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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七 虎落平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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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万金过了好几天才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
画眉说,他前日被人切断了小指。
顾晨闻言,淡淡一笑。
夜莺嗑着瓜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也不见得有多心疼。
画眉说:“夜莺这是疼在心里。”语毕,便有一堆瓜子袭来,逼得画眉连连道歉。
商万金再也没有提替顾晨赎身的事,只是摸着夜莺的脑袋听她唱歌笑闹,神色也是淡淡的。夜莺却与往常一般无差,仍是撒娇,高兴的时候一口一个“商郎”。
只是那以后,商万金再也没有来看过夜莺。听说,他改爱上了百灵的歌喉,倒是前所未闻。
夜莺听到顾晨说商万金“去了百灵那儿”的时候,重重地哼了一声,发了不小的脾气。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洗漱,批上裘皮大衣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
她冷着一张脸:“寒山寺,上香。”
顾晨了然。画眉昨日便告诉她,每当夜莺失了一个熟客,便定要去寒山寺上一次香,美名其曰是祭奠他们作孽的灵魂。顾晨见夜莺磨牙磨得恶狠狠的,聪明地没有说话。走到春暖阁的门口,却见安冉之撑着伞站在外面。
听到了脚步声,他回眸一看,微笑:“夜莺姑娘,可是要去寒山寺?”
“是。”夜莺点点头,“冉公子早。”
“不知冉某可否结伴而行?”
夜莺愣了愣,还是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哼道:“当然。”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安冉之自然地走近了,为夜莺撑伞,笑道:“雨地泥泞,怕是不好走,可要坐马车?”
“不必。”
夜莺素来只爱挥金如土的大爷们,对春暖阁里的冉公子虽是知晓,却并无好感。平日里听阁里的丫头们都对这书生模样的男子暗暗爱慕,如今如此近距离见了也是不由得有些局促。好在安冉之只是平淡地问她近日的状况,并无不妥,她也渐渐放宽了心。
安冉之不经意回头看向身后被忽视的顾晨,却见顾晨直勾勾地盯着他,头发和衣服都微微地湿了。他抿了抿嘴,道:“翠花,天凉,回去拿把伞再出来。”
夜莺却很快接口道:“反正雨也不大,翠花就这样跟着吧。寒山寺也不远。”
安冉之不再说话,扭过了头。
行过了几条街,雨也渐渐大了起来。顾晨伸出手掌,看着雨水顺着掌心滑落,心中竟是愉悦的。
她还是自己。
她不会就这样顺了他们的意。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安冉之的身上,目光里满是审视。
这个来历不清不楚的男人,并没有在那三天里欺辱她……相反的,仿佛是在顾忌着她的身份,一言一行里都带着疏离。
那暧昧的一句“我要调教你”,似乎只是梦里的呓语。
看来,他不想被卷入她这趟浑水。
这样的男人,或许聪明得可怕。
倒也不是,他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一个选择——这天下又有谁会支持她?
她没权没势没钱,又不受宠爱,从小到大便被两位皇子压制着,被人淡忘。她费尽心机利用苏曵歌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打破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平衡,到头来还不是没落个好下场。就算她现在回了皇宫,大皇子轻飘飘一句“不知廉耻”便能让父皇把她又打到牢里去。如今,她的父皇根本就没有想起她,而苏曵歌,则是这次事件的策划者。
如果他们想让她在这里呆到老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她们只是在逼她。
但是要让她像自己的皇兄投诚,那是她死也不愿意做的。
这时,狭小的巷子里突然想起辘辘车轮声。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中年男子驾着马车正缓缓驶来。远远看到他们三个,他便礼貌地嚷嚷:“前面的兄台,可否带着家眷和丫鬟让个道?”
顾晨皱起了眉。
让道?
这事她可从来没有做过。
哪知安冉之却没有这傲骨,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了墙边,朗声道:“请。”再看夜莺,虽是也有些许不满,只是见那马车虽然简朴却精致,家奴又态度谦和,来人定非富即贵,倒也识趣地让了道。
顾晨却很快挣开了安冉之,走到原来的地方,不屑道:“自古以来都是先来后到,哪有让道一说?今阴雨绵绵,这巷子又如此狭窄,若是让道岂不是要溅了我们一身泥污?看你们行路缓缓,不似有急事。你们既没理又没由,我们又凭何要让?”
“好一张利嘴!”车夫皱眉,“只是既然你家公子和夫人都没说话,你这样岂不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败坏自家名声?”
“我跟他们非亲非故,不过是同路人而已。”
“让她走吧。” 车夫又要辩驳,马车内的人却轻笑道。他撩开帘子,眨眨眼看向边上的安冉之和夜莺姑娘,咧开嘴角,“冉,好久不见。”
安冉之冷淡地看了看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冉公子,昔日一别,本少自是想念。”挑开帘子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眼角上挑,面上带着丝颓靡之色,显然是沉迷酒色之徒。
顾晨眼睛滴溜溜一转,暗自琢磨:安冉之显然是忌讳来人的。若是抓住了这个把柄,还怕他不帮她?
