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6、夜的河流（4）

　　此时，在再三地表示感谢和叨扰之后，郑澍和蒋亦超已经在篝火旁稳稳地坐了下来。郑澍掏出一支烟递给那怪人。那怪人茫茫然接过来，反复看了一阵。
　　郑澍微笑道：“是成都的地产烟，味道还行。”
　　那怪人怔了怔，转过脸来看着郑澍。他的相貌过于丑陋可怖，几乎无色的眼珠就这么木呆呆地盯着郑澍。郑澍心下忐忑起来，但仍是微笑道：“……你不抽烟？”
　　那怪人垂下眼睛看了看手中的烟，随即又抬眼看郑澍，忽然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郑澍笑道：“不抽也没关系。现下都讲究环保，这里……四边都是原始森林，确实不该抽烟。”
　　便在此时，郑澍冲锋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郑澍得救似的对那怪人道：“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马上站了起来，一边掏手机，一边走开几步。却见手机液晶屏上显示的是妹妹郑璇的电话号码。他疑惑地朝那老爷车看了一眼，看到了两张正紧张地向这边张望的脸。一张是莫自奕的，一张是郑璇的。莫林坐在副驾驶座上，却是看不到。
　　“喂，什么事？”郑澍道。
　　“哥你快回来！”郑璇的声音又尖又急，“那个家伙，他是个妖怪！”
　　“什么？”
　　“我……我跟你说不清楚，我让莫叔叔跟你说！”
　　随即，电话那头传来莫自奕冷静的声音：“阿澍，你别说话，也别看那人，听我说。赶紧和阿超回车上，我们马上启动车子离开。那个家伙不是人类，它是人的基因和树的基因结合的新物种，虽然还没有杀人的记录，但它能轻易地将野兽撕成碎片，然后以它们为食。详细情形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跟你说，现在赶紧回来。”
　　郑澍“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入上衣口袋之中。刚刚转过身来，却见那怪人——那怪物就站在他身后。

　　郑澍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后退。那怪人猛然伸出白森森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郑澍强摄心神，道：“怎……怎么了？”
　　那怪人站在那里，足足比郑澍高出半个头，俯视着郑澍，喉咙里忽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你……成都？……”
　　郑澍心头狂跳，但仍尽量镇定，道：“什么？”
　　“你……成都来？”那怪人的语音连贯了一些。
　　“你是问我是不是从成都来的？”
　　那怪人点点头。
　　郑澍道：“是……是的。”话一出口忽然后悔了，然而此时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那怪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喜色，道：“成都……来的……回……成都……去吗？”
　　郑澍马上道：“不回去。”心道：“怎么这怪物会说人话？想来它身上的器官以及大脑的发育都与人类相似，也许经常混入人群之中，学得了几句。”见那怪物似乎没有恶意，心下轻松了些。
　　那怪人露出失望的神色，道：“不回去。”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不回去。”松脱了抓住郑澍胳膊的手，回到篝火旁边，怔怔地站着。
　　郑澍向蒋亦超使了个眼色，蒋亦超迟迟疑疑地站起来，那怪人马上又问蒋亦超：“你……回去吗？”
　　蒋亦超正要回答，郑澍又向他使了个眼色。然而这个细小的动作却没能逃过那怪人的眼睛。他的目光登时由热切变得冰冷，头慢慢昂了起来，顿了顿，便向郑澍走去。
　　郑澍心中恐惧之极，只想拔腿便走。无奈那怪人行动如鬼魅，抬腿之间便已站在他面前。
　　“你想骗我。”那怪人道。
　　郑澍不敢与他对视，笑道：“怎么会？我们确实目前不回成都。”
　　“那么，什么时候回去？”那怪人说话已经越来越流利，目光也越来越犀利。
　　“说不清楚。”
　　“何时来，何时回，难道没有计划么？”
　　郑澍大奇，心道：“这怪物一直生活在山林之中，整日与禽兽为伍，怎么能说得出‘计划’这样的词来？……若是莫叔叔在此，定然可以解答此事。”想到此处，心念一动，将手慢慢伸入口袋，想按一下回拨键，让车上的人听一下他们的对话。
　　但觉眼前白光一闪，那怪人已迅捷无比地出击，抓住了郑澍的手。随即将那手机从郑澍口袋里摸了出来，拿在手上，颠来倒去看了一番，忽然一扬手，将手机扔进了河流之中。
　　此时蒋亦超已然看出事态不对，但他绝对不能想象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只道是两人言语不和，动起手来，而郑澍却处在劣势。他与郑澍自小一起长大，互相帮衬，郑澍若受人欺负，他自然要出手帮忙。当下走上前去，拉住那怪人的胳膊，道：“干什么？”
　　那怪人头都没回，手臂轻轻一振，蒋亦超步履不稳，连退六七步，被火堆旁堆着的木柴一绊，仰天跌了一跤，只差一点点便跌进了火堆。他心中大怒，知道对手极为厉害，立刻爬起，从火堆中抽出一根又粗又硬的木柴，走到那怪人身后，用力向他背上打去。

