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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见或不见(1) ...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东皇大陆一千年,春,勾陈国玄宗迎娶朱雀国倾女为后,勾陈国举国欢庆,千里红毯铺满了勾陈国的大街小巷,取红妆天下,白头到老之意。勾陈国都每晚烟火不停,玄宗与皇后执手在城墙上听更漏迢递,看人间三千烟火。
      天纵良缘,倾女入宫三月,宠冠后宫,玄宗为她取西天佛祖座下的灵台圣水,为倾女引到荷花池中,种植满塘的芙蕖;
      夺三千丈下的深海鲛人至宝九霄珠,只为倾女作嫁衣袖口上点缀的明珠;
      聚百人在蜀郡开矿,搜集比紫蕴龙王参还要难得的纯色青琅玕,只因皇后一句,‘螺子青黛太淡了,应该添点颜色……’;
      倾女爱听碎玉声,每日便有宫人在辰碧宫碎着一块块琳琅美玉,只为博得皇后一笑;
      传说倾女正巧曾经独到一句诗“红影幢幢映宫墙”,玄宗听后十分喜欢,就把几百年来皇帝寝宫——辰碧宫,改名为“红影宫”。
      朱雀国上下也是欢声一片,正赶上无双公子外出游学问道,琢磨兵法,朱雀神尊欢喜之下,便将天子之权交给了乘龙快婿,白七月,自己上了逍遥台养老去了。
      我手上的笔一颤,一大片墨迹在刚刚写好字的宣纸上氤开,像是谁的眼泪。我也向他求过满城烟火,他却始终没有给过我……
      我随手将纸团成一团,丢出了窗外,上面写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字体轻易潇洒,跟白七月如出一辙,是我原先在勾陈每天磨练来的。现在,我看着我这一手的字,只觉得厌恶。
      当日是谁跟我说,欠我一个婚礼,等天下安定,便补给我的?如今,我每天听着勾陈国日日的欢歌,看着司幽城中漫天的红霞,心中全是那几个月,我每天数着金龙的针脚,数着辰碧宫二百零三块砖墙的空虚寂寞,怎样都无法填补的忧伤,在我心中一点点的腐烂。
      我一点点的说服自己的不甘心,白七月想必也是爱着顾倾城的,不然娶就娶了,还要这么浩大的声势做什么?这样心才不会那么痛。被陌生人伤的体无完肤好,还是被最爱的人亲手杀死好?最残忍的答案,我不忍再想下去。
      门无声的打开,一阵桂花的香风传了进来。我的真身是龙,绯烟殿中有萧润设下的层层壁罩,也并不担心别人会偷窥到,所以龙尾一直没有收起来,我已经能渐渐的适应一回头可以看见一个一人高的尾巴了,现在能够控制墨魂和龙尾了,比如刚刚,龙尾就一直盘在我的身后,安安静静,很是乖巧。
      哥哥的眉眼间都是憔悴,鬓角竟然现了几根银色,想必这两天是心力憔悴。白七月月终于求仁得仁,白虎国一半的政权,勾陈和朱雀的天子之权,如今这东皇大陆,最显赫的便是玄宗白七月了,若不是玄影前几天以天帝之名封了萧润为摄政炎帝,恐怕天下便再也没人能与白七月抗衡了。天人鬼三界,人界和妖界不得互相侵扰,天界统管三界,萧润有了摄政炎帝之称,对白七月也是一种牵制。
      奏折堆满了桌子,萧润扶着额头,跌坐在紫檀木的矮榻上。“□□刚刚又来找过我。”哥哥沉静的声音响起。
      我心头一震,握上他的手,轻叹一口气:“苏将军平日一个爽朗的人,身子也健朗,为何总是在这等关键时刻就要告病呢?这下,大将便又少了一个,再调教一个□□那样的人,恐怕还需要些时日。”萧润的手下原本并没有多少可以用到的将领,大多是纸上谈兵的败类,还有就是按照兵书一板一眼的老古董,玄武的国力在那一段时间里一落千丈。萧润急得不行,后来一个名叫□□的好男儿投入麾下,立下许多战功,被封为将军。据军营里的人说,苏将军是一个怪人,每次受伤都要自己包扎伤口,坚决不假手他人,也因此得到了军士们的爱戴。□□现在已经是玄武国朝堂上的半边天了,我曾经也忧心过,害怕□□拥兵自重忤逆造反,后来见他每天闲暇之时,并没有什么谋逆的迹象,才略略放心。但是这位将军明明英勇善战,可是每到玄武与勾陈作战之时,这位将军却常常重病缠身,不能下床,军心涣散,几次都是险胜。

      “逆儿,而今天下的事情,您怎么看?”
