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城寒听落棠》白玉京在马上

7、定光饮血（一）

　　诸葛棠甫一抬眼，一柄“上弦月”疾飞而来！刹那间向寒跃起，划出一道黑色的身影，身如飞燕低掠向那忽现的杀手。
　　诸葛靓掌在女儿手中，脱手之际已耽误了分秒必争之机，诸葛棠于此刻泪眼一凝，霎时面上已经换上了冷静幽然的神色，袖口一翻，曾洞穿她手掌的那柄上弦月疾飞出去，撞向飞至诸葛靓面前三尺的弯刀。

　　不远处屋顶上正坐着两人，一人红袍宽袖，手持通体翠绿的玉笛，正是杜行止。
　　他秀眉轻挑，口中哈哈笑道：“这女娃娃当真有趣，故意扮成这楚楚可怜的摸样将她老爹糊弄得七荤八素，好教月使误以为得到下手的最佳时机，这引蛇出洞之计着实高明！高明！”
　　另一人闻言嗤之以鼻，这人坐在杜行止侧后方，此时仰起头来，一张脸竟然泛着一股青色，咳嗽了两声，伸出食指搔了搔眉毛，刚要说什么，却忽地周身一震，眉角居然覆上了一层晶莹的薄霜，：“妈的，寒返三寸！”
　　这人修习的内功开篇便有“道生一尺，寒返三寸”之言，此刻寒气骤长，任谁也无能为力，只能坐等内息周转正常。他侧头瞥了一眼杜行止：“逍遥，接下来都交给你了。”
　　杜行止是三散人中的逍遥散人，而这寒气侵体的病公子自然是三散人中的多病散人邓多病了。
　　杜行止本来正兴致勃勃看着场上乱作一团，闻言一惊，当即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奶奶的搞没搞错？又是我？”
　　邓多病双眼一闭：“寒气回冲，我能熬过此劫已是大幸，你非但不来关心我，还要与我唧唧歪歪谁人挑水，如你一般，若是当了和尚，寺庙里的人还不饿死了！”张开眼看了杜行止一眼，又闭上眼睛装死，：“莫非你想要十四侯爷亲自请你来做事？”
　　杜行止暴怒，正欲开口大骂，却蓦地脖子一缩，又坐了下来。
　　邓多病突觉气氛肃然，张开双眼，背后清寒的气息更甚，他正欲回头，只听杜行止道：“莫动，十四侯爷来了。”
　　邓多病额角冒出一颗冷汗来，杜行止又接着道：“正在后面那栋屋顶上站着。”
　　邓多病一听离自己稍远，不由松了口气，眼光也不敢乱瞄，直直看着下面混乱的场景。突然间两道银光在远处交汇，他低声道：“不好！那小妞儿扔出来的上弦月失了准头，撞不开月使的上弦月！”
　　杜行止心头一沉：“老头儿危险！”话音刚落，只觉凉风拂面，白衣忽现于眼前，衣袂一卷，一枚玉色晶莹的物事刹那间在远处撞飞了两柄弯刀！
　　杜行止目瞪口呆望着远处被打飞的上弦月，此时出手的人已经在他身前回过头来，一贯的眉目如画，神采温润，然而唇角的微沉却有着似笑非笑的怪责。
　　杜行止这才回过神来，匆匆欠身一揖：“属下失职！谢十四侯爷援手！”他名义上乃是奉命守卫山庄，如今一时不查令诸葛靓这山庄之主身陷险境，乃有失职之嫌，因而道罪。
　　丘穆陵也不答他，自顾自揽衣坐到了屋顶上，目不斜视看着视线之内下方诸人的动作，半晌才扬眉，问道：“可顺上弦来时痕迹寻到定光剑？”
　　杜行止瞥了一眼偷偷摸摸往后移动的邓多病，清了清嗓子：“没在上弦身上。”
　　“逍遥。”丘穆陵忽然含笑回眸瞥了他一眼，杜行止喏喏应声，丘穆陵便认真问道，“你可知定光剑身长几尺几寸？”
　　杜行止道：“回侯爷，正三尺，上作龙形遇水则生……”他急于谄媚，便想将自己所知全然道出，丘穆陵抬手打断，笑容已收，淡淡指着下方庭中被团团围住的上弦道：“以上弦轻功绝顶，一身劲装，身上哪里藏得下一把三尺的剑！”
　　言下之意，你方才的回答实在是废话之中的废话。
　　杜行止这才知道丘穆陵问他的意思，一张脸垮了下来，又听得丘穆陵摇头轻叹道：“逍遥，你这玩笑开得不好，本候笑不出啊。”
　　这边杜行止一张脸，已经勉强不出一个笑来，扭曲至极。
　　邓多病顺利移动到丘穆陵视线之外，杜行止四下打量，不知如何能立时消失，只得硬着头皮问：“您可是……要以真身出现？”
　　丘穆陵失笑，颜若春风，虽不见怒色，眼里却实实在在写了一句“废话”，随即故作恍然道：“莫非你更喜欢称呼我为裴楷？”不待逍遥散人回答，丘穆陵颔首一本正经接着道：“回洛阳后你就给铁判裴楷另取一个名字罢，本侯也已经适应此名了，如何？”
　　隔着一条黄河仿佛也已经感受到铁判裴楷的冷面作色，杜行止憋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敢再说什么。

