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33、可怕的祖先（3）

　　莫林回过头去，怒视那老妇。那老妇抚着被她咬疼的手腕，阴恻恻地与莫林对视。
　　莫仁智道：“顾嫂，这位小姐是帮我们做事的人，可得尊重些。”
　　那老妇顾嫂看了莫仁智一眼，便垂下手去，显是很吃莫仁智这一套。
　　莫林抚摸着被打疼的嘴角，拼命忍住眼泪，道：“你若有事要我帮忙，直说便是，何必用这卑鄙的手段。”
　　莫仁智走入房间，将油灯放在桌上，道：“坐下说吧。”
　　莫林犹豫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方才走过去，只见一张椅子的椅背之上搭着她之前穿过的那套睡衣裤，便将那套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莫仁智道：“你不必觉得难堪，你的身体我都已经看过了。”
　　莫林恼怒地白了莫仁智一眼，见他脸上倒也没有猥亵之意。她将椅子拖得离莫仁智远远的，坐了下来。
　　莫仁智要待再说，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到衣橱旁边，敲了敲衣橱的板壁，道：“涟儿！涟儿！”衣橱中却没有动静。
　　顾嫂道：“今天又加了两道锁，估计她出不来。”
　　莫仁智瞪了顾嫂一眼，道：“两道锁有什么用？再加十道她都能打开。有人看着没有？”
　　顾嫂道：“小石子和胖吕在那边。”
　　莫仁智点点头，似乎放了心，回到桌前坐了下来。
　　莫林心道：“怪不得莫清涟不在这房间之中，原来是被关了起来。却不知莫仁智要与我谈什么，连亲生女儿也不让知晓。”
　　莫仁智道：“日间你说你叫莫林，河南人氏，但你说话却无中州口音，喝下幻药后，说的却是正宗成都话。你是成都人，那自是毫无疑义了。你既是成都人，知晓我莫家的大名，到我这里来冒充涟儿，得些好处，那也说得过去。只是你又一上来便声称自己不是涟儿，又说是我家亲戚，前来投奔，又说要给我莫家打下手做杂役，让人好不困惑。我莫仁智活了四十六年，也是头一遭遇到这般奇事。”他将手术刀在桌上叩了两下，又道：“你或是头脑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和涟儿一般先天不足，总之说话颠三倒四，让人无法理清头绪。可是不管怎样，你有一点很好，那就是你和涟儿的长相几乎一摸一样。”
　　莫林心道：“和莫清涟长得一样，又怎么好了？”
　　莫仁智道：“此事本乃莫家家事，原不该说给你听，但若不得你襄助，莫家近日便会有件大麻烦事。”
　　莫林心道：“大麻烦事？又是什么？他说的难道是天花之疫？可如今他不是没染上么？我昨天看莫清涟也是好得很，不见得真染上了天花。”
　　莫仁智叹了口气道：“我少年时在西藏学医，与尼瑶部落的土司之女白玛相好，生下了涟儿，然而当时白玛是当地权倾一方的王子之未婚妻，生下孩子后，竟给那王子发觉。王子在涟儿喝的牛奶之中下毒，我和白玛倾尽全力，才将涟儿的性命救回，只是那毒药已将涟儿的声带灼毁，令她终身不能再说话。我只能离开白玛，将涟儿带回成都。我在成都开医馆，建清涟园，和涟儿相依为命活下来，至此已有十九年。”
　　莫仁智说得简要，莫林却隐隐从那短短几句话中，听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莫仁智续道：“涟儿自幼与本城的一位武官之子缔下婚约，准备明年完婚，哪知一个月前接到西藏来信，说白玛已成为尼瑶部落的女土司，希望涟儿能回去陪伴母亲。我膝下只有涟儿一个女儿，十九年来片刻不曾分离，眼见得她长大成人，又怎么忍心将她送走？”说到此处，细小如豆的眼睛里隐隐泛出泪光。
　　莫林听到此处，已模模糊糊地猜到莫仁智要自己帮忙办什么事情。
　　果听莫仁智道：“在你未来之前，我便和尼瑶土司派来的人谎称涟儿突然患上天花，不能见风，需要加以时日调养。在这段时间里，我加紧买了几个和涟儿相似的女孩，竭力将她们改造，让她们看起来和涟儿越像越好，如果有实在无法改变的体征，我也会说是因为涟儿患上天花，使得皮肤溃烂，无法愈合。只是改造一事，实在需要长期为之，伤口愈合也需要一段时间。那几个西藏来的人越催越紧，我本已决定破釜沉舟，送出一个女孩，然后举家迁徙，即便尼瑶土司发现有诈，再找来时也已人去楼空。只是……这里经营了那么多年，突然放弃，着实可惜。正当进退两难之际，你却突然出现。年龄、相貌与涟儿无不吻合，体征不合之处也只三处，小施手术便改了过来……”
　　莫林越听越惊，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三处贴着膏药的伤处。
　　莫仁智道：“是了，便是那几处。我趁你熟睡，将它们修正了一下。白玛是涟儿的生母，何处有痣，何处有胎记，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的意思，你现在自然已经明白，我就是希望你代替涟儿，去做尼瑶土司的女儿。”
　　莫林霍然站起，哑声道：“不可能！”
　　莫仁智愕然。过了片刻，脸色又和，道：“此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尼瑶土司派来的人天一亮就会来将你接走，我已跟他们说好了。”
　　莫林道：“你不愿跟你女儿分离，却要害了别人的一生。你这种做法跟强盗有什么区别，真是枉称了名医！”她又是惊讶，又是愤怒，说出话来语无伦次。
