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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定光饮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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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穆陵还全然不知自己惹了桃花债上身,身后跟着玉剑逍遥多病三人,齐齐朝地牢走去。金陵山上,冬月风寒,更何况是阴湿的地牢。
丘穆陵人一进去,便以内力充盈周身,衣袍无风而轻摆,温热气息周转,方才缓解一些寒冷。邓多病畏惧严寒,自觉和逍遥守在外面,留向寒一个人跟着丘穆陵进去。
谁料才哆哆嗦嗦站好,便有人要闯进来。
邓多病见地牢门口这位姑娘一身缃色大氅,眉目秀雅,心里软了软,道:“坤剑山庄的?等我们侯爷出来再说。”杜行止却是一眼把人认出来了:“少庄主,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被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正是诸葛棠,她眉目不动,气质孤冷:“我与你们侯爷有约在先。”
“你这女娃娃怎么不听劝,侯爷在里面,哪能随便放人进去惊了驾。”杜行止难得口气和善,诸葛棠心中焦急,面上越发冷然,顾不上和他在这里罗嗦,吐出两个字来:“滚开。”
这两个字出口,邓多病先炸毛了:“哪个教你这样和人讲话的!无礼之极,无礼之极!”说着人如鬼魅闪到跟前。
诸葛棠只觉眼前一晃,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等反应过来,邓多病叉着腰站在眼前,一脸得意,就像没动过一样。诸葛棠只觉左颊痛极,邓多病那一掌毫不留情,动了内力,她口中牙齿都在齐齐发痛,有血流出来,却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诸葛棠有意在诸人面前示弱留力,因而日夜苦练的坤剑十三式,并无任何人知道,此刻更不可能因小失大,便面色如常地忍了,才要开口,里面忽然传来向寒的声音:“侯爷让她进来。”
诸葛棠面无表情松了口气。
地牢极其阴湿,她一步步走进去,丝毫不理脸颊上肿起的伤。直到走到上弦牢外。
上弦一身银灰长袍,沾染了尘埃,只是他眉目间有种阴柔的美,丝毫不减风采。他双手被一把锁链锁在一起,身上几处大穴都被封上,全然不能动用真力。
向寒在牢内逼问上弦,丘穆陵便站在牢外静静看着。见诸葛棠来了,也不言语,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回去。
只见玉具剑缓缓抬起,向寒以剑当胸指着上弦,冷声问道:“定光剑在何处?”
诸葛棠蓦地抬头看了丘穆陵一眼,定光剑,原来他是为了定光剑。
她亦曾耳闻过那传说中的神剑,剑铭之中,有一句最为诡异,她至今记忆犹新。
——以之指月,光阴为之倒转。
上弦死死盯着牢外的丘穆陵不说话,向寒稍稍灌注内力于剑上,隔着剑鞘,也令抵住上弦胸口那一处痛欲呕血。上弦死死撑着不肯言语,又将视线落到诸葛棠身上,面上露出一丝笑来,终于说出第一句话。
“你居然还活着。”
诸葛棠周身一震,全然不知上弦说出这句话的意思。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退了一步,下意识看了一眼丘穆陵。
丘穆陵微微蹙眉,指着诸葛棠问牢中的杀手:“你认识她?”
上弦闭上眼睛不动。向寒眼光骤冷,十分戒备地看着诸葛棠,手中的玉具剑也缓缓落了下来,身体微动,种种细节,竟是在防备诸葛棠。
之后上弦就再也没有动过,无论向寒如何威逼,竟都不肯再出声了。
向寒只得暂时走出来,关上牢门。丘穆陵侧目瞧了诸葛棠一眼,言语温和却冰凉:“诸葛棠,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这话问的她微微恍惚,深深呼了口气,她道:“我说,你未必信,我也很想知道,但事实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向寒呵了一声:“笑话。那你又如何能在得知侯爷身份,半点不惊讶?”
