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满地·顾晨》秭離

12、七 虎落平阳（下）

　　她也不知怎么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怎么这么没用——”顾晨毫无形象地大哭，“在皇宫里没人正眼瞧我，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连路都走不好。”
　　安冉之听了哑然失笑，慢慢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里的疏离散去不少：“殿下若想骂我是狗，不必这么拐弯抹角。”
　　顾晨擦了擦眼睛，嘀咕道：“我才没有说你，我说的是苏曳歌那走狗……”

　　“殿下若是想走，至少等吃完中饭雨停了再走不迟。”
　　顾晨闻言狐疑地抬头一瞧：“我不饿，也不怕雨淋，你让我跑？”
　　安冉之白玉般的脸上那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你跑了我也拦不住。只不过你没跑多少里就又会被别人抓走，卖到别的院里。你身无分文，孤身一人，就凭你那两条腿是怎么也走不到都城的。”

　　听了这话顾晨也没生气，略一思索便平静了下来。安冉之说的没错，而她只是太害怕了才会做出方才那般惊慌失措的举动，其实自己也知道以现在这个情况根本无法离开。
　　“谢谢。”她微不可闻地细声说了句，还是被安冉之听见了。
　　安冉之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记住，逃避是最幼稚的办法。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沦落到春暖阁也是形势所逼。既然你和嫣嫣打了个赌说要成为小扇姑娘，当务之急是先攒够那一百两赎身。”
　　顾晨点了点头，忽又好奇道：“冉公子在这已经两年了吧……难道还没有攒够赎身钱吗？”
　　安冉之微微一笑：“我可比殿下值钱多了，我的赎金是一万两白银。安某不才，至今积蓄只有五百两。”
　　“……”顾晨无语：这家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不过诧异归诧异，她还是不会草率地说出日后帮他赎身的话来，毕竟她自己自身难保，身边这个看似善良的男人还指不定是不是包藏祸心。

　　等到了山头上，已是巳时。
　　曲颐和夜莺正坐在一块灰色的巨石上等他们，相谈盛欢。曲颐口才很好，逗得夜莺没有形象地放声大笑。
　　顾晨还没走近，便看见夜莺冲她高兴地招了招手：“你们终于来了，我都上好香了，这就回去把。”
　　什么！刚上来就要下去？

　　似乎是看到了顾晨那不可思议的神色，曲颐心中笑得打滚，面上进退有度道：“夜莺姑娘不急的话便留下来吃完斋饭吧。冉公子和翠花想必也有些疲惫。”
　　“疲惫什么？”夜莺不高兴地嘟起了嘴，“我都在这等了好久了都没喊累，他们刚来你就叫他们休息。”
　　曲颐看了看三人，似笑非笑：“因为冉公子和翠花是弱不禁风的美人嘛。”
　　安冉之和顾晨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又不好意思做出恶心的模样。

　　顾晨三人是春暖阁来的，自然不好与曲家奶奶曲家和夫人共进午餐。曲颐有些失望，还连连许诺夜莺晚上会去看她，羞得她脸颊粉红，美艳不可方物。
　　顾晨打心眼里替她高兴，这曲颐比商万金长得好看又多金，光是想想心里也舒坦不少。
　　只是这一次，希望曲家大少不要被人切断小指了。

　　正在这时，曲颐忽然收了那笑眯眯的表情，神情一肃，只听安冉之一声“小心——”我便被狠狠推了一把，吃了一嘴的灰。
　　四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右手持剑，目光阴狠地看着顾晨。
　　夜莺惊呼：“曲少，他们可是冲你来的？”
　　曲颐已经全然没有初见那时的萎靡模样，神色冰冷间还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他只是冷冷一笑，轻轻地挥了挥手，便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从树后走出，和那四名蒙面的刺客缠斗在了一起，看上去皆身手不凡的样子。
　　只有顾晨知道，那四人虽没有说话，那眼神却总是冷冰冰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丞相觉得我被驱逐到这个地方还不够满意，已经大胆到杀害皇家血脉吗？

　　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她不敢想，因为如果这是真的，她永远也回不到那冰冷的皇宫了。
　　没有人想让她回去，也没有人会因为她而有所顾忌。
　　若她离开春暖阁孤身一人，恐怕活不过一个时辰。

　　安冉之拉着迷茫的顾晨和夜莺，曲颐站在一块。安冉之像是丝毫不担心，但是曲颐却有些紧张，让顾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很明显，他觉得那四人是冲着他而去的。
　　她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这种巧妙的误会——这四人竟然都没有开口，而她正好阴差阳错地受了别人的保护。

　　眼见众人僵持不下，黑衣人中有一人咬牙道：“此地不宜久留。”
　　语毕四人就像滑溜的泥鳅一般猛地从那几个家丁身边滑开，几个跳跃下了山。
　　曲颐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几名家丁打扮的男子点了点头，迅速隐藏到了暗处。

