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50、草包郎中（2）

　　冬火忙再倒出两粒药丸，喂莫林吃了，方才回身过去，对那郎中道：“你罗里罗嗦的干什么？没看见小姐疼得厉害么？”
　　那郎中咕哝道：“问一声怎么了？”忽然看到冬火手中的瓶瓶罐罐，道：“这里头又都是什么？”说着，手便凑上来拿。
　　冬火转身向内，护住了那些瓶瓶罐罐，不让他够到，道：“这些是小姐的药。”
　　那郎中极是好奇，道：“什么药？让我瞧瞧。”
　　夏冰走过来，道：“先生，你方子尚未写完，怎么不写了？”
　　那郎中不耐烦道：“哎呀，随便抓几副解毒的药便是，你去药店问，药店都会开给你。无非金银花、连翘之类。”脖子伸得老长，只想去看冬火怀里的药。
　　莫林服下止疼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又让冬火拿第三个瓶子中的药丸来吃了，听到那郎中胡扯大气，便道：“我又不是感冒发烧，吃这些清热解毒的药有何用？我所中之毒，乃是蛇虫之毒，当以半支莲、仙人掌或山慈菇为君，再辅以其他药物，方可痊愈。”
　　那郎中眼中露出惊奇的神色，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需要用什么药？”
　　莫林懒懒地道：“我自然知道。”
　　冬火骄傲地道：“我们小姐是在莫氏回春堂长大的，懂得这些东西，也不算太稀奇。”
　　那郎中瞪大眼睛，道：“莫氏回春堂？！”对着莫林左看右看，忽然道：“哦——你是莫大小姐是不是？莫清涟，莫大小姐！”
　　莫林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遇到“故知”，怔了怔，并不言语。
　　那郎中指着自己，道：“你记得我不？我是郑有财，肉铺郑老板家的儿子，郑有财！”
　　莫林自然不认得什么肉铺老板的儿子郑有财，当下仍是不答。
　　郑有财“哎呀”一声，在莫林床沿坐下来，正欲再说，冬火咳了一声，朝他一瞪眼，他只得又站起来，急得双手不停比划：“就是……就是……你记得啵，那时你大概七八岁，被布庄的狗追着跑，帮你打狗的那个！为了救你，你看——”他弯下腰，卷起裤腿，“还给狗咬了，伤疤还在呢……”
　　莫林听到此处，觉得似乎要有所表示，于是道：“噢……”
　　郑有财大喜，道：“你想起来了吧？想起来了？”
　　莫林笑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郑有财神色黯然，道：“我老爹死后，铺子抵押给了刘掌柜，就是那开客栈的刘掌柜。我到这里来投奔我老舅，结果到了才听说我老舅去了西藏了。我也想去，可是路不熟，又没盘缠，就耽搁下来了。一耽搁就耽搁了三年。”
　　莫林笑道：“可是，怎么成了郎中了？”
　　郑有财抓抓脑袋，道：“我这郎中，是假的……”
　　泽郎和夏冰他们听到这里，都“啊”了一声。索朗加措怒道：“你……你骗我！”见小姐与这骗子言谈甚欢，倒也不敢造次，只是脸上大有受伤之色。
　　郑有财分辩道：“那也不算全然欺骗，没吃过猪肉，那还没见过猪跑么？我老爹生病那几年，我也常去莫氏回春堂请莫神医上门诊治，无非就是那几招，有点脑子的，学学也就会了。再说，小姐本来是闭着眼睛的，现下不是把眼睛睁开了么？我好歹也是有些功劳的。”
　　莫林道：“行啦，我确实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把我弄醒，他们也不晓得喂我什么药吃。”拿起药瓶来看看，自言自语道，“看来以后要做个标签，写上是用来治什么病的，贴在药瓶上。”
　　郑有财回头看看冬火夏冰等人，道：“清涟，你怎么会跟这帮人混在一起的？又怎么中了毒？”
　　莫林撇撇嘴，道：“你闲事管得挺宽的嘛。”
　　郑有财“哎”了一声，道：“这怎么是闲事呢？清涟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教咱们是青梅竹马呢？”
　　莫林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郑有财拍拍自己的嘴巴，道：“当然，你是看不上我，你有唐大人嘛，那个整天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耀武扬威的小白脸儿，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眼睛长的脑门上。哼，我就是瞧不惯这帮公子哥儿，让他生在猪圈里试试？还骑马？他连马屁股都摸不到！”
　　莫林又好气又好笑，道：“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啦？”
　　郑有财道：“随便扯扯呗。当时心里不服气，总是想着要整他。哎，他跟你讲过那回事吧？我、赵大、牛二毛三个，那天在街上弄了个绊马索，把他绊了一大跤，他连手臂都跌断了，脸上肿了好大一个包，他有没跟你说过？”
　　莫林笑着摇摇头。
　　郑有财一拍大腿，道：“他自然不会说。这种事儿说出来丢脸！他好像一生出娘胎就会走路似的，一生出娘胎就会吟诗打拳似的，见人就微微笑，好像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人人都要仰视他一般。他也有穿开裆裤的时候，也有哇哇大哭要吃奶的时候，只是他自己不记得罢了。人都一样，神气个啥子呀？老子们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公子哥样儿！”
