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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浮魂梦牵 ...

  •   毓庆宫在崇祯这一代,逐渐变成了一座冷宫。高耸的宫墙,仿佛天生是用来压迫人性,它割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闪烁着冰凉的金晖。再没有一座监狱,会比紫禁城来的更加奢华阴森。
      我双脚踏入毓庆宫内,身后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关紧,迎面一个正在从井中取水的宫女听见声响,回头来望着我,我们眼光交错,有一瞬错愕,她手中的木桶顺着井壁滚落深水,平静的面容上泛起了微红的涟漪,颤声道,“我认得你……”
      我走近了几步,端详着她娴静青春的脸,试探着问,“小乔?”
      “淳泽……你是淳泽……”耿乔抹一抹额头的汗,咧嘴想笑,眼角却不知不觉落下两粒泪珠,忽然她脸色一变,惊恐的看着我,“不,你不是,你不是淳泽。”
      “小乔,我是,我从前骗了大家,我一直都假扮男子。”我柔声向她解释。
      “怎么……怎么会这样……”小乔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忽然又缩了回去,她低下头,“你……你果真是他的……”
      “你在说什么呢?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我真高兴。”我有些兴奋,能与儿时好友重逢,也总算冲淡了一些宫内密云般的沉重氛围。
      “淳泽……公主……”她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望着我,霎时间我想起她多舛的命运,皆由我而起,不由得满怀愧疚,扭过头去,不敢迎视她。
      正在此时,忽然从院子深处传来一阵大喊,一个锦衣少年快步奔来,口中兀自怒气连连,“小乔……我渴死了!我要喝水!”
      我正呆呆望着他,恰好他也看见我,两个人愣在当下,哗啦啦脑海中一片轰塌,皆被对方惊的神魂飞灭。
      他系着高高的发髻,身材颀长俊朗,深蓝丝缎长袍上绣着花团锦簇的纹路,一双淡淡的眼眸飘着若有似无的浅灰,从英挺的鼻梁到温润的唇,一路曲线迷离,散发着柔和的吸引力,轮廓精美,清新似凝露。这个美少年,有着跨越性别的绮丽,然而他让我呼吸骤停的原因,是他的五官太叫人熟悉,熟悉到像一面明镜。
      “你是谁?”他开口说话,恬淡的神色跌入深水,淹没在猜疑与防备之中。
      “你又是谁?”我不甘示弱。
      “我是朱谙然。”
      “我是沈淳泽。”
      “你是……”我们异口同声,我向前一步,离他更近,想仔细端详一番,他却嫌恶的侧身躲开,喊道,“不准离我这么近!”
      “我们……为什么长的这么像?”
      “不可以啊?就准你长成这样,不准人家长成这样吗?是你偷了我的样子去!不是我偷你的!”他好像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大喊大叫似的,耿乔在一边毫不在意。
      “喂!你给我安静一点!”我怒吼,总算让这个少年闭上他聒噪的嘴。
      “小乔,他是谁?朱谙然,是谁?”我转过头对耿乔问道。
      “淳泽,你看不出来么?我来到宫里头的时候,四皇子殿下就已经在这儿了,那时候他才九岁,这七年多来没有出过毓庆宫一步。”
      我隐约明白崇祯口中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
      “朱谙然,你的母亲是沈纤,父亲是朱由校,对不对?”
      他一撇嘴,兀自生着闷气,“这算什么大秘密?我早知道了。”
      “我是你姐姐,同母……同父的姐姐。”
      他坐在栏杆上,双腿悬在空中,又煞有介事的对我研究了一番,“听说我有个姐姐死了。”
      “我也听说我有个弟弟夭折了。”
      “胡说,我在宫里头给宫女带着,直到这个皇帝继位了,他发现他兄弟竟然还有个儿子,害怕我抢了他的皇位,他才……”
      他毫无顾虑的大声嚷嚷,吓的耿乔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哭道,“好殿下,不要乱说话,再乱说,小心又要受责罚。”
      “我看他做皇帝怕是胜过你做皇帝千百倍,再说……这样的皇帝不做也罢。”
      他被捂住了半边脸,灰褐色的眼珠子溜溜直转,停在我脸上,被我一瞪,又缩了回去,活像只受惊的小老鼠。
      我绕着他走了一圈,瞅着他眉清目秀的模样,笑道,“不错啊,也算没给姐姐我丢脸,你这样的美少年,放在外头,可还值几个钱呢?”