　　这一切，车上的三人自然全都看在眼中。及至看到蒋亦超从火堆中抽取木柴走向那怪人时，莫自奕叫了一声“不好”，急忙打开车门冲出去。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那怪人听到脑后风声，冷冷一笑，猛然转身，将郑澍的头部朝着蒋亦超的抡起的木柴迎去。蒋亦超哪里收得住势，崩的一声，木柴正中郑澍脑门，登时将他打得鲜血迸流，晕了过去。
　　郑璇在车上看得真切，叫了一声：“哥！”哭出声来，想要开门出去，车门却已被莫自奕锁住了。
　　蒋亦超来不及懊恼，便被那怪人一手抓住，高高举起，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径自向那黑乎乎的河流之中飞去。
　　与此同时，枪声忽响，那怪人踉跄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但见莫自奕握着手枪，站在自己身后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扑通一声，蒋亦超落入河中。
　　那怪人反应奇快，立刻将躺在地上的郑澍拎起，挡在身前，大步朝莫自奕奔来。
　　莫自奕大骇，怕误伤了郑澍，不敢再开枪射击，反身便跑。车上的莫林见父亲陷于险境，马上爬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打开车门锁，想要前去接应。谁知那怪人快如闪电，转瞬间已经赶上莫自奕，巨大的手掌搭上了莫自奕的肩膀，随即下捋，夺去他手中之枪，远远地扔了出去，不知扔得有多远。
　　此时莫林车子已经开到，车轮摩擦着河滩上的碎石，石屑纷飞。莫自奕想伸手去够车门，无奈就差了这么一点点，那怪人已经从后面抓住了莫自奕的衣领，将他高高举起。
　　现在，那怪人左手抓着郑澍，右手抓着莫自奕，破碎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似乎立刻就想把两人撕成碎片。
　　忽然，从莫自奕身上掉下一样物事，叮的一声，落在河滩之上。那怪人低头一看，蓦然间脸色大变。

　　那是一个老旧的怀表，表链上的镀金已经磨得差不多了。这么一摔之下，表壳被摔了开来，上面隐隐刻得有字。那怪人将手中的两人放下，俯身将那怀表捡起，但见表壳上清清楚楚刻着一个字：“莫”。
　　一时之间，那怪人似乎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了。
　　莫自奕见时机极佳，悄悄爬起，正要往后退去，那怪人猛然回过头来，盯着莫自奕的脸，道：“你是谁？”
　　莫自奕愣了一下，心道：“约翰生教授在谈及十年前遇到的这种新物种的时候，并未提到它会人类的语言，难道它的智能已经和人类比肩？它的体能远超人类，而智能又能与人类抗衡，它若是繁衍起来，人类岂不会很快地被它们取代？”想着如何能尽快找到被那怪人扔掉的手枪，或者如何才能通知车里的莫林进行反击，只是沉吟，并不回答。
　　那怪人看了莫自奕一阵，又道：“你……姓莫？”
　　莫自奕缓缓点了点头。他从眼角的余光看到莫林正在驾驶座上向他打手势。他便装作不经意地去摸头发，同时飞快地用左手打出了“撞”的手势。
　　他以为那怪人不会注意，然而当他把左手放下的时候，那怪物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左手落下。接着，那怪人慢慢回过头去，望向车中。

　　车上的莫林看到了父亲的暗语。在她很小的时候，父女俩创造了这套手语，为的是他们之间可以不为人知地交流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这套手语他们已经十年没用了，然而此刻，他们之间曾经的爱可以拯救他们。
　　莫林颤抖着按动了仪表盘上的一个按钮，从每个座位的靠背上突然伸出两根粗如拇指的钢箍，将莫林和郑璇牢牢固定在座位之上。
　　郑璇惊叫了一声，道：“莫林，这是什么？”
　　莫林没有回答。继续按下另一个键，车头登时抖动得很厉害。这辆经过精心设计的老爷车，车头保险杠可以冲入高压电流，把整辆车子变成一根巨大的电击棍。她看到那怪物正向她回过头来。然后，那怪物整个身子都缓缓站起来，正面对着车子。她咬紧牙关，将油门踩到底，随即一松离合器，汽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那怪物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