　　莫林想象唐人的样子，想象郑有财一帮市井少年看唐人时又妒又羡的眼神，忍不住笑。道：“他摔断了胳膊之后怎样？”
　　郑有财道：“牛二毛这个笨蛋跑得太慢，给他的手下逮住了。这家伙又怕死，棍子还没着身呢就全招了。我们想，这下全完了，我们的老爹不把我们给打死？我一想起我老爹那蒲扇大掌就怕得浑身发抖。最后你猜怎么着？这事儿就无声无息地了了！我们白提心吊胆了半个月，啥事儿都没有发生。后来有一天我又看见唐人那小子，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经过，手臂吊在脖子里。我本来想约着赵大他们再干一次，弄个弹弓射射马眼什么的，可是那两个怂包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干了，我也只好罢了。”
　　莫林从心底涌出一股自豪来，道：“唐大哥就是这样的，对别人很是宽容。”
　　郑有财斜眼看着莫林，努着嘴巴道：“你当然站在他这一边。”又道，“我离开成都的时候，赵大他爹正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呢？现在怎么样了？”
　　莫林愣了一下，却无从回答。
　　郑有财抓了抓脑袋，道：“算了，你连我都不大记得，怎么还去烦赵大的事情？牛二毛自然也是不关心的了。唉，现在想想，可真惦记这帮哥们儿。”
　　莫林道：“想的话，就回成都去啊。”
　　郑有财双手连摇，道：“回不得！回不得！”
　　莫林睁大眼睛，道：“为什么回不得？你不是想念你的那些朋友吗？”
　　郑有财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道：“我老爹死的时候，别的没留给我，只留给我一身的债。铺子抵押给了刘掌柜，可是还欠别人很多钱。其实……我还欠着莫氏回春堂很多医药费呢。好在莫神医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这些。”
　　莫林心道：“莫仁智虽然手段毒辣，面子上却做得当真好，弄得人人对他感激涕零。”
　　郑有财又道：“我现在最想的，就是能够大把赚钱。像莫神医那样，坐在家里随便给人搭搭脉，就有人送钱上门，多好。我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挣得足够的钱，把我老爹欠人的都还清，再开一间不大不小的店，坐在家里等人送钱。”
　　莫林失笑道：“莫神医坐在家里替人看病挣钱，那也是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学来的本事，你以为这么容易么？”
　　冬火听到此处，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这个臭骗子，碰到我们小姐算你运气好，要是我，早把你腿打断了，还坐在家里等人送钱呢，等人送终还差不多。”
　　郑有财怒目瞧着冬火，道：“喂，你这位女蛮子，我得罪你了么？我没得罪你呀。我瞧你汉话都不会说几句，口音稀奇古怪的，你知道什么叫送终么？这种话好乱说的么？”
　　冬火噘嘴道：“你觉得我汉话说不好是吧，得，那我就用藏话骂你！”说着，叽里咕噜冒出一长串藏语来，又快又清脆，如爆豆子一般。
　　郑有财瞠目以对，对莫林道：“清涟，她在说什么？她说什么？”
　　莫林笑着摇摇头。郑有财又回头问夏冰：“这位大姐，她在说什么？”
　　夏冰捂住了嘴摇头，眼里也全是笑意。
　　郑有财无计可施，忽然道：“清涟，你怎么会跟这帮蛮子搞在一起的？你看你，干干净净的一个大小姐，他们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索朗加措上前两步，抓住郑有财的领子，道：“你说什么？谁是蛮子？”
　　郑有财眼睛上翻，道：“谁着急谁就是蛮子。”在索朗加措身上嗅了两下，道：“喔哟，好臭啊，多少年没洗澡了？有二十多年了吧？身上的泥厚得可以种庄稼了！”
　　索朗加措怒不可遏，操起醋钵大的拳头，就往郑有财的头上砸去。忽然手腕一紧，已经被泽郎抓住。
　　泽郎淡淡地道：“他是小姐的朋友。”眼睛却望着莫林，想要听她说一句话。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莫林身上。
　　莫林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见泽郎与索朗加措他们忽然动了真怒，也颇出意料之外，她心中虽无民族偏见，却终究不能下意识地站在藏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要想一想才能弄明白为什么。见泽郎、索朗加措、旺堆、夏冰、冬火五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起盯着自己，才悟到郑有财这场祸闯得大了。
　　此时，她知道自己必须以莫清涟的身份处理问题，便缓缓地道：“郑有财，向我们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