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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想去哪(原) ...

  •   •他她
      我在H大学的门口载到了这对男女。那天是我正式上路的第七天,对于这座庞大而道路错综复杂的城市多少还有点茫然。男人说出一个地名,我心里凉了一截,那是一个遥远而偏僻的所在。他说不要紧,给你指路,声调抬得很高,小小的车厢都被这声音充满,听得出愉悦。后视镜里看到女孩绯红的双颊和明亮的眼睛,她的头枕在男人的胸前,长发乱成一片。
      我灭了手里的烟,清清喉咙,开动了引擎。前方是一条宽阔而黑暗的公路,看得见地平线,两旁的建筑物低矮树立,轮廓不甚分明,一面面窗户里闪烁着微微的暧昧的光。我的小车在路上奔驰,夜深了,路上只有我的小车,我,和我身后的一对恋人。男人低头亲吻那个女孩,他的手表从衣服袖子里露出来,金属质地的光线忽闪而逝。他的长发遮住了面孔,只见一片苍白的额头。
      指尖再一用力,把方向盘握得紧了些,十七年前的微寻也有这样一片披肩长发,苍白的额头。我冷冷地吸了一口十一月夜间的凉气,车子开了十分钟还没有转出这熟悉的一区。好多地方变化了,连大学里也开始造起了耸立的高楼,仅有一条河流穿过这里,泛着夜晚黑色的清澈,跟从前一样。
      微寻把我的臂膀推开,起身去拿面包。微寻在黑黢黢的屋子里说快吃吧,于是我闭着眼睛摸着柔软的一片,那时刻寂静得只听得见咀嚼的声音。微寻不喜欢说话,他守着我吃完,然后守着我穿好了衣裳,然后送我出门,我们拥抱离别,我们再也见不到。
      终于出去了,陌生的楼宇之间我将车速减慢,男人开始给我小心的提点。我像一个迷惘的孩子,害怕那些迎面而来的十字路口,孤单的路灯的光芒普照不到我要去的地方。我不敢说能不能停下来,我必须向前走,哪怕那是未知的前途。
      身后的女孩终于开口,她用细细的软弱无力的声音打电话。她说今晚不回去了。她也不喜欢说话,仅有的几句说辞令人感到她的徘徊犹豫。柔弱的人儿,便这么轻易地跟了一个男人走,你的脚步太过轻盈,不知道自己会飘向哪里。
      微寻把我圈在手臂里面,我们的头发缠绵在一起。他冰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背脊,像一串湿淋淋的眼泪不懂得忍耐。我们在黑夜里张开眼睛接吻,看见对方闪亮的眸子。风声、雨声,和肌肤摩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细细小小,却震动了耳膜。
      我走错了路。小车在黑暗城市迷了方向。这里,这里。那边,那边。一直往前走,总会看到出口的地方。可惜有的公路是单行道,只准朝着一个方向,后悔了来不及调头,违背了游戏规则,就要受罚。还没有到十字街头,便已经进退不由自己,脚步错乱。
      耽误了我的精神。他她在后视镜里温存,一路默默不语。他她把手叠在一起,一刻也不愿分离。他她必定海誓山盟,等待时间的那把小刀。他前途待定心意还未打上过期时间,她此去生死未知。他想的是将来的欢乐夜,她走的是单行道偏偏不住回头。勇气我亦不缺乏,载你们上路,同样只能一程。
      破旧的陌生的公路向后延伸开去,微寻骑着摩托带我回家。那是异地,十七年前的另一个城市,十一月里的冷风把我的脸刮得火辣生疼,头发如一片妖娆的黑烟四处扩散,我还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付于此夜,娇嫩的肢体在遥远的异地升华为空洞意象。
      现在早已明白,两个人不等于我们,也可能是他她。

      •夜奔
      我本打算小睡,刚刚吞进肚里的汉堡正继续散发着热量,车门便被人打开。
      她一边和手机里的声音说话,一边告诉我那个地址。相当远,现在已是深夜十点半,我走高架,也差不多要花去五十余分钟。可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女人走上了奔跑的道路,便代表她心意已决,不能改变。
      这是二零一六年的早春二月。电台依旧有夜夜笙歌,时髦的流行曲我早已不爱听,而十多年前的歌曲没有人会记得提起,只有肖邦跟贝多芬才可令人怀旧一番。正调到一个波段,传来隐隐的钢琴声,我听出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作品,作者的骨肉都成了一堆泥灰,灵魂还在世间飘转。真是的,电台的音乐不是新近一年之内的街巷小调便是百余年前的古典,那十多年前的流行曲像垃圾一样被时间给冲走,只我们这批人才会谈论。
