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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土司家的小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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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林也笑起来,道:“怎么你们对他们家族的事情了如指掌?倒好像是发生在你们自己领地上的事情一样。”
冬火道:“这又有什么稀奇的?桑耶寺、敏竹林寺有什么仪式,有什么庆典,或者是活佛大人们为大伙儿加持,所有的人都会去,什么王子、头人、土司、噶伦、呼图克图……他们在上头正襟危坐,我们底下人就聊聊主子们的事情,交换一下消息,一交换就全知道啦!”
莫林笑道:“怪不得那央珍也知道尼瑶土司家的事情呢,是你们交换出去的吧?”
冬火忙掩住嘴巴,咯咯笑道:“这个我可不敢说了。”
莫林对泽郎道:“然后呢?你们找帕拉没用,就去找若巴桑蒂?”
泽郎道:“是的。只是我们千辛万苦来到格桑庄园,刚到庄园门口便被拦住了。几十个家丁拦着我们,说什么都不让进。我们一直在庄园门口待了两天两夜,后来尼玛大管家出来了,劝我们回去。我们没有见到二王子的面,怎么能够回去呢?于是请求尼玛大管家带着我们去见二王子。尼玛大管家看了我们一阵,跟我们说:‘进来吧。’我和加措以为事情就此会有个结果,十分欢喜地跟他走进去。结果……”说到此处,长长地叹了口气。
莫林追问道:“结果怎么样?”
索朗加措替泽郎道:“结果,里面出来七八个家丁,将我们绑在庄园左边刑台的铁柱子上,一人打了四十鞭。”
莫林“啊”了一声。
泽郎续道:“我们虽然身份低微,尼瑶土司大人对我们却一直客客气气,这样被鞭打,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四十鞭打过,我已经痛得快晕过去了,我看到地上全是我自己身上滴下的血,看到加措背上也血肉模糊。鞭打完之后,我们仍然被绑在柱子上。当时太阳很烈,我们的嗓子都干裂了,也没有人给我们一口水喝。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桑蒂二王子走出来,有人在旁边给他牵着一匹马。我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喊他,嗓子哑了,喊出来都不成调。他听到了,回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出门去了。好像根本没看到我们一样。”
莫林但觉一股怒火从心底蹿上来,道:“实在是太过分了!”想象着桑蒂冷漠地从泽郎与索朗加措身旁经过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回到沃德弓节去抽他一顿鞭子。
泽郎道:“在他的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个和蚂蚁一样低微的奴隶,哪怕在他面前流尽了血,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眨的。”说罢,就着水囊喝了一大口水,摇了摇头。
莫林道:“后来你们怎么回去的?”
索朗加措道:“后来,是央珍姑娘让人放了我们,还给我们敷了药,让我们回去。”
莫林点点头,道:“这个央珍姑娘是很温柔的。”
索朗加措又道:“泽郎大哥跟央珍姑娘说了我们的情况,希望央珍姑娘能够向二王子代为转达。央珍姑娘却道她不管这些事情,她只负责主人的饮食起居,从不处理任何人际纷争。”
泽郎道:“对,她还说,在二王子回来之前,我们最好离开。我们今天没把事情办成,不过就是让尼瑶土司的领土一年没有收成,可是如果我们真正惹恼了二王子,二王子很可能会一怒之下踏平土司大人的领地,那样的后果却是不堪设想了。”
莫林哼了一声,道:“她还说不处理人际纷争,这不已经在处理了?而且是站在强势的立场上处理的,通过威胁,让弱者放弃抵抗。”
泽郎道:“话虽如此,但她确实击中了我们心中的要害。尼瑶土司的土地水土丰美,与之相邻的土司、头人们都在觊觎,桑蒂二王子应该也很想得到才是,我们不能给他挑起战争的借口。”
冬火插嘴道:“所以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呢。一下子便击中他人的要害,比那个野蛮地打了你们四十鞭的尼玛大管家来,可聪明得多了。”
泽郎道:“聪明也好,野蛮也好,总之人家势大,我们只能妥协。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去年一整年都过得很苦,但终究算是相安无事。”顿了顿,又道:“所以今天我们看小姐不见了,可差点把魂都吓没了。我想,当年宗本少爷冒犯了二王子,是被打了一顿鞭子,小姐若是冒犯了二王子,又会怎样?”
莫林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腿,道:“还不是完整无缺地回来了?”回想初见央珍和桑蒂他们的情形,在心底暗暗叹息。
冬火笑道:“想是二王子见到小姐又漂亮又可爱,舍不得下手。”
莫林还没说话,夏冰斥道:“冬火,你胡说什么呢?”