只见安冉之拱了拱手,漠然地说:“曲少,好久不见。”
曲颐啧啧两声,笑眯眯道:“看来如今冉公子早已不同以往,又有美娇娘陪伴又有丫鬟伺候,当真是风流快活,让小弟我好生羡慕。”
“曲少是误会了。这位是阁里的夜莺姑娘和她的侍女,翠花。”
“曲少好。”夜莺微微欠了欠身子,“奴家便是夜莺。”
“姿色也算上等……”曲颐打量了她一下,哈哈笑道,“不若去我们府上做我爹的第十七房如何?”
夜莺脸一下变得煞白:“曲少……奴家不敢高攀……”
“玩笑话而已。”曲颐像是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又把目光投到了顾晨身上,“翠花翠花,名字倒是俗气……只是这张脸,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顾晨愣了一愣,暗自摇了摇头。她并不认识曲颐这号人物,想来曲颐也不曾见她,至多只是见过画像。只是曲颐这种男人见过的女人何其多,又怎么可能会想起她?
果然没过一会儿,曲颐便不再想这一些,继而好笑地看着安冉之:“冉兄,怎么对小弟如此生分?”
“我没有你这种小弟。”安冉之本不欲答话,却见曲颐嘲弄的眼神也不由得心生薄怒,语毕便拔腿离去。夜莺犹豫了一下,跺跺脚便拉着顾晨追了上去。
“哪种小弟?把你拆骨入腹的小弟?”走到巷口也听得见曲颐洪亮的嗓音,让夜莺和顾晨生生顿住了步伐,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走着。
曲颐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乐道:“真有意思。”
没走一会儿,顾晨面无表情地说:“我以为冉公子不过是个琴师。”
夜莺咂咂嘴:“青楼这种地方谁没有一个故事。这是天大的八卦!我们春暖阁眼高于顶的美琴师是个断袖,真是不得了。”
顾晨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想着怎么能攻下安冉之这座城池,让她回到王城。
为什么是他?
呵,因为她看得出来,这春暖阁里,只有他和她一样……是恨不得想要逃离的。
曲颐吗?
她勾起了嘴角。
寒山寺果然不远。
安冉之走在前面,夜莺和顾晨走在后头,三人慢吞吞地走,也在一个时辰后到了山脚下。顾晨却是从未走过这么多路,走得直喘气,让夜莺好一番嘲笑。
安冉之倒算是体贴,提议在山脚下的亭子略略坐一会儿,再爬山。
顾晨心中叫苦不迭。这安冉之和夜莺都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就不会累?
夜莺突然说:“翠花,你以前不会是哪家的大小姐吧……这点路都走不了?”
顾晨正色道:“非也。我家里很穷,上头的兄长的吃不饱穿不暖……只不过我从小体弱多病,母亲都说我不大好生养。”
这一句话说得她脸不红心不跳。夜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边安冉之已经开始轻咳了。
坐了一会儿,果其不然的,马车声又响起。曲颐探出头来,惊奇道:“好巧,冉兄,夜莺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夜莺皱着眉喝道:“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曲颐苦着脸陪笑:“冤枉啊姑娘,在下本是去家里的铺子巡视了一番,准备过来接我母亲和祖母,却见到你们三人坐在这里,这才好心来招呼,可不是故意跟着你们。”
夜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既然如此,招呼也打了,那你怎么还不走?”
“就走就走。若是夜莺姑娘不介意,不如就坐我的马车上去吧。”曲颐笑嘻嘻地说,“看一个大美人走了这么远的路的,倒叫人怪怜惜的。不如夜莺姑娘同我多讲讲阁里的趣事,下次也也多多光顾阁里的生意。您看可好?”
若是能揽到曲颐这个挥金如土的大主顾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夜莺听了怔了怔,很快就点点头:“有劳了。”
然而曲颐却好似并没有看到安冉之和顾晨,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夜莺上了马车,道:“走吧。”车夫吆喝了一声,也并未看亭子里的二人,驾着马慢悠悠向上驶去。
顾晨微微咳了一声:“他们走了。”
安冉之点点头,拍拍衣袖站了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们也该走了。”
顾晨撇撇嘴。二人继续往上走。
曲颐家的马车走得自然是平坦的大道,顾晨和安冉之却只能顺着石阶慢慢走。雨才停了没多久,那阶梯又湿又滑。安冉之见顾晨走得极不稳,遂抓住了她的胳膊往上走。
顾晨微微红了脸:“我自己能走。”
安冉之皱眉道:“就你那样,天黑都到不了。”
走了没几步,顾晨又说:“你让我逃跑吧。”
安冉之顿住了脚步:“不行。”
“我要是被捉住了,也不会连累你。我发誓。”
“不行。”
顾晨叹了一口气:“我要是要走,你又能耐我何?”语毕她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拉,拔腿往石阶边的林子里跑去,回头只见安冉之被她那么一拉,狼狈地摔倒在台阶上,却没有追上来。
顾晨跑了许久,终是栽倒在地。
回过头便看见安冉之站在不远处,眼神幽幽地看着她,袖子上沾了许多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