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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大婚 ...

  •   宝塔诗里倒抽着冷气,身体萎顿于地,手上却不含糊,迅速把血淋淋的匕首又塞回靴子里。王祺不明所以,只看的心惊肉跳,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一时竟忘了正遭人围攻。
      “公主这是何故?!”
      “别叫,我没什么大事。下面都是做戏,大君也要装得像一点。”
      宝塔诗里咬着牙,左臂的衣袖已被鲜血浸透。她目光炯炯地看了王祺一眼,便在他的臂弯里昏了过去。
      洪麟见王祺受伤,又不知那边变故,满眼全是那人浑身浴血的样子,只觉肝胆俱裂心神尽丧。下手狠到极致,洪麟地狱修罗一般砍倒趁王祺去扶宝塔诗里的空档正待偷袭的两个刺客,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又蹭出尺余,伸手就去扳王祺的身子。那边韩柏听见洪麟刚才一声“大君”喊的撕心裂肺,也是吓得不轻,赶紧挥手调过几个侍卫把半跪在地上的三人围起来。厮杀正酣之际,魏王府最精锐的卫队纵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灰尘,笼罩了整条街。
      “大君!”
      洪麟想扳过王祺的肩,那人却磐石般定在原地不动。见他力气不减,洪麟的心放下一半,眼光越过他的肩头看下去,大惊之下竟懵懵懂懂起来:
      “公主受伤了?”
      王祺没有回话,双手使力把宝塔诗里打横抱起,手臂上深可见骨的剑伤因为这一发力又开始汩汩的冒血。他咬紧了牙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来:
      “撤。”
      魏王府精骑踏过,一片尸横遍野。
      宝塔诗里的伤不重,晕也是装的。王祺在洪麟和韩柏的掩护下抱着她朝王府方向疾行。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子,因为要装晕不能出声,只能双目紧闭,牙齿咬得死紧忍住痛,胸脯一上一下急促地起伏……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罔顾魏王公主安危,行刺江陵大君,重伤公主。
      无论幕后主使是困兽犹斗的德宁太后,还是可能因忌惮王祺过于强悍而另有盘算的李齐贤,在这场王位之争中,都因为担上了与魏王对立的嫌疑,而彻底出局。至于本欲暂且隔岸观火的魏王,则被王祺和自己女儿身上的这两道剑伤逼出了立场:既然两方都已公然藐视他的权威,他剩下的,只有对宝塔诗里以身相护的王祺。
      原本被逼到墙角的王祺,就这么在转身的华丽里,将所有对手一剑封喉。

      走出没几步,便见宝德随着一辆车驾追了上来。王祺把宝塔诗里轻轻放进车里,回身对宝德急道:“快些回府,留心照顾公主。”
      宝塔诗里因何自残,王祺只需动一个念头便想得明白;她装晕,他更是清楚。可是王祺除了动作极尽小心,话却是一句也没有。宝塔诗里此刻再明白不过,遇袭前自己一番只关风月的闲聊,已令王祺对形势清清楚楚;这急中生智的一刀,更是把他和自己不可逆转地联在了一起。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冷,这么远……
      在车里睁开眼睛,望向镏金色的顶棚,一滴泪安静地没入鬓角。
      “大君伤得这么重,同宝德一道回府吧。”
      “不必了,此处不宜久留,你们快走。我改日再去看望公主。”
      目送宝塔诗里的车驾疾驰而去,王祺带着洪麟韩柏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踉跄几步,身子不受控制的摔到墙上。洪麟和韩柏在身边喊他,王祺却觉得那声音离得很远。宝塔诗里,你到底要怎样?我利用了你,一天之内定谋遣将,兵行险招反戈一击;你竟然能利用自己,在半刻之内顺着我的方向把事情做到更绝。你究竟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可是我真的不想这样,真的不想……
      王祺胸中的憋闷如同翻墨黑云,直让呼吸艰涩,视野模糊。手臂上的伤火辣辣的痛到发木,他方觉察出来,那痛,竟让他愉快……

