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见或不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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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佛珠“啪啦“一声散落，一百零八颗碧绿的珠子顺着石阶往下掉去。
“主子，歇歇吧，都这么多天了，尊上不出屋，您就在外面跪着，什么也不吃……”兰芷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端着一盘子饭菜，我着实没有心情咽下去了。上次回来之后，萧润一句话也不说，回到绯烟殿中便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吃不喝这么多天，每天的折子都是我代为批阅。
他的苦难都是我带来的，他在里面痛苦，我就在外面为他赎罪。
“主子，缁衣密探来报，果真与主子所料一样。果真有人放出谣言，说逆雪公主便是祸国妖龙，弑君杀母，此刻便藏在青丘城中，大街小巷贴满了公主的画像，言语难听之极。不过他们都按照公主您的指示，密探们没有动手。现在所有的仙家都在铜雀台上，要尊上处死公主”
“很好”我手上开始捡拾那一颗颗的珠子，那一珠子便像是我的幸福，全都绷断了，再也捡不回来。
双膝酸麻的感觉随着我的动作又一次的传来。我揉揉眉心，“那些人怎么说？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兰芷神色一顿，强笑着说“那些污言秽语，入不了公主的耳。”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想对策？”我不禁失笑。
“他们说公主原本就是妖龙，是尊上袒护公主才没有诛杀。可是逆雪公主不知悔改，妖性大发，不只亲手弑父还亲手杀母。说您的母亲死状凄惨，雪魄剑生生穿透了心脏。实在是祸国红颜。他们还说公主嫁给过勾陈玄宗……满朝的军队都让神尊诛妖龙、平民怨。”
还是这样，天下的百姓总是这么轻易相信谣言，哪怕根本就没有证据。若我真要杀人，何苦把雪魄剑留下呢？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揉揉发疼的眉心。
“公主有什么对策？”
“计策就是，诛妖龙，平民怨。”我平静的说道。
兰芷大惊，“公主，这是什么计策？”她的声音颤抖。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我死。我早就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我死之后，请你一定要帮我完成我最后两个心愿。”
“公主……不可能，你明明有计策的，我告诉神尊，他一定能够想出办法……”她说这就要推开那扇门。
我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我抬手揩揩嘴角。兰芷急忙蹲下身，让我躺在她的怀里。
萧润做了那么，甚至连母亲的尸身为我也肯舍，我这一条命有什么舍不得的？
“第一件事，救活无邪，等天下平定一定要去蓬莱找到一千只九尾蝶，让它们集齐无邪的魂魄，然后去天帝那里要回无邪的尸身，假以时日，无邪就能复活。
第二件事，照顾好萧润，你和萧润都要活着，告诉他，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让他许我一个太平盛世。”
我站起身来，白发飘扬，眼睛凝着兰芷，“你能答应我吗？”
兰芷咬咬牙点了点头。眼睛中的泪花让我不禁动容。
白七月，你那么想我死，我便顺了你的心意。
也是，都伤过那么多次，死过那么多次，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现在去铜雀台，你一定要拦住萧润，至少，要拦到我死。恐怕那边，所有的仙家已经准备好建木要烧死我了吧……”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把死亡看得那么轻松，轻松的就像吃一顿家常便饭，哪怕吃完之后就是生离死别。
三月的一天，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我逆雪而行。
我变回了人形，一头飘扬的白发不受拘束的的和白雪混为一谈。能在我死的一天下这么一场雪，将所有的罪孽隐藏，我觉得很圆满。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铁甲军，黑色的盔甲下面一双双慌乱的眼神，我一步一步向铜雀台走去，层层的铁甲军在我身边围成一圈，手上的利剑全都指向我，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我动一步，他们便跟着我动一步。
