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51、草包郎中（3）

　　郑有财挣扎道：“道歉？道什么歉？”
　　莫林道：“向我们这六个‘蛮子’道歉。”
　　郑有财道：“你什么意思？”
　　莫林道：“你侮辱了我们。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是藏族人，我的父亲，他是云南白族人。”
　　郑有财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道：“莫神医是白族人？他的太太是藏族人？怎么我……我从来不知道？”
　　莫林道：“哪一族的人，难道脸上还刻字吗？汉人、藏人、白族人，原本便没什么分别。在一个地方住久了，谁又能分辨出来，又何须分辨出来？”
　　郑有财斜睨莫林，道：“你当真是……”
　　莫林点点头，道：“对呀，我现在正要去西藏找我娘。”
　　“去西藏……找你娘？……”
　　“一点不错。那么现下你要瞧不起我了是不是？”
　　郑有财讪讪地道：“……当然不会。我又不是故意的……”但眼神中已不自觉地有了迟疑之色，忽然又想到理由，指着冬火道：“是她先骂我的嘛。”
　　冬火道：“我用藏语骂你的，那我也用藏语道歉。”说毕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却比刚才说的简短多了。
　　郑有财道：“这个不算，我没听懂。谁知道你说些什么？要是你又骂我一顿，我岂不吃亏？”
　　冬火道：“可是我骂你的你不也没听懂？用什么语言骂的，就用什么语言道歉。快点，你也用汉语对我们道歉吧。”
　　郑有财犹豫好久，才含含糊糊说了几个字。
　　冬火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郑有财又嗫嚅着说了一遍。
　　冬火把手拢到耳边，继续道：“还是听不见！”
　　郑有财把心一横，脖子一犟，眼睛一闭，大声道：“你们尽管仗着人多欺负我就是了，我本来也不想活了，你们打死我算了！爹呀，你在黄泉路上慢点走，儿子遇到了不讲理的坏人，眼见得一命呜呼，很快就跟上来了——”
　　他这一招泼皮专用招数使出来，果然大家又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对。过了一阵，泽郎道：“把他放开吧。”
　　索朗加措松了手，郑有财趁势坐到地上，哎哟连声地叫起来。
　　莫林道：“又怎么啦？”
　　郑有财抱着左腿哭道：“我这条腿白给狗咬了，我当年救的人根本不念我的恩德，翻脸不认人哪——我如今成了残废，全是为了救你呀……”
　　莫林迟疑着道：“你被狗咬的是左腿，可是你残废的是右腿啊。”
　　郑有财愣了一下，哭道：“不管，经络是相通的嘛，对不对？被咬的是左腿，可是慢慢地，右腿也感应到了呀，有一天它就突然短了，我就一跛一跛的……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啊，天底下所有的不幸都给我遇到了呀……我三岁时娘死了，到得十七岁，老爹也死了，这世上没一个亲人……呜呜……哇哇……”他一开始是假哭，到后来弄假成真，悲从中来，当真流下泪来。
　　莫林被他哭得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九岁丧母，十八岁丧父，和这郑有财一样，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不自禁地眼里也有了泪花。
　　郑有财从指缝中偷瞧莫林，见她显然已经受到感动，此时不打蛇随棍上，更待何时？膝行两步，忽然抓住了莫林的小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清涟啊，我们是自小相识，两小无猜。俗话说，出门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看，你去西藏找你娘，我呢，我要去西藏找我舅舅。俗话说，见舅如见娘，我等于也去西藏找我娘。我们两个都去西藏找娘，你把我带上吧，我一路上会照顾你，保护你，服侍你，陪你耍，陪你乐，怎么样？啊，怎么样？”
　　莫林万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来，登时呆了呆，道：“什么？”
　　郑有财兀自抓住莫林的手，扁嘴哭道：“此去西天路途遥远，路上有无数艰难险阻……”
　　莫林噗哧一声笑出来，抽出手道：“什么‘此去西天’，你当自己是唐僧取经不是？”
　　郑有财抹泪道：“你笑了，那就是答应了，对不对？”
　　莫林看了泽郎一眼，道：“那还要看……”话未说完，蓦然间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床沿上。
　　郑有财道：“还要看什么？”不听莫林回答，定睛一看，只见莫林嘴角一道细细的鲜血流下，人已昏迷过去，方才大惊，道：“喂，莫清涟，你怎么了？”
　　泽郎上来一把将郑有财拉开，向后一推。他这一下劲道极大，郑有财重重地撞在旁边的桌子上，把桌子撞得旁移了数尺，桌上的茶杯茶壶呛啷啷摔在地上。
　　夏冰冬火一起抢上，呼道：“小姐！小姐！”
　　索朗加措一把将郑有财拎了起来，大声道：“你对小姐做了什么？”
　　郑有财慌乱地道：“冤枉！我什么都没做，她自己晕过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索朗加措推开郑有财，恨恨地盯着他，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小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拿你抵命。”