      洪麟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王祺手臂上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流得凝滞了,皮肉向外翻着,红红白白好像野兽张开的嘴。一刻清理好了,轻手轻脚涂匀伤药,再麻利地裹上麻布软缎,打好最后一个结,整个过程洪麟始终没抬头去看王祺。
      实在不想,再让他看见自己哭。
      “这伤怕是要发热的,小臣先下去煎药了。”
      可惜声音哽咽却骗不了人。王祺笑笑,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撩洪麟的刘海,顺着脸颊抚过,再挑起他的下巴:“哭什么?你这疗伤的法子倒纯熟的很。”
      “小臣往南边儿跑了大半年,拿自己也练出来了。”
      不满似的偏过头,躲过王祺挑逗一般的手指,一滴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王祺手上,灼得王祺心里一痛:“苦了你了。”
      “不苦,将来殿下用得着的。”隔着包好的软缎去摸他的伤,洪麟再也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掉到自己都觉得奇怪,“疼得厉害么?”
      王祺看着他,笑着摇摇头。

      洪彦博没有通报就进了屋,一阵寒气随着他的脚步扑面而来。王祺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秒,回头对洪麟道:“你先去煎药吧。”
      “魏王府传出消息,公主重伤昏迷,王爷大怒,下令彻查。”洪彦博待洪麟走远,冷静地回报,“大君,公主是……怎么回事?”
      王祺眉目低垂,声音还是淡淡的:“我也没有料到。表哥怎么看?”
      “当日大君是自信必能护公主周全,才没有令臣暴露身分安排刺客留手。如今公主虽然……大君也身受重伤,这是以身护主。且公主既已受伤,魏王更无退路。以臣看来,这意外竟是件天大的好事。”
      天大的好事?笑话。原来竟不知魏王本欲坐收渔利,结果他女儿却因我而身受重伤,我若不顺着魏王的意娶了她,就是彻头彻尾一盘死棋。这叫天大的好事?!
      王祺心乱如麻,怒火噬身,语调却还冷得像潭深泉:
      “不是意外,是她自伤其身。”
      “什么?!”洪彦博大惊之下霍然起身,“难道……”
      王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表哥别急,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自残的事,也仅我一人所见。”
      “公主这是……”
      “破釜沉舟。”王祺无力的微闭上双眼,那些迸出的血色在眼前的灰暗里晕开。十年来他从不为利用了谁而负疚分毫,可这个被利用的人,利用自己竟然比他更决绝。
      “她虽不知大君计划,方向却与您惊人一致,大君与公主……”
      “你想说默契非常是不是?”
      “大君……”王祺话里的不甘和不耐,洪彦博听得一清二楚。他嗫嚅着不知如何回话,顿了一刻,岔开话题道,“公主既是自伤,想来不会严重。但魏王府放话说她伤重昏迷,可见大君已成功了一半。
      王祺轻叹一声,缓缓问到:“另一半如何?”
      “王府暗探已出动大半。但臣步步按大君计划,隐匿身分并未刻意嫁祸,雇佣的是江湖人士,出的都是必杀的价钱,银子也过了暗道绝无破绽。这些江湖人自有规矩,坏了规矩在道上很难再混下去。臣担保魏王什么也查不出来。”
      “做得好。”王祺的手指轻轻叩在案上,眉目间冷冷清清已看不出情绪,“不是要他查不出我来,是要他谁也查不出来。”
      “臣明白。这事算在谁身上都定要闹起,是以只需存疑,无须定罪。”
      “嗯。兰若呢?”
      提到这人,洪彦博略有些踌躇:“她自大君遇刺就不知所踪。不过臣已着人去查了。”
      听出他言语间的不安,王祺唇角漾出一丝抚慰般的笑纹来:“无妨,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表哥在王府的人怕是一时半刻出不来,你也乏了,先在我这歇歇吧。”
      洪彦博谢了恩,起身朝厢房去。王祺有些疲惫地合了下眼睛,不多时又睁开。臂上的伤刺痛非常,连着一丝未定的犹疑在心口流连。王祺似乎并不在意,依旧一幅该来则来的自如神态。窗外西天泼墨般云锦琉璃色的火烧云灼着人的眼睛,王祺望着那云,时间便以一个静止的姿态淡去了。

