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5、夜的河流（3）

　　便在此时，她听到身后的郑璇发出一声惊呼：“哎呀，他们停下来了。”
　　莫林这才发现，即将到达对岸的陆地巡洋舰在河里停住了。马达声仍徒劳地传来，隐隐能看到在车灯下四溅的水花，但他们不能再前进一步。
　　莫自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没有金刚钻，偏要揽这瓷器活。”
　　“一定是陷在什么地方了。”郑璇道，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有信号。她马上拨通郑澍的手机，对方果然告知车子被卡住了。郑璇道：“莫叔叔，现在该怎么办？”
　　莫自奕一言不发地摁动了控制面板上的一个按钮，车顶上有风声呼呼地吹了起来。从后视镜中莫林看到郑璇正惊讶地抬头向上看，她的心里燃起小小的得意之感。
　　头顶的风声越来越大，汽车慢慢脱离了地面，开始升空。
　　“直升机呀！不说是潜水艇的吗？”郑璇大声说着，四面乱看，看到手边有把手，急忙抓住。
　　莫自奕拉动控制杆，汽车飞过黑暗的河流上空。
　　“太酷了！”郑璇大叫。
　　一眨眼工夫，汽车已经掠过了河流，来到了对岸的上空，再慢慢地降落下来。落地时微有震动。汽车灯所能照到的地方全都烟尘弥漫，是被螺旋桨刮起的砂土。莫林忽然意识到就在这一瞬间，她已经和那张望远镜里的鬼脸非常接近了。她向左边看了一眼，被莫自奕的身影挡住了，她看不见那个长相诡异的人，不过那篝火的火光已经投到了汽车的窗子上。
　　螺旋桨慢慢静止下来，莫自奕按下了一个按钮，收起了螺旋桨，熄了火。郑璇大声惊叹，同时又担心那辆停在河里的陆地巡洋舰，而莫氏父女却同时望向左侧那个火堆旁的人。
　　那个鬼怪一样的人淡然地看着他们的车子，好像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物事，好像只是看着一头牛。那是2002年，当时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像莫自奕所开的车这么奇怪的交通工具，但那人毫不惊讶。那人的脸和刚刚在望远镜中所见的一样丑陋不堪，火光映射在他浅色的眼眸之中，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里逃出的恶灵。
　　郑璇的情绪刚从惊喜中平复，便又转变为恐惧。
　　“天哪，这个人长得……”她找不到言辞来形容。
　　那人再度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水，然后便望着火堆，不向他们看上一眼。
　　莫自奕看了那人一会儿，见他始终低头闷坐，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开始将车子一点一点地往后倒。陆地巡洋舰离岸边只有十几米，他们的车子倒不多久，就已经接近陆地巡洋舰。因为车子底盘低，河水便在车窗下面一点点的地方，没办法开门，当然也没有漏水。莫自奕停下车子，蒋亦超很快便卷着裤腿从陆地巡洋舰上下来，蹚着水用绳子将两辆车连在一起，然后拍拍莫自奕那边的车窗，表示可以开动。看来水非常冷，蒋亦超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中都龇牙咧嘴的。莫自奕发动车子，向前开动。只开出了一点点，便无法再向前移。陆地巡洋舰在水底的石头中卡得相当紧，车子本身又沉重，竟然拉它不动。郑澍不得不也从车上下来，和蒋亦超一起走到了陆地巡洋舰的后面，两个人想再加一把力。莫自奕再度踩油门，可是，车子仍然停在原地。再拉了一会儿，忽然“啪”的一声，老爷车直向前冲去，莫自奕赶紧踩住刹车，车子方才停下来。原来绳子断了。
　　当下接起绳子再拉，在原先的那条绳索之上又加一条登山缆绳。莫自奕改变方向，重新启动螺旋桨，希望能将车头向上拉。但这一来连老爷车也处在危险之中，莫自奕试了几下，老爷车差点被下面那辆笨重的车子拽得跌入水中，因此终于还是放弃。莫自奕将车子降落进水中，思考别的办法。
　　“我们一起下去推，”郑璇道，“总能推动。”说着便要下车，然而推了几次车门，车门却紧紧锁着。
　　“你一开门，水就灌进来了。”莫自奕道，“你们不能下去，水流太急了，你们连站都站不稳。”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卡在里面！”郑璇急道。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人施了什么妖法……”这句话同样也没有下文，似乎自己也觉得荒唐。
　　便在此时，篝火旁的那人站了起来。他坐着还好，一站起来，显得异常高大。一行人全都不说话了，只是望着那个丑陋的大家伙。那人慢慢脱去脚上的破靴子，卷起裤腿，踏入水中，一步步向车子走来。