      他好不容易掰开耿乔的手,朝我竖着眉,“呸!也不害臊!变着法子自夸自擂!”
      我被他一说倒是清醒过来,却仍沉浸在一种与亲人团聚的微妙感中,我从前的十年,沉浮起落,谁能晓得在紫禁城最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同我如此相似的少年,过着孤独而辛苦的日子呢?
      忍不住欺身过去,用指尖捻起他脸颊上的肉,弹性十足,他阴鹜乖觉的表情瞬间放大,忽然凑过头来在我耳垂轻轻一咬,我吃痛惊呼,他已逃出几步之外,盯着我哈哈大笑。我一眼瞥见耿乔刚打上来那桶水,快速舀起一瓢来往他头顶浇去,他笑意尚未退去,已被淋的浑身湿透,发髻耷拉在耳畔,好不狼狈。
      “小狼狗!看你还敢乱咬人!”我双手叉腰,站在院中,想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又忍不住乐的得意。
      “啊——”他踢飞了一只鞋,呲牙咧嘴的吼,又长手长脚朝我扑来,我吓的满院逃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之时,一不小心被他淋了一头的井水,于是他也笑,我也笑,两个人就像好久都没这么畅快笑过,把旁边的耿乔给吓傻了。
      正笑着,他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耿乔连忙扯住他进屋换衣,又唤了一个小宫女来带我去更衣,我换好衣服出来转悠,却发觉毓庆宫小的可怜,除了耿乔和那个小宫女之外,就只有两个老太监伴着朱谙然,生活器具亦十分简易清寒,心下对崇祯又多了几分埋怨。
      还以为会上演骨肉相认潸然泪下互道衷肠的戏码,哪知道谙然对我始终是不冷不热,打闹也是常用来调剂生活的事,可他内心深处,怕是并没真的亲近我,而我却渐渐生出一份亲切的温柔感。

      住了些时日,虽有些无聊,但重逢旧友,又见到亲弟,新鲜感不断,也就不觉得日子流的缓慢。谙然对我,像是研究一个新送来的宠物,不时拨拨弄弄,我亦不甘示弱,玩到兴起,两个人互相搔痒,滚落地上,都是常见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遇见朱谙然,我便浑身轻松起来,疯癫的不像平素那样谨慎。
      他像我梦中天真快乐少年,尽管,他会在大笑中,突然收势,换上阴冷狠毒的表情,但也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他,因为他从未对我作过过分举动。
      “沈淳泽,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谙然有一天爬上屋檐,低头问檐下的我。
      “外头的世界,跟宫里头最大的区别,就是你可以一直往南方跑,跑到春暖花开的大海边上,也不会有人来阻止你。”
      “大海?”
      “天下的水,从雪山上流下来,顺着湖泊和河流,一直汇入大海,大海就是天下之水的最终归所,无边无际,波澜壮阔,望见大海就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就像……在山巅之上。”
      他听了我的话,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身子一挫,膝盖磕到了一块假山石,衣袍被磨出了一大块破损,露出带血的骨肉来。
      “朱谙然……”我心中一疼,想要扶他,耿乔已经先我一步,梨花带泪的小脸上都是疼惜。
      “朱谙然……你这是怎么了?”我看见他皱着眉,一片轻飘飘的失落悄无声息罩住整个人,目光丧失了光彩,只是怔怔的没有焦点。
      “我……我想看一看大海……”他抬起头来,失魂落魄的祈求着我。
      “谙然,你会看到大海的。”我安慰着他,想起他竟然从在这个小院子里被幽禁了如此之久,也难怪性格如此刁钻古怪,换了是我,恐怕连精神分裂症都患上了。我从角落的杂物堆内捡出一尾只剩一根琴弦的破琴来,朝谙然晃了晃,笑道,“毓庆宫也不是没有好东西呢。”
      他有些不解的瞅着我,这家伙不会连琴都不认得吧。
      我随意调了调音,一根琴弦实在弹不出什么像样的调子来,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唱起来,“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他听的入神,似乎也生出了感慨,最后黯然道,“沈淳泽,你唱的倒比说的好听。”
      “朱谙然,你说话的时候比不说话的时候讨厌多了。”
      他闻言,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子,把门重重一关。
      耿乔略有些不好意思,“淳泽,别和他怄气,殿下就是有些孤僻,其实他……他可怜的很。”
      “不会,”我微笑,“怎么能跟自己的弟弟生气呢,小乔,能再见到你,真是高兴。”
      “我也是。”耿乔和我同岁,然而看起来却比我小些,还带着少女般的稚气,额前一排淡淡的刘海,被风微微挑动着。
      “那时候,那时候我不是不救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淳泽,不怪你啊,我是吓坏了胆子,才唤了你的名字,过去这么多年了,想起来小时候的荒唐事,还有些好笑呢,淳泽,你……那时候是不是笑我对你存着非分之想呢?”
