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醉客栈》明宸

10、似曾相识燕归来

　　唐独醉趴在酒桌上，这二十年都过去了，追寻些前尘往事又有什么用呢？慕容芸已经死了，就算当年只是误会，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心中想着不追寻，事实上，他放不下，必然帮慕容嫣做事，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正在唐独醉意识朦胧的时候，独醉客栈本就十分破落的大门被人狠命的推开了，变得更加破败不堪。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的火红嫁衣的女子，头上甚至还带着凤冠，脸上流露出惊慌的神色，一边回头一边跑进了独醉客栈。
　　女子一路小跑着，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远处传来的声音让她更加惊恐，看见了桌子上倒下的一个人，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女子走到了唐独醉的身边，闻到了唐独醉满身的酒气，早已烂醉如泥了，但是眼睛依旧是清醒异常。女子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形，只能不要命的推搡着唐独醉。
　　“喂，你醒醒！”女子一面看着门外，一面焦急地喊着。眼见着前来找她的人越来越近，她不得不快点躲起来。“我是凰家的千金，你帮了我，我一定重重有赏。”
　　唐独醉半惫着眼，淡淡的扫了女子一眼，得到的只有震惊，因为眼前的女子，和慕容芸太相似，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芸娘……你终于来找我了……”
　　女子有些气急败坏，毕竟是从小让人惯着的，哪里受了别人的轻慢。“倒是有人问起我来你就说不知道。”说着女子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躲进了里屋。就像是南柯一梦，梦醒便成空。
　　女子前脚刚走，立即就有一群人闯了进来，应该就是追那女子的人吧。唐独醉没有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想他这独醉客栈也鲜有人气，没想到今夜麻烦接二连三的来，真是让他不舒坦啊。
　　为首的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厉声问道：“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着喜服的人从这里跑过去？”
　　唐独醉自然不理会，一个劲儿的灌着酒，只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后面一个小厮样的人轻声道：“总管，我看他醉成这样，应该不会知道小姐的行踪，我们还是往别处找找吧。”被称为总管的男人环视四周，确认没有想要找的人以后才悻悻地离去。
　　等确认一行人已经走远，一时间不会折返时，唐独醉才道：“出来吧，人都走远了。”
　　女子听见了唐独醉的话，从里屋走了出来。“你这次救了我，我定然不会忘了你的好，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唐独醉轻蔑道：“你现在快走吧，我不想招了麻烦。”
　　女子还未曾受到过这等待遇，心中一气，竟生了留下的念头。女子暗忖到：我逃出来，一时也无处可去，倒不如留在这里，也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于是女子便笑道：“我一时也无处可去，便住在这里了。”
　　唐独醉皱着眉，若不是眼前的女子与慕容芸有几分神似，他才懒得搭理呢！不过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她是凰家的小姐。凰家……凰家……就是慕容芸嫁去的凰家吧，除了那个凰家，又有谁能这么嚣张呢？“你的母亲……是不是叫慕容芸？”想了很久，料想眼前的这个女子与慕容芸有些关系，才会开口询问。
　　“你怎么会知道？”女子似乎是诧异，“莫不是你是先母的旧交？”
　　唐独醉的脸上漾出一抹苦涩的笑：“算是吧。”如果没有唐门之变，也许他们就终成眷属了，也就不会有眼前的这个女子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叫凰明漪，其实刚刚我是逃婚的。我母亲生前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唐门的唐颜玉。虽然我很喜欢江湖，但是我和唐颜玉毕竟没有见过面，所以决定暗中观察一下。”凰明漪认定唐独醉是自己人了，就十分大方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儿的吐露了出来。
　　唐门，多么陌生的字眼，想来他还是唐颜玉的师伯呢！慕容芸定下的这门亲事，是想与唐门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吗？还是为了他，失踪已久的唐门弟子？过往的种种，仿佛都看不真切了，从头到尾，负心的只有慕容芸一个人，他又何必买醉二十年？
　　“你知不知道唐颜玉啊？”凰明漪推着唐独醉，不过随后又摇摇头，想来这酒鬼也不会听说江湖上风头正劲的唐颜玉，也就是她的未来夫婿，一念及此，凰明漪不禁笑起来，有一个出色的未来夫婿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唐颜玉，擅使断魂钉，夜飞花，夺命索，精于用毒，太那个门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在使毒方面甚至超越了二十年前的炼毒高手唐求醉。”唐独醉不禁自嘲起来，这“陋巷”给的评价定然不会错，那真是超过了自己，凭武力当然不可能取胜，论智谋，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唐门的门柱人选，有哪一个是吃素的。