　　“他来了，他来了……怎么办？”郑璇从后面抱住莫林。
　　莫自奕从座位底下的盒子中拿出了手枪，放在裤袋之中，道：“你们两个把头低下。”但两个抱成一团的女孩只是稍稍把脖子缩了缩，眼睛仍是看着那人。
　　那怪人一步步走来，走得极稳，很快走到老爷车前，没有停，径自走了过去。车中人跟随他转动着头部，一齐往后看。逆光中，隐隐约约看着他走到蒋亦超身边，说了句什么。蒋亦超吓得踉跄退了几步，差点摔倒，那人伸出长长的手臂，将他拉住，又说了句什么。蒋亦超愣了半晌，才踉跄地跑到莫自奕旁边的车窗旁，示意他再度发动车子。
　　莫自奕照做了。莫林往后看，看见郑澍正爬上驾驶座，其他两人则都看不见了。然后，突然车子一轻，两辆车子都缓缓地向前开去，一直开到岸上。

　　那人趟着水上了岸，仍旧在篝火边坐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蒋亦超站在已经上岸的陆地巡洋舰旁边，看着篝火，神情颇有些犹豫。过了一阵，仿佛鼓足了勇气似的，脸上堆了笑，慢慢向篝火走去，一边走，一边从上衣内袋里摸出皮夹，从皮夹中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向那人递过去。
　　郑璇在后座上焦躁起来，道：“蒋主任想做什么啊？”
　　莫林道：“那人帮了我们，总要给点报酬的吧。”
　　郑璇道：“可是……他会不会要啊？”
　　只见那人接过钱，塞进了身上背着的破旧的皮囊里。
　　“原来他还真的喜欢钱呢！”郑璇又说，仿佛在为自己刚才的话翻案。
　　隔着窗玻璃，他们看到郑澍拎着鞋子，夹着一捆防潮垫，也向篝火走去。走到一半，向老爷车招了招手。
　　“我哥是不是也秀逗了？难道要去和那怪人聊天？”郑璇道。
　　“鞋子和脚都湿了，应该是去烤火吧。”莫林接话。
　　郑璇有些跃跃欲试起来：“那我们也去吧。”
　　“你不怕？”
　　“先前是有些怕的，现在不怕了。不过是一个长得丑一点的人罢了。去吧莫林，我们一起去。”
　　在莫林心中，觉得人生中应该有一次围着篝火夜话的经历。如果队伍之中还有一个令她好奇的朝圣者，那就更妙了。虽然对方是长得诡异了一些，但父亲和好朋友都在身旁，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想来郑璇、郑澍和蒋亦超都是同样的想法。
　　莫林于是点点头，道：“好。”伸手去推车门。
　　莫自奕忽道：“等一下。”声音中充满了紧张。
　　莫林停住了手。
　　“怎么了，莫叔叔？”郑璇问。
　　莫自奕把鼻尖贴在窗玻璃上，仔细凝望篝火旁的人。此时蒋亦超已经在火堆旁坐下。那怪人似乎不习惯身边有人，往旁边让了让。
　　郑澍也已经走到篝火旁边，正往地上铺防潮垫。
　　莫自奕道：“你们看。”
　　两个女孩跟随着他的目光往篝火的方向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
　　“什么呀？”郑璇问。
　　莫自奕道：“看他们的腿。”
　　坐在篝火旁的三人，都把裤腿挽到膝弯上方，好烘干他们被河水浸湿的双腿。
　　“他们的腿……都好白。”莫林笑道。
　　“还细皮嫩肉的，嘻嘻！”郑璇笑得更大声。
　　莫自奕严肃地道：“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阿澍和阿超，此刻正处在危险之中。”
　　郑璇笑意不减，道：“你在说什么呀，莫叔叔？”
　　莫自奕哼了一声，道：“你们再仔细看看那陌生人的腿。”
　　两个少女仍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莫林再次拿起望远镜，道：“算了，还是靠它吧。”将望远镜架到眼睛前，对准那人的双腿看去。
　　如同在望远镜中见到那人诡异的脸一样，莫林一看到那两条白森森的、毫无血色的腿，和那两只沾了河底淤泥的大脚板，喉头便像被堵住了一般，双手也开始发抖，再也端不住望远镜了。
　　郑璇见莫林脸色突然发白，也吃了一惊，道：“怎么了？”同时抢了莫林手里的望远镜看。一看之下，脸色也变了。缓缓放下望远镜，用一种奇特的声音颤抖着道：“他……他的腿看起来好假。”
　　“是啊，”莫自奕淡淡地道，“他的腿上看不到血管。你们再看看他的头发。”
　　郑璇脸上露出讨饶的神色，但仍勉力拿起望远镜，一看之下，立即放下，道：“是……是绿色的？”
　　莫林这才知道那团暗绿色的、海藻一样的东西，竟然是那人的头发。
　　一个满脸疤痕、没有血管、浅色眼珠、绿色头发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不是人。”像是听到了两个女孩心中充满恐惧的疑问，莫自奕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