　　莫仁智将手覆在耳廓之后，道：“什么？我听不明白。”
　　莫林见他神色坦然，竟似全然不觉自己正在为恶，浑身不寒而栗，再不多言，便向楼梯口奔去。顾嫂挪动脚步，挡在莫林身前。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向莫林抓来。莫林侧身一躲，顾嫂抓住了莫林的一片衣角，“嗤”的一声，扯下一片布。
　　莫仁智叫道：“小心，别抓伤了她！”
　　顾嫂微一迟疑，莫林已从楼梯上奔了下去。顾嫂突然跃起，如一只黑鸟一般从莫林身边飘落，只听“喀嚓”一声，顾嫂双腿齐折，跪倒在楼梯口，脸上却毫无疼痛之色，挺直身子，张开双臂，挡住莫林的去路。
　　莫林吃了一惊，停住脚步。莫仁智随后赶上，抓住了莫林脉门。莫林登时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任由他拖了上去，推进椅中。
　　莫仁智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别伤了和气。”
　　莫林喘息未定，心道：“到这地步你还来跟我谈和气。你随意毁去其他女子的容颜，又随意给我吃幻药，将我强留在此处，根本不给别人考虑和拒绝的机会。莫家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但觉心中悲愤异常，已不愿说话，只是眼睛看着窗户，计算着从椅子到窗户的距离。
　　此时，楼梯上“笃笃”声响起。莫林回头看时，骇得几欲晕去，只见顾嫂凭空矮了一截，侏儒般走了上来，她左右手各抓着一根白骨，白骨上套着小小的绣花布鞋。
　　莫仁智皱眉道：“几次跟你说装个木头的假肢，你偏要用人骨。”
　　顾嫂走到莫仁智身边，道：“木头是长在树身上的东西，骨头才是长在人身上的东西。”将手中的两根白骨递给莫仁智。
　　莫仁智看了看，道：“没用了，等会儿再去找两根。”将白骨还给顾嫂。
　　顾嫂接过了，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莫林心道：“原来她身上装着假肢，怪不得下盘如此不稳。这白骨……却不知他们从何得来。”想到此处，不禁毛骨悚然，脸色都变了。
　　莫仁智笑了笑，道：“你不必害怕，你是我莫家的大恩人，我当然不会切断你的双腿，装在顾嫂身上的。”
　　莫林心中怦怦直跳，说不出话来。
　　莫仁智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向外面，道：“那个圆溜溜的东西，是什么？”
　　莫林不答。
　　莫仁智道：“你一早起来，便奔去察看，那物事想来对你极重要了。”
　　莫林仍是不答，心念电转，却一个主意也想不出来。
　　莫仁智嘿嘿一笑，道：“尼瑶土司对于自己的女儿十分宝爱，每年都会派人来探视。这所园子也是她出钱修建的。你若去了，她对你既不会打骂，亦不会设防。她那儿毒药很多，你若实在不想在她那儿生活，可以随便将哪一种药下在她的食物之中。说不定第二日你就是新的尼瑶土司，前呼后拥，风光无限。这种日子，可比在这儿生活好得多了。” 看看窗外，接着道：“你若不想当土司，也可回到这里来。我会帮你保管好你的东西。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尼瑶土司如果不死，你就不必回来了。”
　　莫林一阵心悸：“尼瑶土司说到底是他孩子的母亲，他怎地说出这样毒辣的话来？难道，这才是他让我去西藏的本意？莫清涟是尼瑶土司的女儿，弑母不祥，他自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做。”当下摇摇头，道：“我不会替你杀人。”
　　莫仁智笑道：“你误会了。我在替你考虑，你却把这当成我的私心。你若执意不从，留在此处，最多便是给顾嫂或其他什么人做了假肢；你若乖乖从命，天地就宽得多了。”
　　莫林盯着莫仁智堆着笑的肥脸，一时只觉得恶心之极。
　　莫仁智走过来，拍拍莫林的头，道：“你一天不曾吃饭，想来也饿了，稀饭之中未曾加料，慢慢享用。”对顾嫂道：“我们走吧，让小姑娘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不再多言，走了。
　　顾嫂也跟着走了下去。

　　莫林坐在椅子上，等待那半边身子渐渐回过劲来。那碗稀饭和油灯都放在了桌上，尤显屋内凄清。她虽然饿得没了力气，却坚决不动那碗稀饭，只是对着窗户呆呆出神：“莫家人果然是祖传的古怪，莫仁智对人如此毒辣，对女儿却爱逾珍宝，为了不让她离开自己，不惜牺牲他人。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若逃走，那时间机器却搬不走，无论到哪里，势必要回到这里来。我若不逃，明天就会被送到西藏，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我在入藏的半路上逃走呢？或者我去了西藏后，以看望父亲的名义再回来，是否可以和平解决此事？”
　　一声惨叫声蓦地响起，打断莫林的思绪。听来就是昨夜那人的声音，在清涟园中久久回荡。
　　莫林心道：“莫氏回春堂中的秘密还真不少。这人是病人，还是被莫仁智关押的囚犯？”
　　正想着，忽听身后的衣橱传来响声。莫林微微吃了一惊，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