　　凰明漪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又问道：“还有米有其他的什么，比如说他打败过什么人？以及有什么称号？”
　　唐独醉轻笑，毕竟是母女，恍惚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慕容芸和他在锦城相遇，赖着他要和他一起行走江湖。
　　“我要去一趟唐门，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走。”唐独醉没有意识的说道，他要去做的是杀了唐颜玉，而唐颜玉的未婚妻在自己的身边，他竟然要带着这个累赘一起回唐门。就像是二十年前，他没有听云澈的阻拦，固执地要带慕容芸回唐门。机缘巧合，竟是这么相似。
　　“当然好啊！不过你去唐门要做什么？”凰明漪正愁没人带她去西蜀，这不正有一个人愿意带她一程，正合她意，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唐独醉的目的自然不能如实对她说，只能避重就轻：“找人。”不知道凰明漪发现他要去杀唐颜玉时是什么表情，大概是失望吧。当年慕容芸看见自己杀人不就是这个表情吗？作为女儿的凰明漪也不会例外吧。
　　唐独醉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正面迎敌，可能在唐颜玉的手中过不了一招，所以，以智取胜是他唯一的办法。另一方面，据慕容嫣也就是风老夫人所说，唐颜玉与拜火教相勾结，罪不容诛。二十年来，唐门与拜火教的恩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反而是与日俱增，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唐颜玉自食其果。不过在这之前，他要与师兄见上一面。
　　唐独醉看了凰明漪一眼，道：“你身上的衣服太过刺眼，进去找一套我的衣服换上吧，女子在江湖上行走不便。”
　　“我正有此意。”
　　通往西蜀的道路依旧是颠簸，凰明漪坐在车中简直是度日如年，脸色苍白如纸。唐独醉并不是一个会关心人的主，但是对象是凰明漪就不一样了。“没事吧。”
　　凰明漪苦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肚中的酸水就会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只有狠命的摇着头，发泄着心中的不悦。这乡野间租来的马车，自然比不上凰家的香车宝马，还有经验丰富的车夫，可心中就算有千般不悦，也只能吞进肚里，谁让她自个儿放弃了凰家的车队了呢？
　　“你说些话，会好受一点。”唐独醉以为慕容芸是够娇贵了，没想到凰明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半点也马虎不得。江湖人出门在外，坐马车的本就不多，大多是骑马，一些轻功好些的就直接飞奔过去，唐独醉正是因为累赘才会经常雇马车。
　　凰明漪忍着胃中的难受，勉强开口道：“你出门怎么不带酒，我以为你是无酒不欢的人。”唐独醉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这是常年与酒为伍的特征，但是今天他的车上并没有带一瓶酒，这让她有些奇怪。“不过昨日闻了你的酒气，酒中似乎掺了什么东西，虽能让酒变得香醇，但是多饮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以后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唐独醉自然明白里面掺的是毒药，不过他不想说。“你娘亲很会酿酒，不知你会不会。”
　　凰明漪一听此言，脸上便扬起一丝得意的笑，这种自豪又让唐独醉不由得想起慕容芸，当年的慕容芸也是这种表情，同样的骄傲。“不知有没有机会尝尝你的酒。”慕容芸酿的竹叶青，他也只喝了十数瓶，除却巫山不是云，此后的竹叶青也渐渐不入他的口了，只觉得没有慕容芸酿的清冽。
　　“呵呵，不知道你要喝什么酒，不过我只会酿竹叶青，我娘生前也只酿竹叶青，每年都要酿上几坛封存在凰家别院的竹林里，说是为了纪念故人。我娘临终前叫爹把她葬在竹林里，不过我们都很少去别院，每年也只有娘忌辰的时候才会去一趟。”凰明漪想起早逝的娘亲，眼眶也不禁泛红，娘虽死得早，但是偌大的凰府里，关心她的人也只有娘亲一个，娘什么话都会对她说。那时候她还小，听见娘亲的喃喃自语，知道是娘亲对故人的追念，到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娘亲埋藏在内心的深深爱恋。“你知不知道我娘亲还有什么朋友，算起来也该是与你年岁相当，娘亲说她的竹叶青要留给一位故人，只是我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唐独醉是知道的，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慕容芸并没有忘了他，甚至是时时刻刻念着他，知道他喜欢竹叶青，知道他喜欢安静。“不知道令堂的墓建在何处，有时日我想前去祭拜，也算尽了朋友的心。”
　　凰明漪笃定唐独醉是慕容芸的故人，向前去祭拜当然将一切坦诚。“说来也巧，娘亲就葬在唐门边上的一处别院，娘亲对唐门的感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这回我们过去，也正好祭拜一下娘亲。”
