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41、长生诀

　　这个时代的人夜晚没有娱乐活动，睡得极早，三更时分，已然万籁俱寂。莫林想着以后之事，心绪波动，难以入眠。只见月光明亮，映白了窗户。
　　蓦然间，莫林又听到了那地底下传来的长声惨呼，细听之下，又似乎在哭泣。一边哭泣，一边又似在唱着什么，让人闻之恻然。那人号哭了一阵，声音渐渐止息。
　　莫林心想：“那人被莫仁智囚禁了十八年，我明日一走，莫仁智手上没了筹码，那人定然不会将那‘长生诀’传给莫仁智。莫仁智为了得到那要诀，说不定会加倍折磨那人，又或者恼羞成怒，将他杀了。……如果莫清涟的那把□□对于那石室之锁有用的话，我何不将那人放了？老祖宗莫仁智作恶多端，只怕不得善终，他的罪孽由子孙辈来消解，正是再合适不过。如果□□没有用，我再上来便是。”想到此处，翻身坐起，穿好衣服，来到大衣柜前，开门进入。她一晚上在绣楼之中，到处欣赏摸索莫清涟留下的机关，自然也包括如何启动这架升降梯。
　　瞬间已到达地底。莫林开门走入甬道。甬道之中光线幽暗，但莫林昨夜已经走过一遍，此时不过依样葫芦再走一遍而已。不多时便到了那通往石室的岔道口。那石室两旁的蜡烛又已熄灭，看不清楚石室门上的锁在不在。石室中的怪人显然已经疲倦，不再发出惨呼和痛哭声，整个地底下，安静得只剩莫林的心跳声。莫林屏息凝气向石室走去，脚步极轻。直至到达石室之外，才发现那门果然锁着。于是摸出了莫清涟留下的钥匙，轻轻将钥匙插入锁孔。
　　只听里面忽然传来一阵锁链之声，齐易水的骂声同时响起：“莫仁智，你个狗东西，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老子正在拉屎，香喷喷的屎，你要吃么？”
　　莫林心道：“莫不是他真的在大便？我这么进去，岂不恶心？”当即停手不动。
　　齐易水笑道：“我道莫神医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怕我齐某人的屎尿！怎么样，在教你长生诀之前，先传你射尿喷屎神功如何？”
　　莫林听他说得传神，皱眉退了一步，心道：“就这么进去，只怕真的会被当成是莫仁智，说不定他还真的准备了屎尿来招呼我。——不过那已经是进去之后的事，当前的问题是手里的钥匙能不能打开这把锁。”
　　她轻轻转动钥匙，只听到那钥匙的齿嗒嗒嗒不断变化的声音，心里暗赞：“莫清涟这把□□造得着实精巧，便是放在一百年后，只怕也能得到发明大奖，被小偷奉为神物。”
　　只听里面又传来齐易水的笑声：“怎么了？吓得手发抖了？连锁都打不开了？”
　　钥匙转到某个角度，锁孔中发出咔哒一声，锁开了。
　　莫林在将锁摘下之前往身后看了看，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齐先生，我不是莫仁智，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里面寂静了一阵，齐易水道：“你是谁？”
　　莫林道：“你别管我是谁。我现在已经打开了锁，你如果想离开，就可以直接推门。”
　　“是莫仁智派你来的？派你来戏弄我？”
　　“当然不是。我是真心想救你出去。”
　　“真心？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动弹不得的么？”
　　“动弹不得？”
　　“我被莫仁智挑断手脚筋，被锁链锁住了琵琶骨，你便是将门洞开，我也无法逃出。”
　　莫林心道：“原来如此。所以莫仁智每次进去与他说话，他虽然骂声不绝，却并不反抗。”当下用力推开石门。一股味道扑面而来，中人欲呕。石室内光线幽暗，在靠近西南角的墙根，伏着一团黑黝黝的物事。莫林压住内心的恐惧，注视着那团物事。显然，那是一个人。蓬乱花白的头发遮住脸颊，只在隙缝之中有光泽凛然一闪，标注眼睛的所在。身上被一团乱七八糟的破布包裹着，裸露出来的手脚皆苍黑枯瘦，宛若鬼魅之爪。
　　在莫林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亦在打量莫林，眼睛一眨也不眨。
　　莫林吞了一口口水，道：“你……便是齐易水？”
　　齐易水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石室外听到了你和莫仁智的对话。”
　　齐易水仍是盯着莫林，道：“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听你夜夜惨叫，想必受了许多苦楚，便想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嘿嘿，你把莫仁智想得简单了。”齐易水说到此处，顿了顿，道，“你过来。”
　　莫林不动，依旧靠着门站着。
　　齐易水以手撑地，站了起来。随即响起一阵锁链的声音。只见两根手臂般粗细的大铁链从他的琵琶骨穿过，锁在石墙之上。莫林何曾见过这等惨状？心中不忍，微微别过头去。
　　齐易水嘿嘿笑道：“怕了？”收起笑容，又道：“别怕，已经十八年了，我早就习惯了。”说着，向莫林走了几步。莫林心头剧跳，极想夺门而逃，却又拼命忍住。
　　齐易水只走得两步便停住，那锁链已然绷直，他自然无法再前行。
　　两人隔了四五米，静静对峙。过了一阵，莫林终于开口道：“你可知怎样打开这锁链？”
　　齐易水道：“这锁链是铸死在这石壁里的，除非你有器具将这锁链斩断，或将这石壁打破，我才能够脱困。”
　　莫林点点头，道：“我去找工具。”转身欲走。
　　“等一下！”
　　莫林停住，回头看着齐易水。
　　齐易水道：“你走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莫林迟疑着不动。
　　齐易水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清涟？”
　　莫林一怔，道：“不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
