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满地·顾晨》秭離

14、九 归城（上）

　　聂花容和顾晨秘密会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曳歌的耳里。
　　饶是苏曳歌定力惊人，也忍不住从王城快马加鞭亲自跑来了春暖阁。
　　没有办法，在他眼里，顾晨就是一匹驯不了的野马。

　　苏曳歌比任何人都提早知道了顾晨要被命令去和亲的消息。
　　那个帝王比任何人都要冷血，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如果顾晨去他国和亲了，便不再是那个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殿下。若是知晓了这一切的大皇子和丞相，肯定是会不顾一切，抢在二皇子之前拉拢顾晨的。
　　然而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顾晨如此仇恨着所有人，又怎么会帮他们巩固皇位？
　　四殿下的结局，只会死。

　　***

　　这些日子曲颐天天光顾春暖阁。
　　夜莺再一次成了春暖阁的大红人，一时间好不招摇。

　　曲颐出手阔绰，皮相也是不错，因此阁里的姑娘们都对夜莺又嫉妒又羡慕。

　　这厢嫣嫣领着画眉又在对夜莺淳淳教诲。
　　夜莺没有形象地拖着腮歪坐在圆桌边，耳朵都生了茧。

　　顾晨躲在角落里，偷偷做着每日她都做的一件事。
　　数钱。

　　就差三两了。
　　而今晚也是她与嫣嫣约定的最后一晚了。
　　三两，也正好是她被卖的钱。

　　顾晨一想到苏曳歌，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

　　不过想到自己离赎身只有一步之遥了。到时候自己想办法回到王城……然后呢……
　　继续过着以前那种被遗忘的日子吗……

　　顾晨摇了摇头。

　　她一定要回去……但是要她跟以前一样当傻子，她却是不愿了。

　　这时夜莺那毒辣的眼神已经递了过来：“翠花，你在那站着干嘛！数钱啊！”
　　顾晨这才收了那沉甸甸的荷包，慢吞吞走了过来：“夜莺姑娘。”

　　夜莺眯了眯眼睛：“算了算，也就是今天了吧。姑娘粗略算了算，估计就差那么几两银子了吧。”
　　嫣嫣本就差点忘了顾晨这个人，这时才突然想起，猛拍了一下大腿：“不说我还忘了呢！小翠花，你可有攒够了一百两银子？”
　　顾晨抿了抿嘴：“还差些许。”
　　夜莺冷笑：“这几日曲少可是打赏了你不少，你若是当上小扇姑娘，可得好好考虑了。”
　　这考虑的，自然是去留问题。

　　顾晨知道，夜莺是希望她能留下的。然而顾晨早就做好了决定。
　　画眉看着顾晨那沉静如水的神色，心中了悟：“夜莺，这是人家姑娘自己的决定，不是我们该插手的。”
　　“这春暖阁难不成还容不下她这尊大佛？”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往，夜莺心中更是不快，“别到时候哭哭啼啼找回来，求本姑娘收留你。”
　　嫣嫣插嘴：“也是，翠花你又是哪家的女儿？你一月未归家，此番回家你家人可还认你？”
　　顾晨沉默了。
　　她没有家。
　　她不会称那个地方为“家。”

　　月亮高高挂起，春暖阁又开业了。

　　夜莺最近都兴致盎然，此刻早就盛装打扮好，等待曲少来临。
　　她如今已经被打上了“曲少”的标签，不用再去接那些杂客，赚得却比往日要多得多。
　　商万金作为原来的金主，此刻看着夜莺却吃不到，毁得肠子都青了。只是已他的财力，已经没法包下价格暴涨的夜莺了。

　　曲少如约而至。
　　夜莺挑开帘子，露出惊喜的笑。
　　比她更为激动的是身后捏着小小荷包的顾晨。

　　就差一点了……

　　“夜莺姑娘。”曲颐熟门熟路来到夜莺的门前。
　　顾晨迅速打开了门，把曲颐迎了进去。

　　曲颐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想照例打发顾晨出去，却听见夜莺娇滴滴地说：“曲少，不要给她嘛。”
　　曲颐顿了顿，那手便又把银子放了回去。
　　“夜莺难道是醋了？”曲颐根本不会去在意一个小女婢的神色，随意地走到夜莺身边坐下，“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我的心里装了谁？”
　　夜莺看着顾晨那僵硬的脸，心中乐开了花。
　　你要走，我看你上哪攒那三两银子去！你若是攒不到，便一辈子在这做我的婢女！

　　大堂吵闹，顾晨很是厌恶那淫靡的景象，也不想去趟那浑水。
　　如今之计，只能借了。

　　画眉性格温和，但是确实嫣嫣的人，自然不会借她。
　　而偌大一个春暖阁，顾晨认识的人寥寥无几。

　　她不是犹豫的人，当机立断敲开了安冉之的门。
　　安冉之正在房内看书。

　　“借我三两银子。”顾晨厚着脸皮道，“江湖救急。”
　　安冉之闻言垂了眼，合起了书：“不能。”
　　顾晨急了：“三两而已！你一万两的赎金攒一辈子都攒不出来！你借我三两，日后还你三百两都成……”

