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23、大爆炸与斗篷人（1）

　　日子平静无波地过了两天。莫林每天起早都恍惚觉得窗子外面忽然有鸟语花香，有母亲晾出的雪白被单或雪纺衫，但凝神一看，都没有。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期盼还是担心。莫自奕仍然会在中午时分出现在餐桌旁，带着思索的神情，脸色灰白，想是仍有症结没能解开。吃完饭便匆匆离开，不跟谁说一句话。
　　第三天早上，已经是十月六日，假期快结束了。蒋婶说要去给莫林添置些上学穿的衣物。虽然暑假的时候添置了些，但那时秋装刚上架，还没开始打折。现在天气眼见得凉了，又是节日打折，可以买上一两件。
　　莫林平时也喜欢到街上闲逛，看看橱窗里琳琅满目的东西，想象它们被自己拥有后的样子。但如今她对这种事情再也提不起兴趣来，反正一切都要重来，那么认真地生活干什么呢？不过看蒋婶兴致勃勃的，也不忍扫她的兴，跟着出门去。
　　出门时，她们看到蒋泉根早早地坐在了柜台前，蒋婶便对他道：“一会儿关了店铺去买点菜，啊。”
　　蒋泉根沉默着不说话。蒋婶一来气，将嗓门提高了：“整日介把店铺当成你的壳，出个壳会死么？”
　　莫林笑起来。
　　蒋泉根皱眉道：“我又没说不去。”
　　“那你就爽利些说‘去’，闷葫芦似的，一辈子都不晓得你心里想什么。”
　　蒋泉根又不说话了，低头看手里的医书。
　　蒋婶还待再说，莫林笑着将她拉了出去。
　　对面的东悦大酒店早已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饭店前不时有小车停下，门童帮着拉开车门，迎出一个又一个打扮光鲜的人。
　　在站上等车时，蒋婶心心念念仍想着莫氏回春堂：“就这么呆乎乎地做下去，迟早有一点铺子要关门。一天来几个客人？有时一个都没有。我那日看到城东一家药店，已经改成了私人诊所，把脉都用电脑，说是看掌纹就能知晓一切病症，病人在外面排队等候，收费还奇贵。就他，脑子死板，一点不知道生财有道。”
　　莫林骇笑：“师婶，那个是违法的，电视上放过，后来被取缔了。什么电脑诊脉，都是骗人的。”
　　“倒不是一定得用电脑。他有不骗人的招式，却不使出来。当年他一针下去，也能救人性命，现在很少用了。即便遇到重症，也只一叠声让他们上医院，再也不展露技艺了。”
　　“蒋师伯的技艺当然是高的，可是现在相信中医的人少。那也是大势所趋，没有办法的。何况莫氏回春堂医疗条件有限，危重的病人，确实去医院比较保险。”
　　蒋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其实当年有人教他各种救命的法门，别说是断手断脚，这病那病，就是刚死的人，也能救得回来，可他就是不肯用。其实老爷故世了这么些年，有什么规矩也该废了，时代变了，死守那些规矩做什么呢？前些年有一次送了个人来，刚刚发生车祸，快死了，他硬是不救，要人家送医院。结果那人在半路就断了气。你说，医者不救人命，那还算什么医者？”
　　“……是我爷爷让他不施展医术的么？”
　　蒋婶这才意识到话说得过了，忙挽回道：“老爷自然不是这样的人。老爷一副热心肠，莫说人了，就是鸡鸭猪狗，他都施救。”
　　莫林笑起来：“又不是兽医，怎么鸡鸭猪狗都救？”
　　蒋婶尴尬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莫林道：“那为什么他不让蒋师伯救人？”
　　蒋婶叹了口气，道：“因为泉根除了老爷之外，另有师承。他那位师父怪里怪气的，救人的方法极其邪气……”
　　“救人也有正邪之分？”莫林奇道。
　　“我哪里清楚这些？我那时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泉根有时半夜悄悄出去，让我给他留门，就是跟那位师父去学医。”
　　“我爷爷不知道这事？”
　　“当然。泉根是老爷的徒弟，怎么能去学别人的医术？当然是瞒着老爷的。”
　　“你呢？你那时知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那时我们俩还没好上，他当然不会跟我说。”
　　说话间车子来了。两人上了车。节假日，车上也没什么人，两人并肩坐着。
　　蒋婶续着刚才的话题又道：“本来这事儿谁也不知道，泉根医术大进，老爷以为是他悟性高，只是高兴，让他担当了很多事情。后来□□开始，铺子给霸占了，老爷气得吐血，一时生命垂危，大少爷——就是你的伯父——怎么都医治不好，看看就要过去了。泉根拿出一排针，给老爷扎了几个穴道，老爷忽然就好了。”
　　“这么神奇呀！”莫林惊叹，想着蒋泉根交给自己的医术，不知道是不是那种“邪术”。
　　“大家正欢天喜地呢，老爷醒后，看到泉根医治自己的手法，忽然大惊，说：‘你这手法从哪里学来的？’泉根低头不说话。‘他……是他教你的？’老爷又问。我们都不知道那个‘他’是谁。老爷忽然挥挥手让我们都出去。我们出去了，但都好奇，于是在门外听着。那时我们住的木板房不隔音，只听老爷又说：‘他在哪里？’泉根道：‘已经死了。’老爷喃喃地说：‘死了？怎么会？他不是永生不死的么？’泉根道：‘他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老爷道：‘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要自杀？’泉根道：‘大概……是因为我。’老爷问：‘为什么？’泉根道：‘因为我请求他把永生的法门传授给我。’‘他不愿传给你？’‘是的。’‘他会为了这个自杀？’‘不知道。’那时我们在门外，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只听到老爷又问：‘你看到他的血了？’泉根答道：‘是的。’‘和传闻中的一样？’‘……是的。白色的血。’”