铜雀楼是玄武重地，一千多节拾阶而上，台上围了层层的人，有的是我认识的，有的是认得我的。
一刹那，全部寂静，只听见雪落的声音。大红色的长裙迤逦在我身后，这便是萧润为我做的嫁衣。今生怕是没机会为你披上红妆，来生便与你生死相随。
天空中薄薄的小雪，众人都凝视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台上。四角染着的火焰一点不曾摇晃，没一点熄灭的征兆。那是祝融的火种，千年不息。高高的建木被削的尖尖的，比利剑还要锋利。
我一步一步往台上走去，几千步的天阶，我脚下的炫履应和着红的冽艳的长裙，一点一点蜿蜒着。
鲜红色的布料，柔软至极，天衣无缝，光亮的似乎可以鉴人，顺着我的指尖划过，然后，什么也没有抓住，像是那一天辰碧宫中，我身上淌出来的血，就那样喷涌出来，无穷无尽。我的一生似乎是传奇的吧……
我今生为两个男子披上红妆，穿上嫁衣，没有过一场婚礼，有时候连许诺都变得苍白无力。看着身上的丽艳红妆，不单是为了萧润吧……那一天的辰碧宫，两个红色身影纠缠在了一起，恩爱缠绵。如今，我看着你给她红妆天下，看着你许她白头到老……是不是连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你最最可笑而又卑微的施舍？没有什么脑子再去纠结于这个问题，愁出了三千烦恼丝，还还不够吗？
生时嫁衣为你穿，把我的所有都交给你；死时嫁衣为我自己穿，把你我的回忆全部带走。这是我一生一世最最卑微的追随……
长裙泛着柔柔的光采，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和邪肆，就像是在辰碧宫的那一天，我的血染红的那件衣裙。嫁衣的裙子上绣了九十九只凤凰飞天的图样，细腻的金线，摸上去让人心疼。长长的白发没有时间打理，任由它披散在脑后，今天的风很大，吹着雪色的发丝在空中乱舞，加上美得江山失色的容颜和额间的鸢尾花，整个人都美的诡异，美得近似于邪魅，或许，我本身就是邪魅。
我浅笑着看向周围举剑对着我的铁甲军，只要我一个意念，强大的墨魂之力就会把他们磨得连渣滓都不剩。不是不敢，不是害怕，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只是不愿意，不愿意看着萧润一点一点被自己的理智逼得形销骨立。不愿意在我每天晚上熟睡的时候，他牢牢的盯着我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然后他突然狠狠的抱住我，他矛盾，装作不知道的我其实知道，很清楚。他两难，家国天下教他杀了我，换天下太平；但是他教他不能杀了萧逆雪，他爱她。
我一步一步的穿过天阶下的臣工，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眼睛，一个个的往后退去。我心中一声冷笑，没有人敢拦住我，也没有人能。
水红色的长裙转了一个弯儿，静静地站在铜雀台的中央，四周都是让人胆寒的红莲业火。袍袖挥舞，身边的银光大绽，连雪花都不敢落到肩上。居高临下，胭脂俯瞰天下众生。
“妖龙，你果真藏在城中意欲谋害百姓，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诛妖龙，平民怨！”出列的人是郭淮，主掌法律。
我静静的听着四周的人群响起一片片迎合声，“诛妖龙，平民怨”。手中长长的指甲拂过裙角。
“敢问各位一句，你们说我是妖龙，有何凭证？”我浅笑着开口问道。
“大胆妖孽，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萧逆雪，你亲手弑君杀父，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放过。罪恶滔天，还需人言？”萧逆雪，这个名字，很久没有人叫过了。我有一刹那的恍惚。
“真是好笑，你说我是萧逆雪，又说我是妖龙，你可拿得出什么证据？难道以后的史书上连证据这一条，都要一笔带过，含糊其辞吗？”
我顿觉好笑，周围果真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没有那么多的迟疑，我缓缓的走向正中间的业火。业火是祝融之火与建木烧成，火光红颜，跳下去，便了却了一生的罪孽。
薄薄的红衣，和鲜红的火焰一个颜色，妖娆着。
“是啊，谁能拿出证据？”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我顺着石阶往下看去，果真是兰芷一脸苦相的跟着面容憔悴的萧润。萧润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最后定在我身上的喜服。那样灼热的目光，我承受不住，别过头去。