      听到她这样说我也忆起来,忍俊不禁,“不知者不罪,再说,就是小乔真的喜欢我,那也是我的荣幸。”眼珠一转,又道,“你现在喜欢了谁了?莫不是……”
      她红了脸,淬道,“我们经年累月呆在这……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哪能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我十三岁进了宫,那抓我的兵就给我换了一身好看的衣裳,又在我衣裙角内藏了几粒药丸,送到皇上跟前。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皇上初时有些喜欢我,可是过没多久,他便发现我裙角内那东西,勃然大怒,说那是迷惑男子的一种迷魂香,便贬了我到毓庆宫来,迄今有七年了,皇上从未到这里来过。”
      “虽然是寂寞了些,你的日子,倒也平平静静,何况,看在谙然皮相绝佳的份上,总也算个好伙伴,没想到,我们分离之后,竟然会有那么不一样的人生。”
      “听你这样说,你在外头可是有什么好故事可以给我说说了?”耿乔微笑着问。
      我回想起那些风雨飘零的往事,并没有多少感伤,只是多了几分叹渭,于是敞开心扉道,“我喜欢过两个男子,可巧的是,这两位都是史先生的门生,如今想来,我这一场往事,兜兜转转半生缘,都尽付与同窗师兄了,可不有趣么?”
      “让我来猜猜,这其中一个可有李格晖?你那时候和他走的近。”
      “小乔,别瞎猜了,你进宫之后鹿鸣就关了,我被史先生送到金陵一位学生家中,那一位,就是金陵十一公子许寅初。”
      耿乔一脸茫然,想她在宫内这么久,不问世事,大约和隐居的小龙女差不多,我只好叹口气,“十一公子善丹青,他听不见,也说不出,平生优雅斯文,生于富贵,却不染尘嚣,是我见过最无暇的男子。”
      耿乔若有所思,笑道,“看来你喜欢的是这一位了。”
      我露出淡淡涩甜,“嗯,永远不会忘了他。”
      “你这么说,自然后一位的戏份重了。另外一个又是谁?我可见过?”
      “见倒是见过的,估计你决计不会忘记。”
      “可不会是他吧?”耿乔捻住我白色的袖口,随即就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是了。”
      我微怔,摸摸脸道,“什么表情?”
      耿乔支着脑袋似笑非笑,“一瞬间的光彩。白明祀是使了什么法术,让你这般神魂颠倒的?”
      “白明祀他……”我想起一事来,又活生生吞进胸口,也许小乔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现在我也终于了解白明祀瞒下了那么多事的缘由,本是无心,又何必时过境迁的时候,再作无用的忏悔。世界上有很多情还不完,很多错已欠下,不如再冷血一些,让大家活的快乐。
      才在唏嘘着,忽然见宫门口人影一晃,一个老太监抱着些分配下来的日用品跌跌撞撞走进院子里来,耿乔见了道,“北全儿,放在这儿吧,这个月的用度,是不是又减了?”
      她过去签收着,我站在一旁,总觉得这名字耳熟,细瞧那太监,一张又老又肥的脸上油光闪闪,蓝色太监服也被层层赘肉勒的饱满,他两粒豆子般的眼珠朝我一转,忽然道,“公主殿下,奴才给公主殿下磕头!”
      说着怀里的东西抖落一地,身子已伏到地上,我忙不矢拉他起身,“这是做什么……”
      “奴才……奴才终于见着了公主殿下……”北全儿抖着声调,不敢抬头来看我。
      “北全儿,你还记得公主殿下?”耿乔转头来向我解释,“北全儿从前是沈娘娘跟前的人,我们殿下就是北全儿对食的宫女养着的,听说那时候为了在这个宫里头藏住殿下费了不少心力,结果也没等到与先皇相认就……淳泽,北全儿是个好人。”
      “你是……北全儿?我娘跟前的北全儿?”我恍然大悟,想起他正是当年那个给白容熙送过信的小太监。
      “正是,小公主,您受苦了,还那么小一丁点儿就离开了娘亲,如今……如今回来这宫里头,娘娘却不在了。”他说着,抹了一把浊泪。
      我心中一动,有一事想问他,却碍着光天化日人多耳杂,不知如何启口。
      “北全儿,谢谢你照顾我娘,我自有记忆起,便没我娘的一点印象,如今见了她的跟前人,却很念着她,北全儿,我娘的事,你可有空说给我听听?”
