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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草包郎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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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林以为从廊桥到大门这段路程之中,必要经过千难万阻。莫仁智的毒烟、毒针、毒机关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谁知一直到她奔出莫氏回春堂之外,并没遇上半点危险,这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但见门外车水马龙,上午的阳光洒在青石板地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她心中庆幸,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看了一下莫氏回春堂的金字招牌,心道:“此次一离开,在这个时代是不用再回来了。以后再见到这块招牌,又是蒙尘的陈旧模样了。”
旺堆和索朗加措将泽郎抬入停在路旁的马车之中,莫林跟了过去,替泽郎把了把脉,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知道他中的乃是莫仁智惯用的一种毒药,中此毒者往往浑身痉挛,口吐白沫,症状犹如羊颠疯。莫林随身正好带有解此毒的药,配合金针刺穴,很快泽郎便停止抽搐,苏醒了过来。余下的几名藏人尽皆大喜,谢过小姐出手相救。事实上莫林心中的喜悦更甚于他们,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解毒救人。莫林知道光是这些手段还不足以驱尽泽郎体内的毒,但说什么也不敢再踏进莫氏回春堂一步,便道:“我们一路往西走,遇到药店再进去抓药。”五名藏人齐声答应。
当下旺堆扬鞭催马,马车缓缓启程,向西进发。索朗加措、夏冰、冬火则一人一骑,守护在马车旁边。另外还有三匹空马,是等着换骑的。第二日,莫林在雅安找到一家小药坊,抓齐了治疗泽郎的药物,方才放下心来。这条路莫林曾经坐着父亲莫自奕的老爷车走过,但见民房寥落,行人稀少,道路也极崎岖,浑不是一百年后通衢繁盛的模样。
到第三日,天上飘起了大雪。莫林久住成都,少见大雪,见到漫天鹅毛,很是兴奋。只是那几名藏人眉目之间却有忧色。他们用藏语交谈,莫林也听不懂。
再走一段,雪越下越大,马儿已经不肯前行,众人只得找了家敝旧的小旅馆安顿下来。此时已是冬季,旅客极少,当晚入住的只有他们六人,老板是汉人,招待得极为殷勤。晚餐有鱼,极为肥美。莫林大快朵颐,那几名藏人却一筷未动。莫林招呼他们吃,夏冰笑笑,道:“小姐,我们那儿的人是不吃鱼的。”
莫林颇感奇怪,道:“为什么?”想到一百年后在曲松,似乎没有听过这一说。
夏冰道:“因为鱼……是来接我们灵魂的使者。”
莫林停下筷子,道:“接灵魂的使者?”
冬火道:“对,鱼和鹫,都是接引我们灵魂的人。我们死后,或者天葬,或者水葬,天葬要靠鹫,水葬就要靠鱼。”
莫林似有所悟,“哦”了一声,忽然间腹中一阵剧痛,似有无数小刀同时剜割一般。她双手一颤,饭碗“托”的一声落在桌上。
夏冰惊道:“小姐,你怎么了?”
莫林痛得全身冷汗,话也说不出来。同时,身子软软地从凳上滑了下去。夏冰冬火同时来扶,另外三名藏人也都站了起来,围在她身旁。
莫林颤声道:“我……中了毒,去包袱……拿解毒药……”话未说完,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冬火急忙取了包袱来,见里头小瓶小罐叮叮当当地一大堆,却不知哪一种才是解毒药,只抱着莫林叫道:“小姐,你醒醒!醒醒!”莫林却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泽郎微一沉吟,大踏步走入厨房,将那店里的伙计抓了出来,大声道:“把解药拿来!”
那伙计莫名其妙,道:“什么解药?”
泽郎道:“你在鱼中下了毒,是不是?”
夏冰马上醒悟,道:“不错,正是鱼中有毒,不然为何单是小姐中了毒,而我们却没事?”
那伙计惊道:“佛祖在上,我们可是正经做生意的人,这鱼中怎么可能有毒呢?”
冬火一把将那鱼从碗中抓出,汤汁淋漓地送到那伙计跟前,道:“你把它吃下去,我们就相信里面没有毒!”
那伙计道:“原先是没有毒,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下毒……”
“呛啷”一声,泽郎从腰间抽出佩刀,架在那伙计颈中,喝道:“你吃不吃?”