　　另一边，两柄飞刀堪堪交错而过，诸葛靓命在旦夕之际，一块玉石不知自何方疾掷而来，力道直之强劲无可比拟，竟硬生生同时撞开了两柄上弦月！
　　诸葛靓死里逃生，怒气勃发，甩开诸葛棠的手，飞身跃入向寒、月使二人的打斗之中。
　　上弦本事奉令行刺，以为抓住了完全之机，万万没有料到诸葛棠是诈他现身，此时被几人围住，近身之战，无法飞刀，他顿时在剑光里沦为末流掌法，一双玉手翻飞，却再难脱身。
　　诸葛靓剑未出鞘，不费吹灰之力便点住了上弦的穴道。
　　上弦双目眯起，定定瞧着几人将自己制住，已然不能再动。
　　向寒向诸葛靓微微一笑示意：“庄主受惊了，此人对侯爷有用，便交由我等处置可好？”话音才落，司马应离忽地从弟子中抢身出来：“简直笑话！我坤剑山庄冒出来个杀手，如何能交给外人处置？”
　　向寒目光如炬，冷冷看着司马应离，诸葛棠见她眼底分明带了杀意，只知此刻不能再节外生枝，几步走过去按住向寒缓缓伸向背后玉剑的手，颔首道：“二师姐言语冲撞了，姑娘别介意，既然是我坤剑山庄抓到了不轨之徒，又有姑娘出力，不如先关入地牢，容后再议。”
　　诸葛靓本已微愠，见诸葛棠竟能出面斡旋，心中微讶，他素知女儿行事乖张任性，不知她还有这般耐心顾全大局的一面，宽慰之余，索性甩手不管，看她如何劝解。
　　见诸葛靓负手立在原地，似乎不理此间争执，但眼中威严已盛，若向寒此际贸然将人带走，恐怕就是胜镜源与坤剑山庄的恶战了。
　　思及此处，诸葛棠借机揽住向寒手臂，在她耳边轻轻道：“想带人走决计不能，但你若要私下拷问什么，还怕我们插手么？”
　　向寒陡然转头看她，目光孤寒慑人，二人对视良久，司马应离已经上前要言语，向寒忽地扯唇一笑，“少庄主说的有理，到底是向寒唐突了。”说着朝诸葛靓躬身一礼：“将军回城，我等还未洗尘接风，就出了这样的事，向寒一时糊涂，望将军勿怪。”
　　诸葛靓眼神渐渐和缓，看向女儿的眼神也带了三分赞许：“无妨。来人，将这贼子押入地牢。”
　　几名弟子上前，便将月使带走了。
　　那头谢瑱请走了杜衡，细细询问诸葛靓有否受伤，对这边一场杀机全然不知。诸葛靓是边关英雄，一身的大男子主义，如何肯将受伤之时轻易出口，谢瑱屡次碰钉子，后来学了个乖，直接询问这护法杜衡。
　　聊了许久，才放下心来，正要往外走，诸葛靓已经进来，杜衡朝他一礼，退了下去。
　　谢瑱上前替他解甲，见他脸色不悦，问道：“又怎么了，好容易回趟家，还拉着一张脸给我。”颇带娇嗔。
　　诸葛靓这才缓和了颜色：“坤剑山庄由你独掌大局，实在是委屈你了。鲜卑那帮邪教来犯，我竟不知。适才……月使上弦出现了。”
　　谢瑱落在诸葛靓肩头的手微微一颤：“上弦？他这回是来杀谁？现在如何了？棠儿险些没命，就是被上弦月穿背而过！这口气不能不出！”
　　“无碍，他已被生擒。”诸葛靓目光渐冷：“只是，现下情况绝不简单，胜镜源这般介入此事，上弦身上定然有什么东西值得十四侯爷觊觎。”