诸葛棠勾唇:“我能猜中裴楷……十四侯爷的身份,都是因为向护法。”那日她撞见丘穆陵怀揽自己,一瞬间的神色竟不是惊讶,而是惊恐。若非主仆身份,如何能叫素来不肯低头的向寒露出那样的神色?
向寒一时愕然,丘穆陵瞥了向寒一眼,眼带了丝笑意,淡淡道:“向寒你下去吧。叫外面那两个也去歇着。”
向寒不敢违令,躬身退了出去。一时周遭死寂,诸葛棠神色复杂看着牢内的上弦,脱口问道:“你两次杀我,究竟为了什么?”
上弦盘坐在地上,眼睫微微一颤。
丘穆陵负手不语,旁观一般看着她二人。
诸葛棠又道:“上弦,我不知你与我发生过什么,想来处处可疑,你如此谨慎,怎会为了灭口就贸贸然来山庄杀我。那么你为了什么,我又怎能不多想一番……”她字字句句将话往满了说,想让上弦误以为她早已知道原因,自己露出马脚来,没料到上弦仍旧一动不动。
诸葛棠心下疑惑,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却见上弦忽地睁开眼睛冷笑道:“莫再演戏,你根本不是诸葛棠。”
一句话落下,诸葛棠如坠寒冰,却是镇定道:“我不是诸葛棠,我又是谁?”
上弦注视着她,一双桃花般的眼睛似要将她就此看穿:“诸葛棠若有你半分心机,也不会傻乎乎被我掳走,。”
诸葛棠手脚发冷,屏住呼吸,丘穆陵似是冷笑着瞥了她一眼,轻轻出手扣住她肩头,对上弦道:“继续。”
上弦面无表情,带着寡淡的嘲讽,甚至还有一丝凄凉:“我便告诉你们,定光剑在韩章手里又何妨?你们也不会找到韩章……没有人知道韩章在哪里。”
丘穆陵感觉到掌下那单薄的肩头颤抖起来,诸葛棠哑声道:“韩章?”
上弦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诸葛棠朝身侧的丘穆陵看过去,定定道:“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让我见他。”
丘穆陵温文尔雅地笑起来,指着上弦道:“那你也得有本事让他说出韩章在哪里。”
“他说无人知道。”诸葛棠眼底无波,注视着丘穆陵,只觉那一双传神眼眸里竟倾泻出浑然不相称的冷峻。那人的温润儒雅,秀逸绝伦只是美好的表象,时而冷峻的郑重其事也像是伪装。他温和的时候永远笑意惑人,而庄严的时候眼眸中永远带着嘲弄。他仿佛知道所有人的心思,自负之极,却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上弦终于肯开口对着丘穆陵说话:“以十四侯爷为人,得知韩章下落,岂有不杀之理?”
诸葛棠微微僵住。
丘穆陵漫不经心般开了牢门,走进去,靠近上弦。
那骨体里的强势令上弦轻轻颤了颤,随即恢复镇定。
丘穆陵并不对上弦动粗,只俯身看了这杀手一会儿,才道:“上弦,慕容翰用卑鄙的手段盗出定光剑,我绝不会轻饶,若你此刻识相,他朝我一举灭了焚苍楼之日,或许还会念着你今日对我实言相告的诚恳之心。”
上弦嗤之以鼻,丘穆陵却也不恼,负手一笑:“上弦,你竟愚忠至此。”说着竟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消失在这地牢里。
入夜。这一夜应是坤剑山庄最为跌宕的一夜。
上弦行刺,十四侯爷以真身现世,二散人以及玉剑向寒皆聚集于此处,其后上弦被擒。
那么,这夜未了之前或许还应再来一场绚丽烟火,才对得起着波澜迭起的一日罢?
