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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琉璃多宝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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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九月,琉国京城。
西南偏东,红衣铺,琉璃多宝阁。
琉璃多宝阁,地不如其名,既非琉璃砌成,也非卖珍宝之阁。
琉璃多宝阁,只是一家茶楼。
白衣书生坐在琉璃多宝阁大堂临街靠窗的桌子旁,为自己斟上了第二十七杯茶。
他样貌俊秀雅致,喝茶的样子也优雅闲适,水倒得快,饮得却慢,一口一回味,就仿佛在品尝什么甘露仙酿,浑然忘我。
但跑堂的小金知道,那壶茶里装着的,明明是一壶泡到几乎和白水没两样的毛尖。
小金看着白衣书生一脸陶醉的表情,下心里给对方下了定义——怪人。
只是那天的怪人,并不止白衣书生一个。
第二组怪人,有两个。
其中一个一进门,就让小金眼睛都直了——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只是从不知原来女人真的能美到让人差点忘记眼珠子该怎么转了……
小金敢打包票,世上没一个男人看了这姑娘一眼,会不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会不想再看第三眼第四眼……只是小金很快又打了个冷颤收回目光,不是因为他不想看,而是不敢。
因为美貌姑娘身后的青年。
那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块冰。
杀气四溢的一块冰。
虽然小金不知道啥是杀气,但青年只看了他一眼,小金就忍不住浑身冷汗直冒,腿肚子不停打颤——那眼神冷得就仿佛他再多瞧那姑娘一下,青年背后的长剑就会刺过来一般。
这二人进了门,也不待小金招呼,就径直走到白衣书生对面坐下,那美貌姑娘在桌子上取了两个茶杯,神情自若地为自己和冷峻青年斟了杯茶,然后朝着白衣书生笑了一笑。
“你来了?”
于是白衣书生也笑了笑:“你也来了。”
“其他人呢?”
“也该来了。”
说完这几句话,两人默契地沉默下来,然后眼神一转,同时向门口看去。
第三拨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首先进来的,是两个青衣小厮。
这二人进门,也不多话,而是立马快步跑到大堂内最好的的一个位置,将放置在那里的桌椅一下子从窗口甩了出去。小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其中一个小厮已是头也不回从怀里摸出了样东西向后一掷,不偏不倚丢到了小金脚底下。小金吓了一跳,他低头一瞅,眼睛又直了——他平生就没见过那么大一锭金子!
不、不!别说这么大一锭了,就是这个的十分之一大小,他也没见过啊!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金子揣进怀中,小金流着口水抬眼一望,顿时又愣住了,那几个青衣小厮扔完了桌子,转身便从门外抬了顶轿子进来……此时小金不得不佩服老板的深谋远虑,若不是他当初不知抽了什么风偏把大门做得比平常的大了几分,那小金毫不怀疑今天多宝阁大概是连门也保不住了。
那抬进来的与其说是轿子,不如说是一张可供四五个人横卧的软榻。那软榻华盖宝顶,垂紫纱为帷,串珠玉为帘,纱帐内隐隐约约有人影侧卧,一个秀丽的红衣婢女随侍在轿旁,见小金呆呆望了过来,那婢女掩口一笑,柔声道:“小二,上茶。”她顿了顿,“要好茶。”再想了想,“最好的茶。”
“不用了。”
纱帐内忽然传来男子声音,语气慵懒,儒音浓重:“光闻就知道没好东西。凤儿,去把箱子里的顾渚紫笋拿出来,这次出行匆忙,将就先喝着吧。”那人轻叹了口气,似是略带遗憾,“只可惜龙烟苑的灵泉不能保存,要委屈吾饮这店中浊水,真真是浪费了吾的茶……”
“说到浪费,你疏楼龙宿自谦第二的话,当今世上,又有谁敢称第一?”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嘲,一个男人推门而入,如电眸光一扫:“还是和以前一样,骄奢淫佚,不知收敛!”
