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吸血鬼》苇间风

8、第 8 章

　　夹着隆隆的雷鸣声，一道闪电像从黑色的天幕内伸出来的巨大根须裂向地面，瞬间的光亮照亮了立在沙龙窗前的我的脸。我本能地稍稍离开了一些被狂风吹得啪啪作响的窗户，聆听着风雷中挟着的海浪拍石的声音，我悄悄通过玻璃的反光观察站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坎普小姐。
　　十分钟前，当我们离开餐厅来到这个足有一百两百平米的沙龙时，一道闪电击中了屋顶，城堡的供电顿时中断。D和男仆当即离开这里前往供电箱所在的塔楼查看情况，我和坎普小姐则留下来等待消息。
　　女仆在房间里点燃备用的烛台后就消失不见了，我则踱步到了窗前观望黑夜里风暴的狰狞面孔。从反光玻璃观察到的坎普小姐显得十分地不安，她几次望了望我，欲言又止。我在想如果我不开口她是不是就没有勇气把她要说的话说出来。
　　不过想想她也不是那样胆小的人，在恐怖之夜从地上捡起祖父的头颅的她、曾一心一意想要追查凶手的她不可能突然变得脆弱不堪。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她把她想说的话说出口。
　　“卢奇菲尔先生……”终于坎普小姐发出了小声的呼唤。
　　“嗯？”我微扬了一下眉，转过身。被我凝视的坎普小姐脸色更加苍白。
　　“您到这里来不会是为了那桩案子吧？”
　　“那桩案子？”我故意皱起了眉头，“您是指您已经解除委托的那桩案子？”
　　坎普小姐的手死死地拽紧了自己的裙边，她微低着头没有啃声。我不打算继续让她难堪。
　　“那桩案子既然坎普小姐已经不打算查下去了，我自然也就收手了，毕竟没报酬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我的话是否让她放心了呢？我还看不出来，因为有好一会儿她都保持着那样的站姿。
　　“坎普小姐和加斯廷先生的婚事是早就订下的吗？”我转换了话题，这个疑问从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就想问了。
　　“不，是最近才订下的。”坎普小姐突然仰起了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放松紧绷的双肩，优雅地迈步走向一旁的沙发，然后坐了下来。
　　“加斯廷是我家的老友，以前我小时候他曾来过我家几次。前些日子我们偶然相遇，不知怎的爱情突然降临了。”
　　坎普小姐脸上洋溢着堪称愉悦的笑容，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鸣，传递着让人心神不宁的性感。我从她精心摆出来的撩人的上半身一直看到她紧绷的脚趾，熟悉身体语言的我不由得笑了。
　　“听到坎普小姐这么一说，我也由衷地为您感到高兴。虽然我不清楚加斯廷先生是如何点燃了你们之间的爱火，但只要看看现在的你，我就能想见加斯廷先生的魅力有多大，爱情果然是无所不能的！”
　　我没有用一句贬义的话，我完全顺着坎普小姐极力表现的心意去说，但不出我的所料，这些话像无形的利刃刺穿了她的心，她的头迅速而僵硬地扭向了一边，美人鱼似的坐姿也顿时石化。
　　我在心底苦笑，女人果然是喜欢撒谎的生物！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响起，别转脸的坎普小姐突然站了起来，在走向门口的同时，她冷冰冰地对我发出了低低的警告，“趁早离开这里，卢奇菲尔先生，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后悔莫及？我在心底咀嚼着这四个字。如果是走进这座城堡前，我也许会三思而行，但只要脚迈了进来，后悔这两个字就彻底地从我的脑海中被抹杀掉。从那时起，我只思考一件事，找出秘密，当然我也有足够的信心确保自己活着知道秘密。

　　“坎普小姐，您去哪里？”门口传来了D的声音。
　　“我回自己的房间。”坎普小姐的声音依然是冰冷而不客气。
　　我注视着半开的门，想着下一个要单独见到的人，心中轻扬起莫名的愉悦。
　　“供电要半个小时后才能恢复。”走进房间的D看见立在窗前的我开口说道。他将电筒放在了靠墙的柜子上，然后走过来和我站在一起观望窗外。我侧头打量他，发现他的个子其实比我要矮上几公分，不过因为身形比较纤细，所以平时看起来总觉得他并不输于我的高度。
　　“你在看什么？”D问道。
　　“比比你的身高。”
　　D笑了，“你以前没有注意到我有多高？”
　　“不是。不过上次和你在一起走夜路时，你好像穿着厚底的靴子。”
　　“你总是注意这些无聊的事吗？”D一脸趣味地望着我。
　　“对我来说这世间无聊的事太多，但并不包括你的。”
　　“说说看，你还注意到我什么有趣的事。”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曾经是纽约市百米冲刺的亚军，不过在那一夜，我发觉我就是有三倍于此的速度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听到了嫉妒的成份吗？”D带着一丝取笑抬起了手，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细细的雪茄，打火机的火苗闪了一下，一缕青白的淡烟升了起来。只升了不到十厘米就被从窗缝中钻进来的风吹散了。
　　“人类最喜欢问的就是这类问题吧，因为超越了自己的理解力，就觉得是怪异得不得了的事。”
　　我牢牢地捕捉着D的视线，“不明白的自然要探寻，这是智慧所以进步的源泉。我不会排斥接受这些新鲜的知识，只要那洞察一切的人愿意告诉我。”
　　D悠悠地吐出了一口烟，“你是特别的，但还没有特别到让我告知你一切的程度。如果你想要知道答案，就耐心地旁观下去，要不了多久，真相就会在你的面前展现。”
　　D的目光似乎望向了更为遥远的地方，他的黑眸暗得好像无底的深渊。

