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32、可怕的祖先（2）

　　莫仁智笑而不答。过了许久，才道：“自己的女儿，我当然不会认错。昨日乍一见你，确实是上了你的当，可是你言行举止，与涟儿大相径庭，顾嫂帮你换衣服的时候，亦发现你身上诸般与涟儿不同之处。你不是涟儿，我们早就知道了。”
　　莫林道：“那……那你们还……”
　　莫仁智道：“知道你不是涟儿的人，也就我们三个，其他人都还当你是清涟园的小姐。我们不戳破你，是想看看你接下来意欲何为，不想你先说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莫林见他怀疑，心中略觉紧张，道：“我实在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心中一点恶意都没有，请你们相信我。”
　　莫仁智嘿嘿一笑，道：“那么，你须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你从哪里来？第二：谁派你来的？第三：到这里来做什么？”
　　莫林道：“我……”心道：“这三个问题还真难以回答，说实话的话，他们肯定不信，不如编一个。”嘴上道：“我是从河南来的，家里闹饥荒，才逃到此处，因为听父母说，成都有位叫做莫仁智的神医，乃是我们本家，不但医术通神，心地也极仁厚，所以前来投奔。”
　　莫仁智点点头，道：“那么，为什么要扮作涟儿那般疯疯癫癫的样子？池中那物事又是何物？你又如何将这榔糠大物搬进院子里的？”
　　莫林心道：“刚刚说只提三个问题，这会儿又多出三个来。”嘴上不敢怠慢，道：“我……我只是被吓着了，却不是有意装痴扮呆。那东西……是我的交通工具，是个西洋的玩意儿，途中弄坏了……”越说越觉得言语干瘪，无法自圆其说，干脆便闭了嘴。
　　莫仁智倒似不在意，道：“原来是来投奔的本家亲戚，你想在这儿住下来，那便住下来吧，也好给涟儿做个伴儿。”看了左手边那女子一眼，道，“好了，不说了，吃饭吧。”
　　莫林大喜过望，道：“莫老爷子，你当真是个好人。”心道：“这么多年来，给您老人家烧的纸钱都是值得的。”低下头去，喝起粥来。她自父亲死后，便不曾好好进食，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也不感饥饿，此时吃下几口稀饭，但觉可口之至，忍不住将一碗稀饭喝得底儿朝天。
　　放下饭碗，忽觉身子轻飘飘的，仿佛自己作不得主似的往上升。她吃了一惊，低头看看自己，却仍好端端地坐在八仙桌旁吃粥。再一看又觉得不对，自己竟然又换上了T恤牛仔，和从前一般模样。她又惊又喜，抬头去看莫仁智——哪里有莫仁智？对面坐着悠闲地吃早餐的，却是自己的父亲莫自奕。
　　“爸？……”莫林试探着叫了一声，不敢相信。
　　莫自奕抬起头来，微笑道：“嗯？”
　　“怎么……”莫林四处看看，榴厅之内的陈设，早已变做2002年的模样，那些古今结合的器具，亲切熟稔，“怎么我回来了？”
　　“回哪儿了？”莫自奕问。
　　“回家了。”莫林抬头望着老旧的房梁道。
　　“回家好啊，就盼着你回家呢。”莫自奕微笑道。
　　莫林隐隐觉得家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然而究竟是什么事儿，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了。
　　“还记得这里吗？”莫自奕问。
　　“记得，当然记得，”莫林道，“才走了不久嘛。”
　　“这里是哪里呢？”
　　“清涟园啊。”
　　莫自奕似乎怔了一怔，接着微笑道：“那么，你还记得我们的名字吗？”
　　莫林笑起来，道：“你当我傻子来着，莫自奕教授。我是您的女儿莫林。”
　　莫自奕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一点不错。”收住笑容，又道：“这段时间不见你，你去哪儿了？”
　　莫林道：“我去找你和妈妈……”此时突然心中一凛，想起了那件大事，脸色登时白了。她盯着莫自奕，道：“爸，你不是已经……”
　　门外忽然响起哀乐声。是东悦大酒店传来的哀乐声么？
　　莫自奕道：“我已经怎么了？”
　　莫林定了定神，道：“难道是搞错了，你没有死？……”
　　莫自奕一笑道：“我没有死，我被人救活了。你不知死人是可以被救活的么？”
　　莫林道：“哦。”顿了顿，又道：“那郑伯伯呢？他没被人救活么？”
　　莫自奕不答，道：“你找到妈妈了？”
　　莫林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找到。我弄错了时间。”
　　“你妈妈是尼瑶土司对不对？”莫自奕又问。
　　莫林一呆，道：“谁？谁是尼瑶土司？”
　　莫自奕似乎松了一口气，往旁边看了看。然而他旁边什么也没有。