诸葛棠正大光明走入关押上弦的地牢时,心思竟是无比清明。
夜很黑,地牢寂然,以奉命看守上弦的二散人之能,诸葛棠若要悄然潜入简直是天方夜谈,四周虽然没有人,只怕她而今的行迹此时已经是暴露于众目之下。然而诸葛棠不动真力,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很淡然,就像梳洗之后走回寝居一般,几乎可称得上是闲庭信步。
也因为她不动真力,隐匿于暗处的二散人瞧不出她的深浅,亦不能判断她的来意,自然也无法轻举妄动。
“哗啦”一声。关押上弦的牢门竟没有锁,丘穆陵自负至此。
漆黑的牢房正中却有一方矮榻,专作为坐榻而设,此时上弦却是不顾形象侧卧在坐榻之上,闻声亦不起身,空旷的安静里却能听到上弦腕上锁链因细小的动作而发出的刮擦声。
不顾是否周围有人,不顾上弦是否能够听见,诸葛棠仍旧一字一句说道:“上弦,若我放了你,你是不是可以带我去找韩章?”
眼前侧卧的人周身一僵,缓缓坐起身,回过头来,一双清冽无暇的眼睛慢慢看着诸葛棠。
“你凭什么口出狂言?”
诸葛棠恍若未闻,看着上弦,又走近了一步——两人仅半尺之隔,她一字字道:“是不是可以?”
字音刚落,身后突然现身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这女娃娃疯了么?”“我看这妞儿是不想活了。”
忽略其它的声音,仿佛周遭事物在二人眼中不过是尘埃,上弦目光沉静的看着她,良久,终于眨了一下眼睛。
空气似乎凝结,阴冷的气息缭绕不散。
站在门口的二散人蓄势待发地盯住诸葛棠的背影,也因为诸葛棠的遮挡,令上弦那饱含深意的一个眨眼躲过了邓多病与杜行止全神贯注的眼睛。
而诸葛棠的背影依旧静立。微微偏过头来,余光睨着身后内力蓄势的两个男子,冷冷道:“杜行止,你可还记得上弦当初穿透我手掌的那一刀?”
那一刀?杜行止心思简单,当真细细回忆起当日情形,心中犹疑道:难道这女娃娃不过是想找上弦报仇?那又为何要提及韩章?还要说出放上弦走这样的话?
邓多病侧目看向兀自沉思的杜行止,刚欲开口询问,便在这一瞬间,诸葛棠左手探出拂开了上弦穴道,右手长剑自腰侧唰的一声提出剑鞘,一式“残“字诀借回身之力横扫出去,锐利的剑气直逼得二散人退了三四步,才免于所伤。
上弦甫获内力自由,贴身藏匿的上弦月霎时捏在手中疾飞出去,诸葛棠剑影纷飞,她刚刚悟得“坤剑十三式“的门径,戾气未去,内劲尚无法控制自如,因此一出剑便是竭尽全力,真气灌注剑身,丝毫不懂得留力后发的道理。几招过下来,以二散人这样的一流高手,一时间也拿这拼命的招式毫无办法,若要生擒二人,只怕也要下一番功夫。
上弦弯刀只剩下贴身秘藏的一枚,刚刚疾掷出去震飞了杜行止的玉笛,此时上弦手无寸铁,双手又被锁链桎梏,诡秘奇快的身法竟也可同二人周旋许久。杜行止、邓多病无处招呼,自是急躁至极。
诸葛棠深知自己底细深浅,不敢多作缠斗,左手一扯上弦手臂,上弦倏忽急退数丈,手指一动,竟掷出一枚红色的小球来。
邓多病大喝一声:“闭气!”二人一时间忙着调理内息屏气,一团烟雾早已在眼前炸开升腾。
待烟气散去,地牢里诸事皆好,只是早已不见了两人的影子。
邓多病立刻回过头来看向杜行止,面色铁青,杜行止冷汗涔涔而下,大骂了一声,一脚踢在地牢的门上:“我去追,你先向小侯爷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