      我略一沉思:“白七月如今虽是一国君主,但实际上,白虎和朱雀的政权都掌控在他一人之手,天帝赐你摄政炎帝之位,便是有意不叫白七月与你为难,也是给他最好的牵制。”我走到桌前,给萧润磨墨。
      “白七月与朱雀联姻,白虎国世子草包一个,奉白七月如同亲兄,他们三国已经成了一体,咱们动不得。”我倒了杯茶塞进萧润的手里,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白虎国兵力不强盛,而且多半都被世子秋本草派去修筑千年雪山上的云烟宫给神尊养老。而且白虎国神尊还在,虽然颐养天年,不问世事,但如果天下大动干戈,他们二位虽然脾气火爆,但都聪明人,不然不会让自己军队跟着儿子一起发疯。所以不必担心白虎。”
      我一边给他整理奏折,一边说着。“但是朱雀不同,顾倾城是朱雀神尊兄长留下唯一的女儿,对她百般疼爱视为亲女,将她过继到自己膝下,顾倾城也是朱雀皇室唯一的公主,不会随意下嫁。此次朱雀和勾陈联姻,想必是两国已经达成共识。”
      “我在勾陈的时候……”我的话语突然一顿,想到那段日子,看着萧润等着我的下文,急忙稳了稳神色说道:“那时我曾经见过他的一份奏折。”我瞥见萧润神色一暗,凌厉的怒气压迫在我的周身。
      “奏折中提到,勾陈国可用的兵马大约只有十五万,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三十万大军。而朱雀国,老神尊之前遵从黄老之道,让百姓休养生息,已经几百年不动干戈,大约连盔甲都被虫蛀了,不可能短时间内恢复过来。想必顶多只有十万大军可以用到。
      况且勾陈和朱雀国的军队不可能那么快就融合到一起去,勾陈的地域潮湿,而朱雀却是连年的阳光普照,士军肯定还会有大批的伤亡。这么一来,就容易得多了,咱们手头的十万铁甲军,再加上我若茵楼的十万密探,也能勉强抗衡。关键是要快,不能等他们两国都准备好了,那样咱们明白这就是自讨苦吃。”
      读了那么多年的兵书,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说不清楚是怎么样的心情。既想帮助我身边的人,又不想那人受到伤害,或许最后摧毁的只能是我吧。
      “你……若是我杀了他,你会恨我吗?”萧润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一点不确定的忧郁传来。
      我心头一震,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真的不会吗?怕是会的,我的立场不明确,摇摇摆摆,优柔寡断,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
      萧润看我半晌不说话,叹了一口气,“罢了,你继续说吧,怎样能快些出兵。”
      “名不正则言不顺,而今你是摄政炎帝,不能盲目出兵落人口实。况且咱们的兵马虽然强壮,可是好日子过惯了,谁会愿意陪着你去发疯。一定要找一个好的借口。”我手上一顿,不再磨墨了,思考这究竟什么借口出兵才是最佳的。
      父君的死虽然是白七月所为,但是这样的玄幻的事情传出去,当初连我也不信,现在更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若是传的不恰当,还会给白七月落下一个发兵的借口,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就更难办了。
      我不再说话,专心的想着一个完美的借口。
      门突然被人推开,兰芷气喘吁吁的进来了。眼神中满是慌乱,头上的簪子都斜了。
      萧润皱了皱眉,兰芷急忙跪下:“尊上息怒,兰芷有要事禀告。”
      “说!”我很少见过兰芷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急忙开口。
      “今天早上,若茵楼的密探在西郊的长安花丛中找到了……找到了尊上母后的尸首,是被人用剑刺穿心脏后死的,那剑,是公主的雪魄剑……”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萧润眼睛变得血红,手中的茶盏被生生的捏碎。
      石灵被人杀死,用的是我的雪魄剑,想必今天就算把所有的消息封锁,明天还是会有谣言流传出去。很快便会有人逼着萧润诛妖龙、平民怨,倒是萧润若是不肯,就会有人煽动军队谋反。
      白七月,你的诡计。我真是佩服,当初我丢在院子里的一把雪魄,他竟然也能想到利用。