那伙计忙不迭地道:“我吃,我吃……”从冬火手中捧过了鱼,愁眉苦脸地吃起来。那鱼虽然肥美,要吃得快却也不易,几口下去,已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索朗加措从桌上端来鱼汤,让那伙计喝下去。那伙计接过汤碗,几口便喝得底儿朝天。看来除了被鱼刺卡到之外,并无任何不适。
他们这一番闹腾,早已惊动了店老板。那店老板在这古道上开旅馆,杀人越货的勾当都见得多了,知道平安即福的道理,但伙计被人欺负,总是不能不管。当下披衣出来,察看究竟。见那汉人少女晕倒在地,那几个藏人却跟着伙计纠缠不休,忙道:“这位小姐想是得了急病。雅安虽小,镇上却也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各位不如先送这位小姐去就医,免得贻误了病情。”一句话便想将众人打发了。
泽郎心道:“外面大雪茫茫,又到哪里找郎中去?小姐此时适合静卧,若是胡乱搬动,血行加速,毒发得更快。”对索朗加措道:“你快同店家一起去把大夫请来。”
索朗加措道:“是。”对那店老板道:“请!”
那店老板面露难色,道:“此时天色已晚,外面雪又大……”
泽郎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约莫五两左右,扔给店老板,道:“这是定金,如若真能治好了小姐,我们另有重金酬谢。”
那店老板掂了掂银子,马上转忧为喜,对正自站在一旁掏喉咙咳嗽的伙计道:“还不快陪这位大爷去找钱大夫!”
那伙计“啊”了一声,苦着脸道:“……又是我?”
索朗加措不由分说,扯住他臂膀,将他拖出了门去。门开时,一阵风夹卷着雪花袭入,索朗加措将门带上,屋内又是一片温暖平静。
众人商议一阵之后,将莫林安置在客房之中,由夏冰和冬火贴身服侍。但见莫林脸色惨白,嘴唇乌紫,眉间隐隐发青,确是中毒之兆。然而细想来,这一路众人与她同吃同住,如何偏偏她中了毒,而其他人却完好无损呢?唯一她吃了而别人没吃的鱼,却又明明没毒。
泽郎在房中来回踱步,忧心忡忡,不停地大声叹气。为了接这位小姐,他整整四个月都在路上奔忙,从秋天一直忙到冬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直到现在,磨难仍未停止。夏冰想要安慰他几句,却也无从安慰起。
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旺堆急忙去开门,果然是索朗加措带着一名郎中上楼来。那伙计早在进门时便逃入内堂,再也不肯出来了。
只见那郎中二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一条腿微微有些瘸,一张黑黑的圆脸,见人就眯眯笑,看着倒是颇为可亲。泽郎见那郎中年轻,不禁皱起眉头。但仍上前将那郎中拉进屋来,用不纯熟的汉语将莫林中毒的经过说了一遍。
那郎中在床沿上坐下,替莫林搭了一下脉,皱眉沉吟了一阵,用两根手指捏住莫林的人中,使劲掐了几下。莫林仍是昏睡。那郎中搔了搔脑袋,忽然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针来,冒冒失失地向莫林头顶扎了下去。
莫林“啊”的一声,醒了过来。那郎中扎的是她头顶百会穴,气血交会之处,治疗晕厥最是有用。众人见她醒来,都是大喜。
莫林觉得胸腹间剧痛难当,模模糊糊地看见眼前有个笑眯眯的陌生人,正又举针向她刺来,忙道:“慢……慢着。”
那郎中停手微笑道:“醒了便好。我这就开张方子,你照此方吃上三天,包管百病消除。”
夏冰道:“那就有劳先生了。”带着郎中到一边开方子。
莫林方才知道这笑眯眯的陌生人乃是个郎中。定了定神,道:“我的那些……药呢?”
冬火将那些瓶瓶罐罐从包裹中翻出,送到她眼前,道:“要哪一个,小姐?”
莫林道:“左边第……第二个,喂我吃两颗。”
冬火忙倒了水,喂莫林服药。那郎中见了,“喔哟”连声地跑过来,道:“胡闹!胡闹!药怎么能乱吃呢?”冬火见他刚刚一针便救醒了莫林,对他颇有几分敬畏,一怔之下,停在那儿。那郎中夹手将药丸夺过,放在鼻端闻了几下,道:“这是什么东西?”
莫林皱眉道:“肚子……肚子好痛,先吃两颗止止痛,再……再解毒。”
那郎中道:“止痛药?……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莫林痛得死去活来,若有半分力气,她非扑上去掐住那罗嗦郎中的脖子不可,咬牙道:“是曼……曼陀罗……”
那郎中睁大眼睛,道:“曼陀罗?那可是稀罕物事,你从哪儿搞来的?”
莫林满头都是冷汗,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