　　我好象听到了哭泣声，但我无法确定。
　　窗外的风声更紧了，雨大得就像是直接泼到了玻璃上。远处隐隐闪烁的灯塔已为雨幕所遮盖，我的视野里除了偶尔闪过的闪电，只有近旁D忽明忽暗的烟头。
　　视觉上的被迫压制反而导致了其他感官的灵敏，我的鼻尖嗅到了我以前不曾留意到的D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异香。这香气很奇怪，上一刻使嗅到者有血脉喷发的冲动，感觉像是丛林中的野兽闻到了美味的猎物。下一刻这引发人兽性冲动的奇香又在不觉中柔和了嗅者的心境，仿佛狩猎者追逐着猎物时误入了仙境一般的湖区，澄澈碧蓝的湖水荡涤了所有的欲念。
　　我不知道我是否准确地表达出了我对这香气的感知，因为我在嗅到的那一刻，心神已被夺去了一半。
　　哭泣声，隐隐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就在这时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怔了一下，收敛起散乱的心思侧耳倾听。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了大约一刻钟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响。
　　是我听错了吗？我寻思着，灯却在这时突然亮了起来。我本能地闭起了眼睛，回避刺眼的光。我听见D离开的脚步声，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茶几前往摆在上面的烟灰缸丢烟头。在他的右边壁炉的上方，一幅巨大的油画让我的视线凝固。
　　刚才进这个房间时电灯就熄了，而后点燃的蜡烛也只照亮了屋子的一隅，所以第一次看清楚这幅画还是让我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画上一共有两个人。男的是一个黑色卷发、深蓝色眼睛、相貌相当俊美的年青男子，穿着白色的衬衣，结黑色蝶形领结，外套黑色礼服。他的打扮贵族气十足，很像以前老照片里的英国绅士。不过他直视画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只要看过狼在猎杀时的眼神才能领会这份由心底产生的恐惧！
　　这还只是其一，男子微微上翘的唇间我分明看到了白森森的尖利的獠牙，而形状极佳的薄唇上更有殷红的血迹！他的臂弯间一个纤柔的少女半仰着头呈昏迷状，白皙的脖颈上，鲜血不断流下。
　　这是一幅典型的吸血鬼袭击人类的画，我曾在其他地方看过不少与之相类似的东西，但我唯独对这幅画产生了极大的震惊。是因为画者的功力太出色了吗？我不否认只凭看到它我的脑海里就能浮现出吸血的场景，我甚至能想象出吸食者吸血时血液滚过喉间时咂然作响的声音。但画工的高明并不能解释我内心从未有过的恐慌。
　　我走近了一步，更为逼近那幅画，我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男子的胸前悬有一个五芒星的挂饰，而昏倒的少女手里紧握着的是十字架。十字架不能驱赶吸血鬼，这我已经在前面真实发生的两起命案中见识到了。但这个细节究竟是画者的想象还是他真的知道，我却不得而知。
　　我再次走近油画，因为我必须把困扰我的那部份弄清楚。这时，站在一旁的D突然问道：“你想喝酒吗？”
　　“咦？”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就像被闪电击中，画中男子的脸与D的脸在我的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重叠到了一起。
　　天啦！我暗暗惊叹了一声，这画中人不会是D的祖先吧？！尽管两人的脸型有细微的差别，发型及眼睛的颜色也不同，但他们的共同之处却多得让人无法不信他们是有同一血缘的人！
　　画中人有D所不具备的森冷的气息，不过他冷酷眼神下不易为人察觉的哀戚之色我却在D的脸上看到过，就在教堂血案的那个晚上，在秋风掠过的街头，在凝视教堂屋顶上不明的黑影时，他的脸上就是那隐忍的哀戚！
　　“D。”
　　听见我的呼唤，正在倒酒的D回过身来。
　　“你是谁？”
　　D歪了一下头，意做不解，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我叹了口气，“至少告诉我你的真名吧，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
　　D笑了笑，“我当你是朋友。我就是D，随便你怎么猜测怀疑，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我望了望画，又看看D，半开玩笑地问道：“我记得以前有一本《吸血鬼猎人D》的小说，你不会是和他一样吧？”
　　D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我是D，只是D。”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回答。
　　和我分手时，D从沙龙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塞给我，说是加斯廷写的吸血鬼系列的第一部。
　　“这是老师的成名作，今晚你就拿它做消遣吧。”
　　D说这话时还是那么若无其事，不过我忍不住猜想他或许想要给我指出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