　　安冉之见状道：“那四名刺客似乎是曲少的仇家，可是曲少手中握有他们想要的什么东西？”
　　曲颐又挂回了先前那漫不经心的笑脸：“我曲家家大业大，想要谋财害命的人可不少。”
　　这件事便无人再提。

　　曲颐此刻已没有了攀谈的心思，只是多看了安冉之几眼便去陪家中人了。
　　夜莺见曲颐没有照顾她下山回春暖阁的意思，不免有些失望。还好此刻午时为至，夜莺又不喜山上食物，三人便慢吞吞走下山去。
　　顾晨也再也不敢有逃跑的念头了。
　　她偷偷地撇了撇安冉之，心道：之前是我冲动了。这家伙可是春暖阁唯一一个认出我身份的人，我若要走，至少也要封了他的口才是。
　　安冉之察觉到顾晨的视线，回以一个极淡的微笑。然而看着这微笑，顾晨想到的却是那日他轻薄她时掩饰不住的不屑。
　　伪君子。
　　那一点点令人脸红心跳的旖旎瞬时散去，顾晨决定还是讨厌他，无条件讨厌他。

　　夜莺这回没走几步便累了。
　　安冉之只好背着她继续走，看起来还是神色如常，没有疲倦之色。
　　夜莺闻着男子发间的清香，忍不住把玩起他的一缕头发，娇嗔道：“冉公子，我或许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姐妹心仪与你了……”
　　顾晨不禁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听着。
　　安冉之没有回答。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侧的顾晨，见她一脸好奇又紧张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夜莺的声音也伤感起来：“若是能早些遇见冉公子，想必夜莺也是会欢喜公子的……”
　　这是在表白吗。顾晨怔了怔，险些摔了一跤，却被身边的大手微微一扶，还是站稳了。

　　夜莺白了顾晨一眼，想说的话一下子又忘了。
　　三人沉默地下了山，夜莺提出要在外头用饭。
　　夜莺是春暖阁的红人，自然不缺银两。三人来到如意楼的时候，里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待夜莺走进了如意楼，如意楼又忽得变得安静了。

　　“是夜莺姑娘。”
　　没有人不认得夜莺姑娘。

　　那些眼神——爱慕的、讥诮的、欣赏的、鄙夷的……落在了夜莺的身上。
　　夜莺只是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她只是冲着那呆愣的小二柔柔道：“小二哥，可还有二人的位子嘛？”
　　小二痴痴傻傻地点了点头。

　　小二引夜莺入了二楼的座。顾晨也想坐下，夜莺却道：“翠花，你身为我的婢女，是不是该服侍我用饭啊。”
　　顾晨只好僵硬地站在她身侧后方，低下头去。
　　这地方鱼龙混杂，她可担心被人认出了去。

　　还好所有人的目光只钉在夜莺那姣好的容貌上，无人在意顾晨，反而对俊朗的安冉之纷纷投去嫉恨的眼刀子。
　　安冉之看了看顾晨难看的脸，还是在夜莺的对面落了座。

　　等到二人开始用膳了，夜莺也没叫顾晨伺候她，而是自顾自细细咀嚼着，斯斯文文的，吃得津津有味。
　　顾晨本就又累又饿，见夜莺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不由得恼了。
　　自己虽然不受宠，到底也是正统的四殿下，没有珍馐佳肴，却是很少饿过的。如今因那阴险的苏曳歌落到这番田地，日日担惊受怕，如今连口饭都没有了。

　　“冉公子，难道菜色不合你口味？”夜莺见对面的男子竟看着自己后方，不由得疑惑道，“夜莺不了解公子的习惯，倒是夜莺疏忽了。”
　　“没有的事。”安冉之收回了眼神，“冉某只是在想些旧事罢了。”
　　“旧事？”夜莺眯了眯眼，口无遮拦地问道，“敢问冉公子跟那曲少可是旧识？”
　　安冉之抿了抿嘴，还是点了点头。
　　夜莺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那看来夜莺是没有想错了。冉公子也不必介怀，谁没有一段不能言说的过去？更何况，夜莺倒觉得被人压一回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冉公子如此风华，只是在春暖阁里弹弹琴教那些愚钝女人倒是浪费了……”
　　安冉之的脸一会青一会白，显然也是觉得难堪极了。

　　顾晨不由得大惊：这安冉之原来曾经和那风流曲少有一腿。
　　难怪今日那曲少叫他极为亲密，还按时自己与他曾经交情不浅——这都被压了，还能浅吗！

　　安冉之动动唇，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往事不必再提。”
　　夜莺笑了笑，“夜莺知晓了。”

　　安冉之迟疑着动了筷。

　　罪臣自身难保，恐怕没法让四殿下饱餐了。
　　顾晨还饿着呢！一桌子美食却只能看不能吃，顾晨瞪着安冉之。等他眼神递过来时，她愤恨地对着他做了口型——虎落平阳被犬欺，被犬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