　　“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吗？”
　　顾晨当然记得。

　　他说，没有人能帮她。
　　他说，比起江山社稷与国家安危，殿下复仇之心轻若毫毛，恕罪臣不得妥协。
　　她想来都是孤身一人，也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不对。然而这些话在此时此刻，便显得可笑起来。

　　“这便是你所谓的‘行人事，尽天道’？难道大皇子二皇子就该生，我就该死？”顾晨阴狠地盯着安冉之，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来，“可笑，可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生来被人嫌弃，被人算计。我没有害人，便在睡梦间被人押至这地方——我便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我就活该进青楼？”

　　“再说你安冉之。你说你是罪臣，可是你做错了什么？若真是有错，错的难道不是你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兄长，难道就该做一辈子的奴隶？别跟我说你不恨，别跟我说你命注定，我顾晨才不信这命！你堂堂男子汉，却蜗居在青楼伤秋悲月，弃你家人族人不顾？你若家中有女子，恐怕也已经如你一般在青楼卖笑了吧……
　　“你们都错了！若没有我，恐怕大皇兄，二皇兄早就斗得你死我活了吧。可怜皇家血脉，竟是必须弑亲才得以生存！我忍辱负重至今，早已看透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表面上仁义道德，私底下不过不想惹祸上身罢了。”

　　顾晨也说累了，自知失言，却再也无法压抑住挤压数年的愤怒。
　　安冉之此刻已经呆住，脸色苍白，不知言语。
　　“就此别过，安公子。”顾晨冷笑离去，“有没有你，都不会改变。你就看着我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鬼地方吧。”

　　离了那安静的院子，顾晨又陷入纷扰嘈杂的世界。
　　男子女子的调笑声，暧昧声，喧哗声……

　　那样的生活不属于她。

　　她可以是痛苦的，却不能像他们一样碌碌无为。

　　没有人生来就该悲惨的。
　　顾晨想着自己的出世，心中坚定地说。如果上天不能让她获得幸福，她便要自己夺取幸福，无论手法是不是顺应天道。

　　有客人从大堂去后院散散步，醒醒酒，看见顾晨便拉住她：“小娘子，怎么孤身一人？”
　　顾晨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他，只是问：“客人可有三两银子。”
　　那人看上去并不富裕，却还是被顾晨那双清澈的眼晃住了心神，迷迷糊糊从衣襟间掏出三两银子，递给顾晨。他刚要去搂她，却扑了个空。
　　顾晨十分郑重地接过银子：“谢谢客人。小女子身陷此地，这三两银子虽然不是大数目，却对小女子至关重要。”
　　“三两也是钱啊！”那客人还要再来拉拉扯扯，却没走两步便倒地不省人事。

　　顾晨心中轻松了不少，掏出那荷包放入那三两银子。里面的钱被她换成了银票，她却觉得依旧沉甸甸的。
　　她正要去找嫣嫣赎身，便觉得手一空。
　　哪个不要脸的敢偷她的钱！

　　她怒目相视，却见少年一身红衣咧着嘴吧笑。

　　苏曳歌晃了晃那荷包：“我还真是低估了殿下的赚钱能力。殿下的小小心意，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顾晨险些晕了过去，怒骂道：“你这小人，快把银子还给我！”

　　苏曳歌自然没有给她的意思。
　　少年显然是风尘仆仆而来，眉宇间都带着倦意，那眼睛却是贼亮贼亮的：“我看你在这住得挺好的，不枉我费尽心思瞒着所有人把你藏在这里。”
　　“还我！”
　　“殿下不要忧心。待一切尘埃落定，曳歌定会带殿下离开。”
　　顾晨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去，她的心都冷了：“你把我搞到这鬼地方，到底想做什么？”
　　“你父皇叫你去和亲。丞相已经安排了替身替嫁，至于别的，你知道便没有好处了。”苏曳歌依旧笑眯眯的，秀美的脸蛋在顾晨的眼里却犹如修罗。

　　“你们干脆杀了我好了，还费劲心思搞什么偷梁换柱。”顾晨闭了闭眼，“如今既然撕破了脸了，大皇子想必也无所顾忌了吧。”
　　苏曳歌道：“我不会让你死，要死也是那个替身死。只是四殿下，难道你就不能放弃皇位吗？”
　　“若是几年前，能……现在，却是不可能了。”顾晨冷冰冰道，这不都是你们逼我的吗。

　　苏曳歌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是为什么他把她带到这地方啊！她若是此刻在王城，恐怕是连渣都不剩了。
　　然而对上那充满恨意的顾晨，年少的苏曳歌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才会懂。

　　大皇子此刻找不着他，肯定要怀疑他了吧。
　　他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中挂着的那张月盘，月色真好呢。

　　苏曳歌不能等了。王城内的局势太紧张，他不能久留。
　　他只能说：“不要相信聂花容的任何话，也千万不要回王城。你若信我，便等我。”

　　顾晨知道苏曳歌这是要离开了。
　　带着她辛辛苦苦挣来的一百两。

　　苏曳歌刚转身，她便幽幽道：“苏曳歌，你可知道我喜欢过你？”
　　苏曳歌呼吸一紧。
　　“可是……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