　　谢瑱沉吟片刻，不欲让诸葛靓刚刚回来就忧心甚多，便故意忽地一笑：“棠儿大病时，裴楷来了一回，棠儿醒后又来了，现在还没走，你多年不见这大弟子，去看看，叙旧可好？”
　　诸葛靓整个人一僵，道：“你说裴楷来了金陵？”
　　谢瑱见他脸色不对，心中微惊：“怎么了？”
　　诸葛靓叹了口气，看着谢瑱疑惑的脸，低声道：“裴楷乃九卿之一，当朝廷尉，将来是要世袭巨鹿郡公的人，此等身份，哪有随意出入洛阳的道理，若真在金陵与洛阳往复数次，其居心何在？朝廷还不翻了天！以谋反之名论处他都不为过。”
　　谢瑱虽出身金陵名门，却一身江湖习气，不懂半点朝事，这么一听，如周身被淋了桶凉水一般，怔怔道：“你是说……那裴楷，不是裴楷？既然如此，他和我门下弟子常有往来，居心何在？我得去找他，棠儿已经出事，我怎能再冒一次险！”
　　诸葛靓沉吟片刻，拦住了人，不慌不忙道：“他在山庄住了多久？”
　　谢瑱道：“一个多月了。”
　　“可有掀起什么风浪？”
　　谢瑱道：“那倒没有……反倒，还助我们认出那弯刀的出处，也常和棠儿一块儿写字。”
　　诸葛靓沉思片刻，携着谢瑱出了房门，便见到门外求见的司马应离，便问道：“裴楷去了哪里？”
　　司马应离面色一红，定了定神才道：“弟子见到向寒和杜行止，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年轻人来找他，这几个人便一起走了，去了何处，弟子也不知。”
　　诸葛靓静了片刻，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谢瑱思索一会儿，不由得大惊：“难道是……难道是……”又觉得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为了什么在山庄隐藏身份，留了这么久？”
　　诸葛靓道：“除了他，又有谁能和玉剑逍遥走在一起。那个病怏怏的，多半是三散人之一的邓多病。至于为了什么，若是他……回雪可以放宽心。”他轻叹一声，“他远离朝野，避走江湖，就是为了躲避朝廷种种纷争，如此一个人，钱权皆有，又视之如粪土，山庄又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我们且等他自己言明来意便可。”
　　这边二人放下心来，司马应离却已听得怔了。
　　原来这让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居然是安定候丘穆陵！
　　之前裴楷对她颇为冷淡，她心中还想，定是自己身份尊贵，令人不敢亲近，这回二人门当户对，连这唯一的担心都消弭殆尽。

作者有话说

　　大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