　　郑有财见莫林眼见得是要有三长两短的了，虽然他自小便仰慕莫清涟，但说到底也只是远远看着她，连朋友都算不上，要为她送命，那还差得远了，道：“她在我来之前便中了毒，事情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冬火回头道：“她中了毒是不假，可是她刚刚吃了自己的药，明明已经好了！”
　　郑有财道：“好没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你怎么看得出来？”
　　冬火道：“起码她已经醒了呀。”
　　郑有财道：“她怎么醒的？还不是我弄醒的？”忽然悟到：“对呀，我再把她弄醒不就行了？”从已经摔到地上的药箱中摸出那根针来，道：“让开让开，看我郑大国手再施神技！”
　　冬火和夏冰一起看了泽郎一眼，泽郎微一沉吟，点了点头。此地医术最高明的人是莫林本人，除了将她弄醒，实在也找不出别的法子来。
　　郑有财再度针刺莫林的百会穴，莫林果然又悠悠醒转。只是脸色煞白，气息微弱，再不是适才那神采奕奕的样子。
　　夏冰道：“小姐，你觉得怎样？怎么……又晕过去了呢？”
　　莫林低声道：“我低估了……低估了莫仁智的实力了。”
　　众人齐声道：“莫仁智？”
　　莫林点点头，道：“他在我身上下了……慢性毒药，算准了……今天发作……”
　　夏冰道：“他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莫林叹了口气，道：“他不愿我离开……莫氏回春堂。”
　　冬火道：“那……那你赶快给自己开个方子，再难的药我们都替你去抓。”
　　莫林微微摇头，道：“他在我身上下了……下了九种毒，相生相克，药性难以……难以捉摸，我不能全部分辨出来……咳咳……”说到此处，咳嗽起来。
　　冬火急得满眼都是泪，道：“那……那可怎么办？”
　　泽郎皱眉道：“事不宜迟，赶紧将小姐送回莫氏回春堂。”
　　余人先是一呆，马上便想到这是救莫林的唯一办法，让下毒的人来解毒，自然药到病除。
　　莫林忙道：“不……不行，不能回去。”
　　冬火道：“为什么不能回去？如果不回去，你会死的！等治好了再走，不是一样？”
　　莫林摇头道：“只要我们再回去，就……就再也不可能离开……离开莫氏回春堂了。你们……你们都会死在那里……”
　　郑有财难得没有插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道：“清涟，你怎么把你老爹说得那么坏？老虎再毒也不会吃自己的虎崽。”
　　莫林道：“我老爹……他不是莫仁智……”
　　郑有财道：“你不是莫神医的亲生女儿？那……那可是个大消息……”立刻便想着回到成都以后，要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大和牛二毛，他们俩瞪大了眼睛的蠢样，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泽郎向夏冰和冬火点点头，两人会意，一起将莫林扶起。
　　莫林知道只要一回到莫氏回春堂，自己兴许永远不会再有脱身的机会。而泽郎、索朗加措等五人，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被灭口。现在是冬天，进藏的路上本来就危险重重，莫仁智随便一推，就能推得一干二净。忙道：“等……等一下，我有一个办法。”
　　夏冰道：“什么办法？”
　　莫林道：“你去问郑有财把灸针拿来。”
　　郑有财早已听到，不等夏冰开口，便将药箱里的那包灸针尽数拿出，递给夏冰，对索朗加措道：“看到没有？关键时刻还是我能帮上忙，光拳头大有什么用？拳头大能当饭吃，能治病？”
　　索朗加措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莫林道：“夏冰、冬火留下，其他人……一起出去吧。”
　　郑有财道：“我也留下吧，瞧着你我才放心。”
　　莫林摇摇头。
　　郑有财欲待再说，索朗加措一把抓住他的后领，道：“小姐让你出去，你就出去。”说着拖着郑有财往外走。郑有财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哎呀，疼！疼！你别抓我行不行？我有脚，我自己走！……”
　　等泽郎和旺堆一起出去，关上了门，莫林对夏冰和冬火道：“我虽不清楚莫仁智……给我下了哪九种毒，但只要毒气不攻心，我便暂时不会死。现在……我教你们如何用灸针替我闭穴，减缓血液流动的速度。等这两天……我想到了方子，再麻烦你们替我去抓药。”
　　夏冰和冬火对视了一眼，道：“可是我们……我们不会……”
　　莫林微笑道：“别急，我会教你们。”
　　当下让夏冰替自己脱去衣服，一一将诸穴指点给二女，又教二女针刺的手法。夏冰与冬火都是第一次摸灸针，手法极是生疏笨拙，好几次都将莫林的皮肤刺出血来。莫林咬牙指点，并不怨责。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将诸穴一一闭住，三人都是浑身大汗，莫林更是累得昏昏沉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夜已极深，夏冰与冬火服侍莫林躺下，到隔壁就寝。其余三人也各自休息。那郑有财磨蹭了半天，假意离去，回到自己暂居的草房卷起唯一的一个铺盖卷，带着仅有的二两三钱银子重新回到旅馆，也不要房间，自在走廊上睡了。索朗加措赶他走，他自然不肯，理由还很充分，道是灸针还在莫林那里呢，自己吃饭的家伙在别人手上抓着，岂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