　　是因为知道他是唐门的弟子，才会找到一个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他，但是二十年来他没有跨进唐门大门一步，而是选择窝在离凰城不远的一家小客栈，两人竟这样错过了这么多年。也许就算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你怎么了？”凰明漪用手肘捅了捅唐独醉，看着他有没有反应的样子。“话说回来，你问了我这么多，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唐独醉。”众人皆醒我独醉。
　　凰明漪思索了一下，道：“好像不是很有名的样子，我都没有听说过。”凰明漪自然不会知道唐独醉这个人，因为世上本无这个人，有的只有唐求醉。“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叫唐求醉的，你不会是他弟弟吧。”
　　“不是。”果然是母女，一样的聒噪，不知道慕容芸嫁为人妇以后又没有改掉自己的劣习。不知道她在凰家过得好不好，想必是不好了，慕容芸不是一个呆得住的人，在凰家，她只能做一只关在黄金牢笼里的金丝雀。“你爹……对你娘好吗？”
　　一提起自己的父亲，凰明漪的嘴撇了撇，一副很不屑的样子，唐独醉知道她对自己的父亲并不待见。“父亲的眼中只有大哥，在娘之前他纳了个侧室，娘虽说是个正房，但是日子也很难挨，一个不受宠的正方，不过是独守空闺，若不是有慕容家撑着，娘亲的境遇只怕更糟。二哥不思进取，整天泡在酒缸里，我身为女儿，父亲并不在意我。在父亲的眼中，娘唯一做对的事，大概就是把我许给门当户对的唐门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各大世家，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又岂是外人可以看破的。
　　“那你呢？你想重蹈你娘的覆辙吗？”慕容芸选的是唐门，自然想着唐门是江湖上的门派，规矩没有世家中的多，负担也会轻些，也遂了她自己的愿。
　　“我当然不想。”凰明漪早就看透了大宅院中的辛酸，才不想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想着不住的用眼睛打量着唐独醉，“如果说我想嫁给什么人的话，那就是你这种。虽然你看起来像是个很没担当的人，但是能够同你一起浪迹江湖，海阔天空也不错。你可以带我去中原的三川五岳走走，还有中原以外的南疆，北疆，还有海外，多的是地方。但是嘛……你岁数大了，配我娘还是可以的。”
　　唐独醉哑然失笑，他的岁数都可以当凰明漪的父亲了，还是下意识里，他把慕容芸的女儿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这次回唐门，他倒是可以为凰明漪物色一个好对象。“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也不一定。”
　　“但愿吧。”凰明漪坐在车里无聊，转头又问，“你与我娘亲是怎么认识的？”
　　唐独醉眼光变得迷离，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在锦城，在慕容家的酒肆，遇到了女扮男装的慕容芸。“忘了，总之就这么认识的。”
　　凰明漪一努嘴，道：“真没意思，我还以为有什么有趣的经历呢！没想到你忘了，如果不是我出现，你大概连娘亲是谁都忘了吧。”
　　“江湖朋友本就是点头之交，遇上同道能帮则帮，如此而已。”唐独醉笑，如果以前认识他的人听见他说了这样的话，大概会目瞪口呆吧。谁不知道过去的唐求醉冷漠至极，哪里会帮别人。“照这样的车程，明天就会到了，只是今晚要在马车上过夜了，中途去吃个饭就行了。”
　　“你怎么能这样，我才不要在马车上过夜！”凰明漪叫嚣起来，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坐了一天的马车已经够折腾了，还要在马车上过夜？怎么说也应该在云来楼歇上一碗。
　　“你是不是还想在云来楼打尖住店，顺便向账房支些银子花花？”唐独醉一脸的不屑。
　　“呵呵。”凰明漪干笑着，心中所想被人道破。
　　唐独醉轻抚着额头，他怎么自己找了一个这么麻烦的跟班呢。“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凰家的人肯定打着灯笼到处找你，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去住你凰家旗下的云来楼，不是自投罗网吗？而且看现在的样子，凰家找到你只是迟早的事，至于哪一天找到，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一听会被凰家的人找到，凰明漪慌了：“你一定要帮帮我，我还不想这么早被人找到，怎么说也要先玩上一段时日再回去。”
　　“那唐颜玉怎么办？你要玩多久，你可是从迎亲中途逃出来的。”唐独醉真不知道就这么一个没有脑子的人，怎么会逃出唐家、凰家的重重包围，误打误撞来到他的独醉客栈。
　　凰明漪又是一阵干笑：“到时候再说吧。”她才没有想这么久远呢，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才不担心没有解决的办法呢！单凭她凰三小姐的身份，这件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找一个还算不错的借口就可搪塞过去，以凰家的实力，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让唐颜玉难堪，不是说他是唐门第一高手吗？自然没人敢碎嘴。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进了西蜀就是唐门的势力范围了，你要低调一些，否则你就等着被抓吧！”唐独醉放下狠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想来凰明漪也是任性的千金小姐，叫她做人要低调恐怕比母猪上树还难些，一切只能看各自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