　　“白色的血！”莫林重复道。
　　蒋婶没有发觉莫林的语气有异，继续道：“对，白色的血。当时我们也很惊讶。只听到泉根在里面说：‘白色的血，很大一摊，已经凝结了。我看见他倒在地上，手里拿着刀，脖子上有很大的一个伤口，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我上去摸他的脉搏，已经停了。’老爷沉默了半天才道：‘他住在哪里？’‘城东。’‘后来呢？’‘我把他葬在青城山了。’‘改天带我去拜祭他。’‘好的。’老爷又道：‘莫氏为了剔除他的影响，不违反天道轮回，经过了这么多年，才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你，竟然回头去走他的老路，还央求他把永生之术传你……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泉根道：‘我只是很好奇，师父，为什么莫氏不愿意传承他的衣钵？不然我们都可以获得永生，再也不怕世间的任何风雨。’老爷叹了一口气，道：‘你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活下去？’泉根道：‘……是的。不但如此，我也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永远活下去。’老爷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怎么还不动手？’我们都不知道他说的‘动手’是什么。很快，我们听到泉根惨叫了一声。大少爷按捺不住，闯了进去，我也跟着进去，看到泉根一只眼中鲜血直流，他竟然用一只镊子把自己的一只眼睛戳瞎了。”
　　“啊？！”莫林惊呆了：“原来师伯的一只眼睛……”
　　“你道还有什么事？都说是□□打瞎的不是？当时我们也惊呆了……哎呀！”蒋婶往窗外一看，忽然叫起来，“我们坐过站了！”
　　莫林瞠目不知所云，她的思绪仍然停在多年前那血腥的场面中，不知道那门外偷听的两个人何以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
　　蒋婶又道：“赶紧下车！下车！”拖着莫林就近下了车。莫林这才反应过来蒋婶的话语，笑了起来。
　　“这可怎么好，再坐回去吧。”蒋婶站在路边，四处看看，道。
　　“不用啦，随便买一件就好。”莫林道，“路边小店多的是。蒋婶，再给我讲讲过去的事，从前可没人说过这些。”
　　“自然没人跟你讲，你爸也不知道这些事。我要不是今天突然想起，也不会提到这些。——咦，今天为什么要讲这些？”
　　莫林笑道：“是说要中兴莫氏回春堂来着。”
　　“就是，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讲的呢？”蒋婶道，“都过了三十多年了。”
　　“师伯救了我爷爷，反而弄瞎了一只眼睛，他一定很怨爷爷吧？”
　　蒋婶摇头道：“一开始是有一点的，后来也就好了。毕竟泉根的性命也是老爷救的。可是后来，老爷去世、大少爷溺水，他都没再出手相救，因为老爷说，就算是他死在泉根面前，也不要泉根伸一只手。而且，泉根瞎了一只眼睛，无法再准确判断微细的距离远近，手术、认穴都经常失败，渐渐地，他的心也淡了。”
　　“你见过蒋师伯的那个师父么？”
　　“哦哟，我才不要见。流着白色血液的怪物，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像他这样。”
　　“是啊，是很可怕。”莫林道，“像这么活上一千年一万年，也是无趣得很。”心里想着那个在西藏的河流边遇到的可怕怪人。
　　“可是泉根，我看他还是想的。毕竟能够多活些年，看看以后的世界，也还是好的。”蒋婶道。
　　莫林道：“师婶，这次我们去西藏，也遇到了个流白色血液的怪人。”
　　蒋婶脸色变了，道：“当真？”
　　莫林点点头，道：“师哥没跟你们说么？那怪人差点把他杀了。”
　　蒋婶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莫林赶紧扶住她，道：“师婶，你怎么了？”
　　“报应！报应来了！”蒋婶道，“我就担心这个！”
　　“担心什么？”
　　“担心泉根的那师父根本就是假死。”
　　“你是说，那个怪人是师伯的师父？”
　　“不是他还是谁？这世上难道还有其他的怪物么？”蒋婶急忙道，“你说他差点把阿超杀了？怎么阿超回来都没讲？”
　　“可能是怕你们担心。”
　　“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给我听。”
　　莫林便把在西藏遇到的事情讲了。蒋婶听了，眼神发直。
　　“怎么你也到现在才讲呢？”
　　“……我不大愿意想起这事，觉得害怕。”莫林道。
　　“回去，我们快回去，把这事儿告诉泉根。”蒋婶说着，伸手拦的。
　　很快，一辆的士停了下来。两人上去了。
　　“莫氏回春堂。”蒋婶道。
　　莫林知道蒋婶素来俭省，竟然招手拦的，显然此事对她来说极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