      我紧紧握拳,锋利的指甲划破掌心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萧润一路上脸色铁青,从前的冷静荡然无存,父君和母后被同一个人害死,换了谁能平静?我心中对白七月的恨意撕咬着曾经的美好,等着终于把那点快乐消磨殆尽,我便与他势不两立。
      短短的距离,萧润跌下云头好几次,灰头土脸的来到西郊的长安花丛。石灵静静地躺在花丛之中,周围的影卫跪着围成一圈,石灵胸前的血液已经干枯,我的雪魄剑已经失去了以前的光彩,插在石灵胸前,穿胸而过。
      我死死的捂住嘴巴,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出来,毕竟这人,曾经是我母后啊。
      萧润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脚步虚浮,不敢上前一步,眼中的血红,像是发怒的狮子。我明白他心里的恨,多年的冷静教会我此刻一定要静静的想清楚问题,不能意气用事,要不然就会跌进别人的陷阱。这是白七月的陷阱,一个让我们都学会放手的陷阱。
      白七月早在萧润撒开密探寻找石灵的时候,就知道石灵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偏偏就在勾陈国中,偏偏就是他女人的师傅。这样好的时机他理应很早就能用上,可是等到了三个月后,萧润加封为摄政炎帝,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便想出这样一条诡计。
      摄政炎帝,不能随意出兵或是冤枉人,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挑起他的怒火,将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出兵的话,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他所为,就是名不正;若是不出兵,天下人一定以为萧润袒护自己的妹妹,再加上白七月几个月前放的谣言……所有人都会认定萧逆雪就是妖龙。我和萧润真的是进退维谷。
      石灵的双眼上附上一层白绫,脸上神色平淡,应该没有遭到多少痛苦。脸色惨白惨白,身上是大红色的衣服,像是出嫁时的衣裳,静静的躺在白色的长安花丛中。
      满庭长安花,便能一世长安……
      到头来,究竟有谁长安?
      萧润手指颤抖将石灵胸口的剑拔出来,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他急急的把石灵脸上的鲜血擦去,把石灵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从没见过哥哥流眼泪,萧润此刻目眦欲裂,大声的喊“母后”,周围守着的层层密探全部跪下身躯,我也跪在花丛中。
      周围的花丛静静地摇曳,不知悲喜。我心中大片大片的空白和寂寞没有人来填补,双目失去了神采,静静的看着那边一轮红红的太阳一点一点落下,最后,不留一丝痕迹……
      时近傍晚,萧润的眼神已经迷离了,鲜红的血丝暴涨,手上的青筋也凸起来了。周围一片寂静,连树上的蝉也不敢鸣叫了
      最后身边的密探举起火把,整片花丛都是一阵暖暖的红光。
      萧润突然从地上站起,夺过密探手中的火把,果断的丢进了长安花丛中,一片汹涌的红光,整片花丛都开始燃烧起来,石灵静静地躺在花丛中,那火烧得极快,很快整片花丛都化为了灰烬。
      我死死捂住嘴巴,萧润,你这么做,是为了销毁证据吗?萧润那么的聪明,很小的时候便能将天下大势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这么做,只是想保住我,这样,天下人虽然有流言,却始终找不到证据。可是这样做,对他多么残忍啊!父君灰飞烟灭,母亲烈火焚身,什么念想也没有,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记忆。
      红色的火花,就像是夕阳的残照,一点一点的吞噬着整片天际。我看着一片片的花丛就那样燃烧,没有任何腐朽的气味,竟然蒸腾出了长安花的芬芳。
      我看着清丽的长安花在火中一点一点变成妖娆的姿势,扭曲着,诡异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萧润颓然的丢下火把,双膝跪地。
      一场大火之后,什么也没留下……石灵美丽的模样化成一堆灰烬,随风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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