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情记》小鸟探戈

3、带不走

　　她记得一共遇见过他三次。
　　那一年，她十六七岁，还不懂得怎样涂脂抹粉，在小县城里也并不出众。6月里的某一天，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浪袭击了这个江边的小山城，所有的街道都烧得滚烫，满载着砖头的小货车驶过，掀起一阵阵的烟尘。年初开始，这地方的小货车忽然多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出没着，一直开到城后面的村子去，住在这里的人们渐渐地感觉到，那个决策多年的大工程，终于要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变化了。
　　她记得那天真热。学校里下午提早放学，傍晚的时候，暑气还未消散，邻居家的妹妹便来邀她到城东头的篮球场看电影。那时候露天电影还没有过气，城东城西的百姓走动勤，凑在一起看场电影，就是最高享受。
　　电影已经开场了一些时候。男人们撂起汗湿的背心站在树下乘凉，女人们搬来板凳轧堆在一块儿，真正看电影的却没有几个。远处几个少年行来，翻过栏杆，其中一个走过她身边，忽然侧头问了一句，“电影几点开始的？”她没来由愣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这问题并不太高明，只好摇了摇头。于是他就走开去了，没再多说一句话。她注意到，他脖子后面短短的发稍上，有许多发亮的汗珠。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第二次遇上是在学校对面的录像厅，但也许不是巧合。她很爱看各种打打杀杀的香港片，爱看周润发戴围巾抽雪茄的大佬样，每个星期都光顾这家录像厅。这次看了一部讲不出名字的港片，浑浑噩噩地出来，却看到门口那个背着光的影子，他转过头来，笑了一下，只是光线太暗，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她走到门口，把头伸到日光里面，再转头看他，她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这一瞬间很快就过去了，她走过他身边，没有发生一点声响。
　　他长的不像周润发。但是她觉得，他也很好看。
　　一个月以后，她又遇着他，举着伞，站在路口。这个县城的房子都倚山而建，总有走不完的石阶，将那些高高低低的屋檐错落有致地连接在一起。那日没来由一场大雨，石阶上的青苔愈发茂盛起来，她从学校里出来，与同学合打着一把伞，远远看见他的侧影，一个人站在路口，举着伞。他转头来盯住她，她心里扑通地跳，走近去，走过他身边，闻到他额角上湿漉漉的气息。他把伞举了更高，离开胸前，又放了下来，手握得更紧，没移动一步。
　　数十辆小货车嗖嗖地开过去，扬起一天的积水，她不及避让，被溅脏裙角，还是往前疾走，这个十字路口，似乎比想象中更长，眼睛里蒙蒙一片雨水，看不见彼岸，都已经把脚走痛。
　　放学的人群散去了，他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光，才把裤兜里揉烂的周润发明星照，扔在了路上。他记得一共遇见她十八次。每一个情景都记得。最后还是等成石头。
　　后来又过了几年，山城大举迁移，新的县城在山高头建好了，江里的潮水每夜每夜涌上来，旧的县城渐渐消失了，也许是在她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放露天电影的篮球场、学校边的录像厅、还有最后一次遇见他的十字路口，都缓缓地沉到了江水下边，在很深很深的水域里，那些往事静静漂动着，再没有人提起。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的一首歌叫做《带不走》，每每听这歌，都会想起三峡，进而想起这样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