　　“齐易水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齐易水。”莫林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莫自奕微微笑了笑，道：“很好。”
　　莫林道：“为什么很好？”
　　莫自奕道：“很好便是很好。现在，你睡吧，什么事都没有了，睡吧。”
　　莫林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撞倒在桌上，人事不知。

　　醒来时，莫林睁开眼睛，看到一片黑暗。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懵懵懂懂地躺了一会儿，方才翻身坐起。清冷的月光被阻隔在窗户纸之外，屋内一片昏暗。她的目光渐渐适应黑暗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绣楼之中。
　　明明刚刚天亮，怎地又变黑夜了？而这次，连一星半点火光也不让她看见。
　　双臂有点微凉，她用手抚了一下，忽然惊呆了。她身上除了一块肚兜和一条短裤，竟然什么也没穿！她分明记得昨夜睡觉时，身上穿的是一套月白色的睡衣。除此之外，左手手肘、肩窝和右膝都隐隐疼痛，摸将上去，竟然都贴着膏药，显然是受伤了。
　　怎么会受伤呢？是被人打了，还是跌坏的？她拼命回忆，然而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只记得早上被叫到榴厅吃粥，吃着吃着，便回到了2002年，接着，便是一片混沌。
　　她摸索着下了床，赤足走向桌子，途中踢到了一个椅子，好不疼痛。此时也顾不得了，摸到桌上的油灯，才想到油灯不是电灯，是要用火柴点的。而哪里有火柴，她并不知晓。摸到那油灯的同时，她的幻想也同时破灭了——她仍然没有回到她应该在的那个时代。
　　忽然之间，楼梯上响起极轻的脚步声，一团橘黄色的亮光一点点往上而来。莫林吃了一惊，赶紧退后几步，迅速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惧怕，只觉自己遭际诡异，事事小心为妙。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皮上渐渐发亮，想是有人举着蜡烛走过来察看。
　　又过一阵，床板发出嘎吱一声，那人坐在了床沿上。只听一个声音道：“你也不必装睡，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不过现在夜已经深了，不睡觉可不好。来，把嘴巴张开，再喝一碗稀饭，你就又能做美梦了。”是那老妇顾嫂的声音。
　　莫林知道装睡也无用，便张开眼睛，撑坐起来。果见那老妇手中捧着一碗稀粥，只是毫无热气。莫林此时已明白早上那碗稀粥之中被人做了手脚，故而自己会出现幻觉，之后又无端昏睡。她又是疑惑，又是愤懑，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老妇却不理她，只道：“你喝了这碗稀饭，明日自有说法。”
　　莫林怎能再上当？冷笑一声，把眼睛一闭。
　　那老妇人盯了莫林一阵，忽然用力一推，将莫林推倒在床上。莫林尚未问出“你要干什么”，那老妇将碗往桌上一顿，向莫林扑了过来。莫林大骇，一脚向那老妇人蹬去。那老妇人未及闪开，被她蹬中胸口，叫了一声，跌在桌椅之间，一时爬不起来。
　　莫林见她如此不济，倒也颇出意外，但此时哪容她细想，爬将起来，便向楼梯奔去。才下了两步楼梯，便停下脚步，只见一人举着油灯站在楼梯拐角之处。灯光摇曳，照见此人肥胖的脸庞，正是莫氏回春堂大掌柜莫仁智。
　　莫林哑声道：“莫先生，她……她……”
　　莫仁智微微一笑，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说罢一步步往上走，手中什么物事闪了一下。莫林一瞥眼间，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尖刀。
　　莫林认得这把刀。那也是莫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之一，是莫仁智用来做手术的刀。
　　莫林看到这把刀，恐惧如爬虫一般，慢慢蠕动到她的心头。她忽然想到，那老妇人所做的一切，也许都出自莫仁智的主使。
　　莫仁智往上走一步，莫林便往上退一步。直到有一双枯瘦的手臂从后面扼住了她的咽喉。
　　莫林看着莫仁智，想到他竟如此辜负自己的信任，悲伤和绝望如水涌上心头，一时间眼眶里全是泪水。
　　莫仁智举高了油灯，照着莫林的脸，摇头叹息道：“你别哭，我也是不得已。你既然说你是我亲戚，前来投奔，那么帮我做事也是应该的。”
　　莫林用力挣了几下，那枯瘦的胳膊却不松开。莫林张嘴咬了下去，身后的老妇“嗷”地叫了一声，缩回了手，同时另一只手掌翻上来，响亮地扇了莫林一记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