冬火嘟嘴道:“我说错了么?难道小姐不是和二王子一阵下山的么?”
夏冰道:“明明是小姐先下了山,二王子才下来的。”
“有很大区别么?两人根本就是前后脚,看起来就是二王子跟着小姐下山的。后来他看到小姐要走,还特地喊住了小姐。”
莫林失笑道:“他喊住我是为了责问我好不好?你都扯哪儿去了?”
冬火想了想,道:“也对。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不过那个杜先生倒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如果出身好的话,小姐嫁给他也不错,以后生的小孩一定很漂亮……”她尚未说完,莫林已经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笑道:“反了反了,我看你这丫头今天是失心疯了!”
众人谈谈笑笑,歇息得够了,索朗加措便骑着一匹快马先行离开,向尼瑶土司的领地疾驰而去。
到得第二日下午,一行人终于到达雅砻觉卧王的领地与尼瑶土司领地的边界措姆河。此时天寒地冻,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西斜的太阳照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莫林在马车里越坐越冷,早已骑在马上。她头戴厚厚的皮帽,身穿棉袍,小脸因为紫外线和寒冷的空气而发红,看起来已经俨然是一位藏族的小姑娘。
她的目光越过措姆河望向对岸,只见逆光中骑来大群人马,隔得远了,看不清面目。冬火却已经叫了起来:“是土司大人!土司大人亲自来迎接了!”
莫林虽然明知来的人是莫清涟的母亲而非自己的母亲,一颗心仍然忍不住迅速地跳了起来。
泽郎怕马蹄太重,当下让众人下马,自己牵着马儿先过河。等到了快过了河,才招手让众人跟上。
旺堆替莫林牵过马儿,冬火则过来扶莫林。莫林道:“不用,我自己能走。”冬火笑道:“小姐,要是你在冰面上摔一跤,我可是会挨鞭子的。”莫林才不推辞。
措姆河甚宽,走到一大半时,对岸来的那群人已经纷纷下马。只是怕冰面承受不了重力,不敢过来,只沿着河岸立成一排。站在正中间的是一个美貌的妇人,头上戴着厚重的紫貂皮帽,脖子中间围着毛茸茸的狐狸,身上的锦袍金丝银线缠绕,十分雍容华贵。莫林一见她的容貌,登时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泪眼模糊中往前看去,依稀便看见了自己记忆中的母亲舒源。那美妇人见到莫林,神情亦十分激动,向前走了几步。
莫林走到岸上,早已泪水纵横。那美妇人快步走来,到了离莫林两步远的时候又停住了,眼中含泪,脸上却又带着笑,嘴角微微颤抖。
泽郎向那妇人躬下身去,道:“土司大人,这一次属下幸不辱命。”
尼瑶土司恍若不闻,过了一阵,对莫林道:“你叫清涟,对吗?”说的竟然是汉语。
莫林此时与白玛面对面,渐渐发觉出了她与舒源的不同。她皮肤没有舒源白皙,脸盘较舒源大,颧骨也较舒源高。只是眉目之间仍然十分相似。莫林心想:“妈妈去世已经十年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变得老一些。”白玛一开口,说的汉语虽然颇为地道,终究还是带着藏地的口音,与舒源的苏州普通话大不相同。
白玛见莫林呆呆地不答,眼神中又是依恋,又是喜悦,又是犹疑,当下微微一笑,过来拉住了莫林的手,道:“孩子,我们回家去。”
莫林听到这句亲切的话,本已渐渐收住的眼泪又奔流了出来。
白玛挽着莫林的手上了马车。那马车四周描金画银,颇为艳丽。马车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氆氇和垫子,上面摆着一个黄铜烘炉。因此外面虽然寒风凛冽,马车里却十分温暖。白玛问了莫林一路上的情况,莫林简短地说了。白玛又问起十八年来的生活情况,莫林却无从答起。白玛便也不再追问。
马车驶过一望无际的草原,慢慢地驶入了一处居民聚集之地,路边大都是石头砌成的房屋,亦有一两个帐篷点缀其间。屋顶上、帐篷顶上积着皑皑白雪,在暮色中反射着白光。居民们见到马车,纷纷走到路旁,向马车躬身行礼。
白玛道:“这里叫做雍康镇,我们的庄园便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行不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白玛携着莫林的手下了马车,呈现在莫林眼前的是一座古老的庄园。石砌的围墙上露出院内的大树和楼房的顶端。从院门内看进去,莫林看到了明亮的灯火。仆役们来来往往,显然是在为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姐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