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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八 聂花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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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顾晨得到了一个消息。
四皇女殿下要被送出去和亲了。
至于这真正的四殿下,正抠着荷包里的银两算账。
半个月快过去了。她只攒了二十两。
夜莺这几天来懒洋洋的也不肯接客,她讨的赏钱也少了。去大堂又觉得酒池肉林的令人作呕,只得作罢。这下摸着少得可怜的钱,只觉得懊悔。
听到和亲的消息,她也是沉默的。苏曵歌之前出现的动机,这下也变得不再单纯了——许是看她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回到王城,打乱大皇子的计划。他以为,他真的能吓到她?
笑话。
怕她回去,怎么不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既然有本事弄个假皇女,还怕事情暴露不成?除非……除非,这个要和亲的人,真的是她。想到自己有可能在某一个月黑风高夜再次被拐到不知名的地方,她也惴惴不安起来。有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假皇女,只不过她的离去造就了受人摆布的境况……若是她回去,不过是成为了一颗棋子……
巧的是,就在得到这个消息的不久后,她也接到了一个访客。
顾昔殿下的侍读兼心腹。
聂花容。
聂花容的关系和顾晨可以称得上是冷淡。聂花容从来不讨厌顾晨,却也绝对称不上是喜欢,在恶劣的二皇子的示意下也会欺辱她,弄得她眼泪汪汪。他是聂子昕将军捡来的养子之一,十岁便被送到王城里当侍读。那时,大皇子顾汨十一岁,二皇子顾昔九岁,她才四岁。当时苏曵歌七岁,大皇子的侍读另有其人,只不过是小有名气;等他进宫时,也是三年后了。
在聂花容的到来之前,顾昔一直都不耐烦身边陪读的小太监,暗自羡慕大皇兄七岁时就有了自己的侍读。终于,在他九岁的时候,顾景川一道圣旨,便把他心心念的伙伴送到了王宫。顾汨善文,他善武,而聂花容不仅是大将军的养子,年纪不大天但文地理都有所涉及,让他暗暗欣喜。二人兴趣相投,很快便亲如兄弟。
顾晨一直认为,就是在那个时候,聂花容被带坏了。
一开始聂花容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很欢喜地捏她的脸,逗她笑。
而二皇兄不喜欢他,让他疏远她。而他,就真的那么做了。
她曾经很喜欢的哥哥,却最后跟着亲哥哥欺负她,惹她哭。到了后来,顾晨长大了,聂花容不再欺负她,却也不怎么说话了。同苏曵歌的不同的是,苏曵歌是一开始就没对她好过,而眼前这个,是她原本小时候是真真正正信赖的人,最后还是倒戈冲她“拔刀相向”。
她记得,他说过,我一直很讨厌你。
所以,聂花容来的时候,她一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聂花容属于长得高大威猛的那一类,整张脸永远神色严峻,表情肃杀,看上去不好相处。顾晨记得,小时候极喜欢这一类铁血的男子,觉得他们有男子气概还让人有安全感,还经常抱着聂子昕叔叔不肯撒手。后来……也就那样了。
这样的男子,太冷情。
“你不是要娶任千妙,做丞相的乘龙快婿了吗?”顾晨挑着眉,心中把他骂了一千遍一万遍,语气却还是漫不经心的。那表情似乎在说,本殿下在这过得挺好的,你哪来的滚哪凉快去。
他眉一挑,无奈道:“怎么可能……”
“开个玩笑。”顾晨冷淡地笑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一直关注着苏曳歌的动向,这几日他一直在苏州城里,形迹可疑,我便追查了过来……然后……看见了你。”
他的眼神有点过于小心翼翼,顾晨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她语气强硬地说:“我现在很好。多少人知道我在这里?”
“不多。”他斟酌道,“四殿下在这里比在王城安全。”
安全?安全到今天有四个武功高深的人要暗杀她?顾晨不想提,只是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你应该知道。”
顾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应该知道什么?”
“殿下想和你结盟。”聂花容也并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见顾晨语气不善,只能硬着头皮说。
顾晨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冷漠的脸:“你还是这样啊,二殿下的走狗。”
他唇动了一动,却还是没有反驳。
“我这是怎么了?”她苦笑,刚骂完苏曵歌‘孬种’,又说你是‘走狗’,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不用激怒我。”
“哈……瞧你。”顾晨笑道,“二殿下不是这么和你说的吧。八成……是让你用美人计吧。”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想来也是。我的二皇兄文不行,武还凑合,只会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且风流成性。他当我是那种满脑子情情爱爱的深闺小姐吗?”
“不许这么说二殿下……”
聂花容果然生气了。
真是好兄弟。
“我知道你们二殿下深藏不露行了吧……说说……他说了什么?”顾晨讥诮道。
“他说……比起苏曵歌,四殿下……殿下其实更喜欢我。”
顾晨长大了嘴巴:“所以……所以你就信了?”
“恩。”聂花容认真地点点头,“二皇子殿下永远都是对的!”