      北全儿先是雀跃,又面露难色,支唔道,“奴才这是过来送用度,不方便在毓庆宫久留,小公主想听娘娘的事,等奴才下次早来两个时辰,细细说与小公主听,可好?”
      我一想,反正时日良多,不急在一时,当下便与他约定,下个月要听故事。

      当晚问起谙然,他仍是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沈纤难产生下他后便离世,他自然是对母亲更没有感情,“我没有兴趣知道。”
      我拾起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我和他的名字,道,“从此以后,你应该叫这个名字。”
      他撇了一眼我写的字,也无表情,“不知道你写的什么东西。”
      我微微有些不快,“连这个字都不认得么?连你娘的姓也不认得了?”
      “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我怒了,“和我怄什么气,谁关住你的就朝谁发火去!”
      他一下站起来,“我六岁的时候见过他一眼,就一眼,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机会报仇了!沈淳泽,你弟弟没本事,你弟弟就是个大傻冒,大字不识的白丁!连他娘的姓氏也不认识!连他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他六岁起就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没上过一天课堂,也没见过雪山大海,连个正常点的男人都没见过,沈淳泽,这就是你弟弟!”
      他扭曲着脸朝我倾倒悲怨,话说至一半,眼泪已经顺着我的脸滑落了下来,我伸出手去,轻轻搂住他抽泣的肩膀,柔声道,“谙然,从今以后,你和我,我们都姓沈。我们……不做朱家人,也不做大明的皇子皇女。”
      他温顺的靠在我肩头,再没有说话,我忽然发现,朱谙然是我在世上最想呵护的那个人,冥冥中的骨血气息,将我们萦绕在了一起。
      而这样的感觉,从未在我和白明祀之间产生过。

      一个月后,北全儿如约而至。他坐在我房内,有些局促不安,也有些兴奋过头,真难以想象,沈纤身前的心腹,就是这么一个鬼头鬼脑其貌不扬的太监。然而我亦想了一个月,如何不露痕迹的套问出我想知道的那段真相。
      “北全儿,我娘,沈娘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娘娘待奴才很厚道,就是有时候嫌太过忧愁了点儿,好似魂不在身上,话说的少,只爱发呆。”
      “你是什么时候跟了沈娘娘的?”
      “娘娘刚进宫那会儿,正巧我也是刚净了身,就被分到娘娘身边了。”
      “这么说,我娘怀着我,你是一路照应过来的?”
      “可不是,主子生的美,一进宫就被魏公公看中,带到皇上跟前,被先皇临幸不久,就有了身孕,小公主生下来的时候,先皇还特意过来守着。”
      “我娘她……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儿?我是说,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主子的心愿,可不就是能和小公主再见上一面么?这事儿隐蔽的很,小公主出事后两天,主子差我出宫去办事,回来后便问我事情办成了没,我说办成了,她也不言语,忽然就伏在床边大哭了一场,我当是为了小公主的事难过,没想到一个月后,主子又差我出宫,我这才知道小公主早就被送出宫去了。”
      “她哭什么?”
      “这……主子只说自己骗了人,说了谎,我当时不明白,可后来一想小公主,便自然懂了她那话的意思。”
      “骗了人……说了谎……”
      “公主,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北全儿,多谢你这样惦记着我娘,多谢你保住了我弟弟,大恩大德,淳泽无以为报。”
      “公主,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可别说什么谢,殿下被幽禁于此多年,老奴心里难过,才是真的。”
      “谙然,是受了些苦,可他还年轻,他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不至于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除了你之外,我娘生前还有什么可信任的人么?”
      “除了奴才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亲信,与其他的嫔妃也不亲近,娘娘实在是个孤独的人。过去这么多年,宫里头还记得娘娘的人,恐怕也所剩无几了。”
      正此时,谙然从门外探进头来,朝我挤眉弄眼,“沈淳泽,我无聊,你在做什么?”
      北全儿见状,忙起身行礼,谙然却对礼节浑然不顾,挥挥手笑道,“北全儿大叔,你在活动筋骨么?”