纱帐内沉默了下,随即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珠帘,内中华服珠冠的俊美男子似笑非笑:“吾道是谁,原来是汝青阳子。啧啧,多年不见,汝也还是这般讲究排场,随身下属不下二十个,一派土匪作风。”
门口的红衣道装者面上不动声色,他大袖一挥,领先走进多宝阁内:“璇玑随我来,其他人自行散去,候我传召。”
“是,道主。”
门外齐声一应,小金只听见“嗖嗖”几下,门外黑压压一片人影顿时不见了踪影,他张大嘴巴揉了揉眼睛,呆呆看着那名为青阳子的道者带着位眉清目秀的黑衣青年走到了大堂内离华服公子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好半晌没回过神。
一时之间,大堂内的气氛怪异到极点,四拨来客,三方分座,各自该干嘛干嘛,先到的白衣书生与美貌姑娘兀自饮茶,冷峻青年在二人身侧抱剑守护,后来的道士占了一桌闭目眼神,而大堂正中的贵公子一行,已经开始烧水煮茶,那红衣名唤凤儿的婢女取出一小巧华贵的紫金香炉,也不知燃了什么香,竟熏得满室幽香冷凝,恍若仙境。
可小金却冷汗淋淋。
他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招呼也不是,不招呼还是不是——他就是再蠢,也隐隐发觉今天多宝阁风雨欲来,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小二有能耐参与,但偏偏他就这么恰好站在风暴中心,四周压力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脸色苦得差点能挤出水来。
“小二,来碗茶!”
那个时候救了小金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说话的不是四拨来客中的任何一个。
说话的是个从窗户跳进来的道长。
白衣、白发,连眉毛也是白绒绒的,脸却很年轻的道长。
这个道长一跳进多宝阁,就瞅着华服男子的软榻,眼神发亮。
他一边笑嘻嘻地朝小金摆手,说着“就要一个铜板一大碗的那种啊!”把小金打发了走,一边施施然搬了个板凳坐到软榻前,也不知从那里摸了把漏风的蒲扇出来,把领子扯开了些就开始扇风。
说也奇怪,那华服男子看见道士,忽然就笑了起来,此刻道士背对着他坐着,男子更是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他也摸出把扇,也不扇风,只是用扇柄轻敲白衣道士的肩:“剑子?”
白衣道士不答,只是抖了抖肩膀躲了开去,于是那华服男子轻咳了一声:“凳子硬,上来坐如何。”
“太软,坐不惯。”
“……汝若不上来,待会的顾渚紫笋,没汝的份。”
“……”
白衣道士耳朵动了动,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软榻,嘴里低声嘟囔些什么,坐得却离华服男子远远的。那华服男子也不迫他,反是以扇掩面,从扇沿瞅着对方,满眼藏不住的得色。
只是他们二人这厢旁若无人,那边却有人终是坐不住了。
“时辰到了。”
白衣书生忽然开口,他缓缓起身,举目四顾,面上含笑:“那么,就这些人了?”
“能带来的人,我都带了。”红衣道士青阳子睁开眼,沉声应道,而被他称为疏楼龙宿的华服男子抬了抬眼皮,“吾方还有一人。”
“佛剑忙着除魔卫道,接到信息的时候他远在北疆冰原,暂时赶不回来,我们二人就代表他了……”白衣道士耸耸肩,“反正你们也知道,我们仨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剑子,汝那词,是形容两个人。”疏楼龙宿斜睨剑子,一脸“汝不学无术”的表情。
剑子从善如流:“那好吧,那就你们俩人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喂!”
“哈。”
那美貌姑娘轻轻笑了声,眸光转盼:“既然人已到齐,那么……这次的召集者,是否也该出面了?你说是不是,这琉璃多宝阁的主事人,屈老板,屈世途?”
这句话一出,大堂内忽然就响起了一声叹息。
一个男人叹了口气。
又哀怨,又悲愤,又无奈的一口气。
叹气的男人是从墙壁里钻出来的——不是因为他是鬼,而是因为墙壁上有暗门。
精巧至极的机关门。
那个留着三缕美髯的男子从暗门钻出,对着堂内众人,却是一脸苦笑。
“唉唉唉,别都望着老人家我……是是是,我知道鸽子是我这里飞出去的,暗号也是当初咱们定好的……可天地良心,这发信人,真不是我!”
“那是谁?”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