萧润一步步从石阶上走到台上，守在石阶上的铁甲军和臣工随着他的脚步纷纷跪下，以头触地。黑衣上的金龙仿佛就要破衣而出。
萧润与我隔着一丈的距离，一把把我拉了过来，眼神疏离冷漠的扫过在场所有官员，有的官员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还是那个不怕死的官员开口说道：“天下流言不止，尊上若是袒护妖龙。我三军将士必会军心大乱，而今勾陈国虎视眈眈，若是我们不能处理好这件事，玄武国危矣。”
那人义正言辞的说完这番话，萧润略作沉思，说道：“仙家所言有理，这妖龙是要诛杀。可是这，与本尊的新后有什么关系吗？”
新后？？
我没有说过同意吧……
“这……神尊，她是妖龙，怎么能是新后呢？”哪个不怕死的也疑惑了，摸不着头脑啊。我也是一眼的迷离。
“呵呵，想必仙家是老眼昏花了吧，这是九玄山上的女仙，名叫青颜，并不是本尊早夭的妹妹，也不是那什么妖龙……”他一句话便将妖龙和萧逆雪撇了清楚，随手把我带进他的怀里。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今天下的一场雪。
高台上的火炎烈的燃烧，一边尖利的建木让我心胆具颤。
重仙一片喧哗，萧润趁着我不备，狠狠地攥着我的手，伏在我耳边说，“不许再有下次，一切都让我来。”
“启奏神尊，天下百姓都认定了她就是玄宗纳的妃子，妖龙萧逆雪。且不论他们容貌有多相近，就算不是，神尊也难堵天下众生之口，终生为人诟病，岂能立她为新后？老臣冒死求神尊，诛杀她，平民怨！”不怕死的人站了出来，跪在天阶之上，狠力的叩头，雪白的天阶上一片血痕，带动着身后的百官，也都跪了下去。
萧润握着我的手蓦然一紧，“众位这是做什么？”
不怕死的老臣，脸上满是泪光，“今神尊临领摄政炎帝之职，便应以天下百姓为先，不得沉溺于儿女私情。进老臣冒死恳求尊上，这个女子，不能留啊……”哭声响彻在天阶之上。
我与萧润并肩站在铜雀楼上，多甜蜜的姿势，背后却是红莲业火，一下子就能把我烧的干净。
我脑子里有点迟钝，这些个大男人总是哭什么哭，再者说了，要死的是我，他们哭什么？
萧润的手紧紧揽在我的肩膀，他的眉目狰狞着，我知道，他此刻恨不得全都杀了他们。这个男人有这个能力，我突然不敢轻易地跳进祝融之火，唯恐那红莲业火将我烧成灰烬之后，萧润的疯狂……
我迷恋的看着他俊逸的脸庞，很想伸手把他打结的眉毛抚平，却再也没有机会。可笑我总是愿意为了白七月和萧润做任何事情，到头来，疼惜我的只有一个萧润。
突然一阵骚动，天阶之下一个身穿缁衣的男子，手上举着一份奏章，被铁甲军拦住了，正在蹦跳着，叫嚷，“神尊，神尊，勾陈国的密报，勾陈国的密报啊。”
萧润脸上有些疑惑，我也是一样，按理说有什么密报都要先送到绯烟殿。我在凝神一看，除了脸不一样，这个人如果那上一柄拂尘，穿上那一身道袍，不就是当年那个小骗子吗？他易了容，我飞快的得出结论。
“宣”萧润拧眉说道，玄色的衣袍一挥。
那个小骗子从天阶下飞快的跑上来，单膝跪地，将手中的奏折高高举过头顶，萧润却接过来。我看着一丝笑意在他的唇边绽放出来，随即紧紧的搂住我。
“念，念给众卿听听。”萧润大手一挥，那个折子落在小骗子的身侧，小骗子手脚灵活，趁着没有落地，飞快的抄在手里。朗声读了出来。
我愈发的疑惑，这么好的身手，若是缁衣密探，倒也不奇怪，只是他是小骗子啊，怎么会是这样，他究竟是谁？
“勾陈玄宗白七月今天与朝堂之上，不顾神尊和皇后反对，力排众议，追封已故的唯一一个夫人为宸后，牌位受享宗庙。”
我脑子一个劲雷劈过，已故的唯一一个夫人……是谁？我吗？我的脑子里面像一团乱麻，但看着众位大臣惨白惨白的脸，我知道，是一个好消息。
“众位臣工也都听见了，连勾陈的玄宗都追封了你们口中的妖龙为宸后，你们还敢说朕身边的新后是妖龙吗？”
我忽然间开朗，却又不禁疑惑，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招数？欲擒故纵？不过这火坑，貌似是不用跳了。
天下皆知，勾陈国与玄武国现在水火不容，玄武萧氏有什么错处必定揪住不放。绝好的机会，利用我嫁给白七月和我的妖龙身份，离乱三军，却在最后关头出了这样一份古里古怪的密报。追封夫人为宸后，便是说明他的那个夫人已经死球了，那么我便只能有一个身份，萧润的新后。勾陈玄宗亲自开口追封，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可信。
奏折在官员们的手中传递着，郭淮脸上尽是不敢置信和愧疚，郭淮一直是萧润的授业恩师，此番误解了自己得意的弟子，心中自然是悔恨非常。
天阶下的百官有许多聪明的已经开始改口，“恭祝天尊帝后长乐无极。”诸如此类的话语纷纷在阶下响起，萧润紧紧的搂住一身红装的我，淡看漫天风雪，我心中却是非常的疑惑。小骗子在一边垂手而立，头微微低下，恭敬地很。