      女人关掉手机坐在我的身旁,我眼里的余光只能瞧见她眼角淡淡的几丝纹路。略施粉黛,未见得不是一个漂亮女人,十分的瘦,一张嘴唇红似血,却也并非如杂志上的唇膏广告细腻滑润,仍有几道不怎么体面的因干燥而引起的裂痕。我通常认为嘴唇干裂的人必定生活得不怎么滋润,包括我自己在内,连微笑都不那么美满,带有一点嘲讽的意味。这个女人的嘴唇上方,却有一双如水的眼眉。她神情专注地望着车玻璃前方,没有喜悲。
      我知道她不是回家,她是刚刚从家里出来,因为她没有睡意,身体僵直地前倾,思绪已经直直地飞了出去。载过了无数个夜间客人之后,我也逐渐知晓了规律。倒在后座的是都市里的夜归人,一对夫妻出动是为突然发病的儿女,外地来的旅人或有朋友一路指点或与我询问几句,还有酒气熏天的男人横着失意的身体。我载他们到想去的目的地,赚取自己生活所需。
      小车开上高速公路,顿时眼前开朗许多,有沿路蜿蜒灯火做伴。那时候翼可能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坐在他黑色的钢琴旁边。头发凌乱,神情陶醉。小车笔直穿行于城市,快速奔跑,身旁女子的心焦我也能感觉,于是我抿紧嘴唇加大油门,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但或许不是好的结局。翼可只弹肖邦,他不会唱歌,他只有一双跳动的手,比任何人的手都更像一种美丽的外星生物,在琴键上跳着无人领会的舞蹈。电台里的钢琴曲像雨点一般落了出来,路上也飘起了细雨。水珠细若游丝爬上我的车玻璃,迷蒙的路灯散发光晕。那个女人没有带伞。
      橘黄灯光下的雨丝横七竖八地从空中跑落。翼可说你来陪我好不好。女人与我年岁相仿,我不知道她二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或许也有属于她的翼可。女人一定性格坚强果断,她说了那个地址便不再说话,一心一意不肯回头。翼可说了一句话,我便把家离弃,偷偷开门,关门,走下楼梯的时候听见母亲睡梦初醒的脚步,她在叫唤我的名字。
      女人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了这么久,你还得为了一个男人在深夜里奔跑,你的心还没有停顿,而幸福不是一夜之间就如春笋绽放。她崩紧的神经流窜着激动的情愫,爱了多久要重返当天的迷恋,居然易如反掌。翼可一个手势我便应声而去,热烈不减当年,翼可却不知道,他想黑夜里有一个柔软的□□取暖,不顾我的危险和寒冷。
      女人也抽烟,但她不懂得适时地吸放,把这小车内弄得云雾缭绕。我二十岁的时候模样单薄,招了一辆黑车,前座的两个男人问我抽不抽烟。我心里焦躁不安,一遍遍地喊着翼可翼可,我三年未见的人儿,心里从来就不曾放弃过的一段感情,只要你回心转意就能死灰复燃。
      绵长的高速公路像一条地狱里的巨蟒,我的小车掉入深喉,夜间滑行。一路到底,又回到那纵横交织的城市地面上去,就是一方黑黝黝的居民住宅。我一直送她到那幢楼的下面,停车。她依然坐在车里抽烟,拨了号码叫人来接。我在雨里来回走动,惊慌失措,头发湿淋淋地耷在脸上。翼可领我走进房间,陌生而温暖的地方,一切都是黑色的。他摸着我的头发微笑。
      楼下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人影过来付钱。女人打开车门优雅地迈出步伐,点头致意。没有把小巧的手提包遗忘在车上。他们没有拥抱接吻,牵手说话,他与她之间相隔一尺,彬彬有礼。出卖□□好过出卖感情,这么晚了,应召一个男人的呼唤,钱是更实在的。后来我睡着了,凌晨四点钟醒来在他的床上,听见客厅里传来幽暗的钢琴声音。微弱如我呼吸。翼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弹过琴,从来没有要进入我的生活的意图,他在自己的音乐里冷暖自知,茫然无措。辜负了我们这一场夜奔,谁知你奔向的是爱情抑或往事幻象。
      十多年前曾经有男人问我想去哪,那时我还年轻,矜贵得紧。选来选去也没选对了好地方,偏偏还要驻足流连观望,兜兜转转十几栽光阴年华,直到令自己无人问津。如今轮到自己问别人想去哪,选择权仍然是在他人手上的,我能送你一程,却不能断定你此去生死祸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想去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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