      洪麟端着一碗墨色的药汁,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已处理过,衣衫也换了干净的。王祺看着这张稚嫩的脸上荏苒间也有了岁月雕琢的痕迹,一瞬间有些恍惚。
      “殿下,先把这药喝了。”
      王祺没说什么,接过洪麟手中的碗,一口一口不急不徐的喝干。碗还没有放下,一小块蜜饯就被不期然塞进嘴里。敏捷的动作和不习惯的甜味让王祺惊的一抖:
      “你干什么?”
      洪麟没听见一样,直接忽略了这句问话:“去睡一会儿好么?您真的不能再这么折腾了。”
      “你什么都不想问我?”
      “殿下不说,小臣便不问。殿下一定有殿下的道理。”
      王祺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喝下的药几乎全都反了上来。甜蜜、酸苦,绞起他强压下去的心力交瘁挫骨扬灰一般泼下。自己那日莫名对他发火,刚才因为要和洪彦博谈话刻意支他出去,如今的洪麟怎么会看不出端倪。自己桩桩件件与他离心离德,他却没事人一般顺着自己半句不问。洪麟,你这是恪守君臣大防,其余一概不计?
      你待我再好,连那种事也能顺我的意,但心里始终只是君臣,对不对?
      “好,好。”王祺只觉千芒刺心,抬手按住心口,强行制住的心悸让他额上冒出一层冷汗,“你带着韩柏,去安置好今天受伤的侍卫。”
      “小臣领命。”
      “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殿下教过小臣,为人主者恩威并施,现在是施恩的时候。”
      “很好,你去吧。子时前回来复命。”

      亥时一刻,洪麟尚未复命,后院墙外悄无声息地翻进一个人来。夜色中那人一袭夜行衣,融入无边黑暗轮廓全无,只有一双眼睛,射出幽暗的寒光,如同遥远大漠上巡弋的苍狼。黑衣人潜进屋内,只见一灯如豆,洪彦博坐在王祺下首,两人相对无言。
      “参见大君、洪大人。”
      来人单膝下跪,虽音色低沉波澜不惊,也听得出是个年轻人。
      看见这人进来,洪彦博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向王祺行礼道:“大君,这是我安排在魏王府的人。进府已有三年,如今是王府侍卫。”
      “辛苦了。”王祺对来人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他起身,“说吧。”
      “王府暗探半个时辰前全数复命。刺客已被全歼,魁首连夜出逃,去向不明,查缴兵器皆来自江湖野路,线索全无。魏王震怒,斩了为首暗探。公主已经醒来,小人无能,闺房密谈无从得知。”
      话好像说完了,来人静静地弯腰站着。王祺心知他言犹未尽,等了半刻却不见他开口。这侍卫竟是在试探自己的深浅?好大的胆子!
      “说下去!”
      王祺冷喝道,生杀予夺的君王气势在他不高的声线里横扫而过:“不要等我问你!”
      来人明显的呼吸一滞,瞬间丢盔卸甲一般双膝跪地:
      “小人不敢!魏王心腹暗卫回报,今日望阙楼中引公主上楼的女子兰若,原是齐皇后自高丽带来的贴身侍女。齐皇后受封之后第二年暴病而卒,被剔出宫中名册。此女其实并未身亡,又两年更名兰若回京,充当齐皇后眼线。兰若武功高强,为人谨慎多谋,多年来利用望阙楼结交京城名门豪杰,根基极为深广,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绝无仅有。”
      “魏王得知此事是何反应?”
      “吩咐厚葬被斩暗探,重金抚恤亲属。”
      一个已被围得密不透风的游猎场,想要打破它,扭转它,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入一只比这猎场里所有待猎之物都更凶狠的野兽。在这个魏王围好的,他胜券在握的猎场里,王祺能拿来制胜的,更凶狠的人只有一个:齐皇后。