　　莫林不欲再与他纠缠，咬住嘴唇，转身便走。刚转过身去，便呆在那里。

　　一人从甬道之中阴恻恻地踱了过来，身形矮胖，正是莫仁智。
　　莫林脑中一片空白，呆在那里。
　　莫仁智盯着莫林，一步步走近，微笑道：“涟儿，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齐易水浑身一颤，道：“涟儿，她……你……当真是涟儿？”
　　莫仁智道：“怪不得你最近气色不佳，我早跟你说过，午夜子时乃是人体生血气的最佳时刻，你却到处乱跑，把自己的身子搞坏了，却怎么得了？来，跟爸爸回房间去。”说罢向莫林伸出手来。
　　莫林看着他满脸的笑容，心中只觉恐惧之极，竟往齐易水那边退了几步。忽然手上一紧，已被齐易水抓住。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只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是一张丑陋之极的脸，脸上纵横交错，不知道有多少伤疤。一只眼睛极大，而一只眼睛极小，没有鼻子，只有两只细小狭长的鼻孔。嘴唇豁裂，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和血红色的牙龈。适才与齐易水离得远，加之他的脸被头发遮挡了大半，黑黝黝的并未看清，此时近在咫尺，方才看得一清二楚。
　　齐易水凝视莫林，喃喃道：“长得真像，和白玛……长得真像……”
　　莫仁智道：“你快松手，别吓坏了她。”
　　齐易水恍若不闻，凑近莫林，用一种极为柔和慈爱的声音道：“我是你爹，你的亲爹呀。你长得这么大了，这么好看，又平平安安的，真是老天有眼哪……”说着，两滴眼泪从眼眶中流出，顺着斑驳凹凸的脸颊流了下来。
　　莫林见他眼中流露出极为欣喜和悲伤的表情，猛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父亲车毁人亡之后的惨状。她模模糊糊地想：“若是父亲被救活了，不管他烧成什么样，我都会像从前一样爱他。眼前的这个人，被人害成这样，其实非常可怜。”眼里不自禁地有了泪水。
　　莫仁智道：“涟儿，快过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接近这里！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亲生母亲，就死在他的手里！”
　　齐易水不怒反笑：“哈哈哈……莫仁智，你太拙劣了，太拙劣了！你把我变成废人关在此处，无非是想得到我的真传。你帮我养大了女儿，我也答应传你大法，你的目的即将达到，这种拙劣的谎言，不用编了吧。”
　　莫仁智冷静地道：“我说的当然不是谎言，涟儿是我的女儿，十八年来我对她的爱，她自然而然地能够感知。她秉性善良，看你受苦，自然也会有所怜悯。可是你之所以受苦，完全是罪有应得。那个什么大法，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你愿意传我也好，不愿意传我也好，对我来说，涟儿的平安，永远是最重要的。请你放了她。”
　　莫林心念电转：“我若不是白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恐怕这一刻立马便相信了莫仁智。可是，即便我不信他，此时又当如何？无论如何，在时间机器没有运出清涟园之前，我不能露出一丝马脚。”
　　齐易水道：“我真想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颜色！我还想把你这张伪善的面皮剥下来，看看后面到底藏着什么鬼蜮面目！”
　　莫仁智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随你怎么说我好了。现在，把涟儿放开，我看你已经吓到她了。”
　　齐易水笑道：“我被你挑断手脚筋脉，浑身无力，你为何躲得这么远，不敢靠近我？涟儿，你心中也信我，是不是？不然你为何不挣扎？”顿了顿，又道：“今天我见到涟儿，心下欢喜，莫仁智，这‘长生诀’，我传授不可了。”
　　莫仁智双眉一轩，道：“当真？”
　　“当真。”
　　莫仁智道：“我并不知‘长生诀’的真实面目，你若传了我假的，却又如何？”
　　齐易水哈哈大笑，道：“莫仁智啊莫仁智，你当真是小人之心。这‘长生诀’并无什么高深的经文，全是手把手的传授，在活人身上动刀。是真是假，你是多年的名医了，焉会看不出来？”
　　莫仁智思索一阵，道：“在活人身上动刀？若是一不小心将人治死了，那又如何？”
　　齐易水笑容不歇，道：“这难道真是你莫神医考虑的内容？在这地底之下，埋有多少尸骨，你莫神医不会不知吧？”
　　莫仁智看了莫林一眼，道：“你先让涟儿回去休息，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涟儿不必在场。”
　　齐易水大摇其头，几乎将他脏兮兮的毛发甩到莫林脸上，道：“此事跟涟儿大有关系，她若不在，我便无法传授。”
　　莫林心下毛骨悚然：“我不在，他便无法传授，难道他说的‘在活人身上动刀’便是在我身上动刀么？”
　　莫仁智也道：“为什么？”
　　齐易水道：“从明日开始，我要求每日与涟儿共度一个时辰。三个月后，我会将‘长生诀’传授给你。”
　　莫仁智道：“什么？”
　　齐易水笑道：“适才你说得矜持，怎么，这会儿听到要三个月之后才传，又等不及了么？”
　　莫仁智哼了一声，道：“这又是为什么？”
　　齐易水道：“因为我信不过你。”
　　莫仁智皱眉道：“此话怎讲？”
　　齐易水道：“我若先将要诀传授于你，只怕你学成之日，便是我齐易水毙命之时。你既已答应不伤害涟儿，我老齐的命原本并不可惜。可是涟儿这么好端端站在我面前，我这一肚子所学没有传她，毕竟心中抱憾。所以呢，我想先好赖传点本事给涟儿，之后再来教你。”
　　莫林心中暗赞：“这齐易水，倒也精明。”
　　莫仁智上上下下看了莫林一阵，道：“就依你所言。三个月便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