      “北全儿,别,这孩子受不起这样大的礼,说起来,还是我们姐弟该给你行礼才是。”
      我扶起北全儿,他看一眼我,看一眼谙然,感叹道,“若殿下早生四年,可不就是一对标准的龙凤胎么,若殿下做了太子,这皇位如今……”
      “北全儿!”我喝住他往下说,沉声道,“这样大胆的话,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让人听到,哪怕是想,都不要想,我姐弟二人只求在宫内安身立命,绝无非分之想,皇上是位明君,这国家大事,自然由他来主持是最合适的了。”
      北全儿脸有愧色,低头道,“公主教训的是。是奴才一时无脑,说出这般蠢话来。”
      “你们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好玩!”谙然在一旁不高兴。
      “谙然,从今日起我要教你读书写字。”
      谙然又厥了嘴,“写了给谁看?我有嘴巴便行。”
      “你想一辈子都目不识丁么?看你以后出去拿什么谋生。”
      “不写!不学!”他一跺脚,任性脾气又发作,跑出屋子去。
      我无奈笑笑,又叮嘱北全儿道,“在外头可千万别乱说话,北全儿,挨过这一程,总会有好日子的。”
      “公主,可是白家老爷把你送入宫里来的?没想到他迟了二十年,才实现了娘娘的夙愿。”
      “嗯,我也是没想到。”中间曲折太多,不足道,但我想,白容熙并没履行沈纤的遗愿,不知他如今有没有后悔。
      “最近白家少爷倒是常常在宫里走动,到比从前勤快了许多。”
      “白家少爷?你说指挥史大人么?”
      “是白大人,朝廷之上,只有他一个人敢和皇上怄气,这几日正闹的凶呢。皇上心情不豫,一连几天都没好好睡上一觉。”
      “北全儿,你见得着白大人?”
      “每个月也有几次,出宫办货的时候遇着白大人进宫。”
      “可否帮我转告一句话。”
      “公主有什么紧要的话,或者要带信出去,奴才一定竭尽所能。”
      “不用那么麻烦了,若是被抓了证据反而不好,只须告诉他,我很好。”
      “好。”

      既然无事可做,我便将谙然当作学生,开始认真的拟起教学课程,决心让他做一个符合现代化的四有青年。
      他起初是非常的不配合,过不多久,大约是真的无聊透顶,便也带着一丝好奇,不甘不愿的拜我为师。我本就不擅长八股文,除了教他写字外,便多说一些故事,他悟性、记性都不差,在毓庆宫内没有什么可以读的书,也没有高明的老师,唯有我倾囊相授,约有一年,他便识得大部分文字,对算术也有了一些了解,我为了培养他的逻辑分析能力,原想教的更深入,却发现自己也已经忘记数学中的大部分公式,以至于他的逻辑性一直很差,说起话来常常跳跃性思维,前言不搭后语。
      “为什么落在牛顿这个家伙头上的是颗苹果,而不是一只橙子?其实我觉得橙子更性感,你看,橙子穿了一层衣服,我们要吃它的时候,就会把它的衣服剥干净……”
      “我决定今天开始抓鸟,抓满一百只鸟的时候我就把它们都系在大篮子上,我相信我的座驾不会比圣诞老人差。”
      “所有你教我唱的歌里面,我其实只喜欢《我爱台妹》,因为基本上只需要说话就可以了,不过,我有一个新的理想,我想找个台妹做老婆。”
      “沈淳泽,不准你再说我是处女座的,我告诉你!我不是处女!我是……处男!可是,为什么你不是处女座的,难道……你不是处女吗?”
      “如果你今天不告诉我那个谁和那个谁到底有没有那个,我就把你的棉被全部扔到井里头,让你活活被冻死!”
      “张爱玲、加缪、金庸、古龙、茨威格,这些都是什么鬼人?小乔说她一个都没听说过,沈淳泽,你确定你真的懂诗书文章么?”
      我对他的各种问题忍无可忍,他就像一只吵闹的宠物,整日在我跟前乱吠,与此同时,我也发现,谙然对我的依赖性日渐加强,我们逐渐不能分离。
      和亲人在一起,领地即使很小,天地也会变得很大。
      我从前很少挖空心思去回忆现代,但是为了谙然,竟然每天都在努力大搜刮,几乎把所有我还记得的,对于他来说很新鲜的现代生活,绘成了一副画卷送给他。他的脾气也好了许多,不再像初时那样别扭,反而温顺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浮魂梦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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