      “非常好。”边说边起身,王祺步子极缓地踱到来人面前。这人不敢抬头,只觉一股泰山压顶的寒气铺天盖地的压下,空气被席卷而起从四面八方迫近。这苍狼一样的侍卫,竟跪在地上发起抖来。
      “你叫什么名字?来大都几年?”
      “小人孛日帖赤那,本高丽人士,自幼居于大都,五年前追随洪大人。高丽名朴胜基。”
      声音虽还抖着,方寸却丝毫不乱。王祺说不惊讶是假的,但是他知道即使真是大用之材,若要用,必先收服之。
      “抬起头来。”
      王祺的眼神,无惊无怒,无波无澜。他的身体被油灯拖出巨大的黑影,末日般笼罩着整个空间。那侍卫只一眼望去就被全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
      “连魏王心腹暗卫的话也探的出来,你做得很好。孛日帖赤那,苍狼,名字也很好。只一句忠告送你,事主需德才兼备,心生妄念,天道诛伐。”
      来人强压下颤抖的身体,低下头再不敢看王祺一眼,只深吸一口气道:“小人还有事回禀大君。”
      “讲。”
      “兰若已于申时三刻入宫,至今未出。”
      王祺的瞳孔瞬间紧缩。几步迈回返身坐定,衣裾扫过卷起铿锵之音,嘴里吐出的字来,一个一个金石鸣玉般分明:
      “表哥,命你的人守住宫城四门,明日我从魏王府返回之前,兰若一旦出宫,立即击杀。”
      “臣明白。”
      “大都李齐贤密使住所外增派暗探,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朴胜基,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从王府脱身离京,半月后秘密返回复命。不许节外生枝。”
      “小人遵命。”
      这个叫朴胜基的年轻人,这个骨子里的桀骜从眼神里透出来的年轻人,此时跪在王祺面前汗如雨下,连起身都困难。洪彦博则深深的望向王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青年。要怎样的际遇,怎样的因缘,才能遇到你。
      朴胜基缓了一刻,起身告退。洪彦博待他行远也正欲告退,却听得王祺声音嘶哑地喊住他:
      “表哥,烦你明日备重礼,随我去魏王府……求亲。”

      魏王踏进女儿卧房的时候,宝塔诗里怔怔地盯着高高的床棱出神,宝德坐在脚踏上垂泪。他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女儿的脸,半晌才问道:
      “宝丽,好些了吗?”
      “本来就没有大事,倒叫父王担心了。”
      “你怎么会和王祺在一起?”
      “街上遇到的,想替父王探探他。”
      “你觉得是谁做的?”
      “父王都不知道,女儿怎么省得。”宝塔诗里赌气似的,俨然一个同父亲撒娇的小姑娘,“不管是谁,这摆明了是驳父王的面子。父王看中王祺,有人却要他的命。竟是连女儿的命也不看在眼里呢。大都这么大,能对父王下手的有几个,想想也知道。倒来问我。”
      下手,这词用在只手遮天的魏王身上是什么分量,连宝德都心中一紧。然而魏王对这句话却像没有听到,皱紧了眉头沉声问道:
      “带你上楼的女子又是谁?”
      “兰若,望阙楼的主子。父王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魏王温柔的摸了摸宝塔诗里的额头,“你好好养着吧。”
      兰若……仰面躺在床上的宝塔诗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个清晨,天气很好。
      王祺撑起身子,看着睡在身边的洪麟。晨曦中这少年的容颜,柔软又模糊。王祺俯下身去想吻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了,抬手去点他的睡穴。洪麟只蹙了蹙眉,又奇妙的扯出个笑纹儿来,翻了个身背对着王祺继续沉睡。
      要离开你的这一天,就这么睡着,不要见我。
      可是洪麟,你怎么背对着我呢?让我再看看你,再看看你,好么?
      如果岁月静好,如果你我都是普通人。
      我要你这颗心,你肯不肯给?我把这颗心吐出来给你,你肯不肯要?
      恍惚中一个少年纯净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响在心底。洪麟,洪麟,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我愿意用前十年陪你长大,后十年等你爱我。
      我想拿心拿命去换回这支离弦的箭,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王祺长身立在窗前,晨曦描摹的脸上,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冬日里清晨的太阳,不知人间悲苦,缓缓的起了。

      元顺帝至正十一年冬,魏王之女宝塔诗里受封鲁国长公主,赐婚高丽江陵大君王祺。
      元顺帝至正十二年正月,鲁国长公主与江陵大君完婚。
      同年春,江陵大君王祺继位高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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