洪麟不再上前，而是冲着窗口的方向以迅猛的剑法放到几个黑衣人，给王祺开出一条血路来。
　　招招致命的血战中，王祺深深地看了洪麟一眼。洪麟只觉得那眼波中的迷恋和明澈，惊才绝艳……
　　在洪麟的掩护下，王祺揽过宝塔诗里纵身一跃，从二层打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这时韩柏已经带着几个侍卫赶来加入混战。街上开阔，王祺发挥的余地更大，几个刺客转眼已经毙命于剑下。功夫最高的几个黑衣人见近不了王祺的身，便改变策略去偷袭他身后的宝塔诗里。王祺眼看一味防守已不奏效，挽了几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后凌空跃起，自上而下朝那几个黑衣人的肩头狠狠地劈过去。谁知落地时不会武功的宝塔诗里失去了平衡，露出破绽，王祺一把扯过她，再举剑已是来不及，只能拿手臂一挡，顿时血流如注。
　　“大君！”
　　洪麟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朝王祺这边冲过来。与此同时却听见王祺一声惊叫：
　　“公主住手！”
　　身后的宝塔诗里，不知何时从靴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自己圆润的左臂狠狠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