“长乐无极倒是不必，方才各位大臣辱及朕的妹妹萧逆雪，玄武萧氏的颜面荡然无存，父神，母后的魂灵都不得安息，朕又怎么能长乐未央？”萧润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抹促狭的笑意，这个萧润，得了便宜还卖乖，笑你个头阿笑。
“老师，您说，污蔑皇族这个罪名，朕要怎么跟各位大人算呐？”萧润的眼睛递到了郭淮的身上，郭淮一凛，所有的文武百官一凛，全部都恭恭敬敬的跪好，幽怨的目光聚集到了郭淮身上。郭淮一生哀叹，抬手擦擦汗，只得上前禀告。
我无暇听他禀告，也知道萧润铁定不会真的罚了这些官员。我只是静静的盯着小骗子，身后是红莲业火妖冶的灼烧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要用生命来燃。我一身红衣，越来越妖冶的美丽。
小骗子依旧垂手立着，没有丝毫窘态，他的坦然，反倒显得我枉做小人。
“启禀尊上，应该打入销魂塔，受九根销魂钉穿骨。”郭淮正色答道。
销魂塔，是玄武国最阴森恐怖的刑罚重地，若说是炼狱恐怖，也不过如此，进去的人，很有再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准确的说，站着进去的，趴着出来；趴着进去的，抬着出来；抬着进去的，灵魂飞出来。
穿骨之痛，我并不觉得陌生，也觉得没有什么恐怖。看着周围那些官员，自称身经百战，此刻还是抖得犹如筛糠。有几个干脆就晕了过去。全然不像刚才色厉内荏的模样。萧润的嘴角划过一丝嘲弄。
“老师，各位仙家，都是国之栋梁，这等刑罚未免过了一点。更何况诸位大臣都是怕朕但与儿女私情误了正事，情有可原。这个穿骨之刑，此番，便作罢了吧。众仙归位吧。”萧润的袖子一挥，百官谢恩，缓缓从天阶上退下。
偌大一片天地，只剩下我和萧润。身后的红莲业火，映衬着漫天的风雪，洁白又罪恶。
他把我重重的压在天阶的栏杆上，只到我腰间的白玉栏杆，重重的隔着我，原本的伤口又被触动，疼得我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微微皱了眉头，忍不住丝丝的抽气。却又不敢推开他，他身上盛怒的味道，我只能静静的承受。
他紧紧的揽住我的腰身，另一只手顺着我的领口，抚摸着柔软的锦缎，急促的呼吸，他似乎急不可耐，把我死死的压紧他的怀里，好像要把我们紧紧的揉在一起。
我的手也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只能攥成拳头，垂在身侧，他的头埋在我的胸前。
“萧逆雪，”萧润连名带姓咬牙的喊出，我一惊，“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决绝，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我心里一惊，想到那天若茵楼中他的疯狂，不禁一个哆嗦。
“不可以，你若是真的离开了，我会疯的，真的会。”
他的臂膀紧紧的锁着我的身子，连呼吸都成了一件技术活儿。我感觉到他的身子热的滚烫，急忙一把推开他，“你……你不是还有事情吗？怎么还不去，你这个昏君”
“逆儿，你今天穿成这样，是不是……同意了？”他箍住我的肩膀，轻轻的摇晃。
我心头一震，别过头去，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漂泊的落雪，随着他的一生叹息，落在我的肩头。
“罢了，我不逼你了。”无奈的语气，衬着玄武国的三千繁华，显得那么凄凉，苦楚。
我没有办法给萧润任何一个承诺，我的承诺太卑微，我的心，太狭小，除了爱，什么都能给他。
我扭过头去，看着铜雀楼下百官的身影，三月的雪，还在不住的下着。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湮灭回忆。
萧润的手帮我整理好衣衫，一下一下穿过我雪白的发丝。
“逆儿，我可以等。可以把什么都给你。”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天阶，高瘦的身体，清秀俊雅，在雪中显得格外落寞，又那么格格不入。
他可以等，我却再也等不到。
我抖抖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远处的风雪，苍白了落寞的身影。
身后忽然有一到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小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见或不见（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