顾晨拍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说:“你小情人说的没错,只不过,前提是你这十年没有对我使坏。”
聂花容保持沉默。
顾晨接着说:“我这几日想了想,估计丞相也没那种能耐做下和亲的决定。这是父皇的旨意吧……我已经帮你们想好了。不论现在王城里有没有四殿下,你们不若杀了我,弄一个女子易容成我,爱和亲就和亲去,要杀要剐要控制还不是你们的事?”
“不是这么简单的。”
“丞相和大皇子或许是老狐狸,但是若是他们没有证据也不会如何。就算是发现了,我相信你们也有摆脱嫌疑之法不是吗?”
“四殿下,你是在求死吗?”
“我只是讨厌被你们玩弄。”
“四殿下,相信我。”聂花容突然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嘁,你十年前也是这么说的。”顾晨讽刺地看着聂花容,满意地看到他脸色一下变得生动起来。
七岁那年,顾晨才随着大皇子二皇子上课不久,还体弱多病,大冬天的穿得严严实实,被二皇子嘲笑说是一团“肉球”。十二岁的顾昔那时候心血来潮说是要堆雪人,却怎么也搓不出雪球,便狂言要用雪把她滚成一团,作雪人的下半身,省时又省力。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却依旧跑不过二皇兄的步子,被顾昔抓住狠狠地摁进了雪堆里。
顾昔扯掉了她的袄子。那时,大块的雪从她的衣襟里滚落了进去,从袖子口飞舞了进去,从鞋子缝里钻了进去。雪,无处不在。
她知道,顾昔根本不想堆什么雪人,只不过今天夫子看她天冷也不愿用手炉,说要专心读书,夸她有点巾帼女英雄的架势,他的脸色便变了。她那时候只觉得被夫子夸得暖洋洋的,心中高兴,便以为自己高兴的时候周围的人同样是高兴的。
雪化在了她的肌肤上。她颤抖着,哭泣着大叫:“坏人!坏人!二哥是坏人!”
“谁是你二哥!”顾昔气愤地大叫,“我没有妹妹!”
“你也不是我二哥!你是小气鬼!小心眼!”这句话换来的是更多的落雪和少年抓着雪的拍打。
“你这个卑贱的丫头!”
雪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呼吸苦难了。如顾昔所愿,她已经蜷成了瘦瘦小小的一个球,身上堆满了沉重散雪。她的头露了一半在外面,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却死不承认的哥哥,唇已经发紫。
顾昔看着顾晨的眼睛,哈哈笑道:“狗屁巾帼英雄!果然是狐狸精的女儿!可惜,你母亲已经死了,不能保护你。”
听到这里,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哭叫:“聂哥哥,救我——呜呜……”
等聂花容跑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难受得快睁不开眼睛了。聂花容把她一把从雪堆里拉了起来,不顾顾昔的怒喊,把棉袄强硬地套在她的身上,焦急地呼唤着她,拍打着她的脸。
她微微恢复意识后,只是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兽般地呜咽:“聂哥哥……”
那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聂花容坚定的声音:“四殿下,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是誓言,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那一刻,他的身躯是高大的,他的话语是执着的。就是那一句“相信”,她就天真地认为,他是值得信赖的。
她抱着这种想法,在那场大病中活了下来。
“抱歉。”
一句“抱歉”,晚了十年。
顾晨看着聂花容,看着他愧疚的脸,只觉得可笑:“你错了。我喜欢苏曵歌也不可能喜欢你。而我不可能喜欢苏曵歌。
“我十年前就发了誓。这辈子,我只爱自己。
“既然你的誓言我无法保证,那么,我只好自己保护自己。”
若是你当年不说那一句,只是任由顾昔欺辱与我,那么,我或许还会好过一些。
“我是‘豺狼’。”聂花容沉默了半晌,突然说,“我从小就是‘豺狼’。你本不应该信我。”
“你有封号了?”顾晨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笑道:“恭喜你。是都督还是校尉?”
“是骑都尉。”
豺狼,骑都尉。
“聂大人,那今晚可要留下来?”顾晨食指扣着桌子,摇头晃脑讽刺道,“这春暖阁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去处。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骑都尉,姐姐们可都是眼巴巴地望着呢。”那一回眸一笑,是说不出的讥诮。
他不过是个将军的养子,仗着命好,也能平步青云,成为‘豺狼’都尉,她呢?
她再不济也是个皇女,却被人杀被人胁迫,身不由己。父皇不爱,父兄不疼。她或者,或许只是看在她有和亲的利用价值罢了。
她不爱自己,还能爱谁?
她不会求生,她永远不会求死。她要笑给他们看!
聂花容尴尬地扯扯嘴角,有些狼狈道:“不必了。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
顾晨撇撇嘴。那岂不是他还要来?
聂花容走得爽快,像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拒绝。
这也难怪。顾晨此时此刻,真的是有些心动。她不愿寄人篱下般地呆在这里,不愿过着男尊女卑的生活。她想要变强,想要推翻顾汨的阴谋和顾昔的专制,想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