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浓睡不消残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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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早朝，群臣一一退出太和殿，弘亲王身边立马跟来了几个大臣，先是兵部席尚书上前问道：“皇上这几日可是……？”
臣子私下打探皇帝有违律例，但皇帝虽素来喜怒不形，但眼尖的人也渐渐看出来皇帝这六七日来心情渐渐焦躁。奕得面圣时，也私下收到康定德不少诉苦，称皇帝素日待人和善，但近日却愈加易怒，动不动就训斥一番，连他这总管都险些挨了打。
群臣素日有关皇帝心意之事，一没有主意，便要向奕得打探。奕得本身也没有大多头绪，按日子来算，应该是皇帝见到从奕律案前抄来的《江亭怨》时开始的，但他本身对后宫之事不敢关注，再加上皇兄素日沉静内敛，并未留恋女色，也一时拿不下主意是否源于此事。一时间不好开口。
待他随口应付了几句，几个大臣散开后，席尚书又靠近来悄声问：“皇上昨日召见老臣，说要削减军费，尤其是镇西军……皇上这几日，可是因为敬亲王而在忧心？”
席尚书当年是追随皇帝夺位的老臣之一，自然知道皇帝当初和敬亲王的恩怨。他这样一问，弘亲王心下一凛，直觉得自己的猜测居然是真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皇兄从来不贪恋女色，自小到大也从未对哪家女孩动过心思，如今……丞相卫途先皇时便任相，是忠诚不二之人，卫江城子随父性，沉稳能干，只是幺子卫江练，乃卫江亭最爱，然而当日与家中赌气，竟跑到镇西军去做了武将，加上卫江亭与奕律幼时亲密。皇兄此番，喜爱上卫江亭，亦不知是福是祸。
席尚书见弘亲王半晌无语，只是远目出神，也不好搭腔。只是弘亲王突然回头望向席尚书，把他吓个不浅。弘亲王又转头去向跟在身后的贴身太监道：“回府后你去写个帖子，请丞相卫途携子兵部侍郎卫江城今晚簇水阁餐聚。”
又回头向席尚书道：“削减军费一事，我会请皇兄三思，席兄请暂且压下，未有我答复前，先按原例发放。”
席尚书见事情迁到卫家，也不好多问，只好应下。
卫江城自任兵部侍郎以来，除了照过去与世家公子相聚谈笑外，也只与官场上的各个大臣时常餐聚，虽是从三品官员，但却因为是副职，从未得到皇帝接见，也未有与辅政的弘亲王有过私下联络。但一个月以来，不仅得到皇帝单独召见，还与父亲赴与弘亲王的餐聚，只是他却对此十分无奈——因为两次都是因为他妹妹卫江亭。
簇水阁临北湖而建。北湖相隔不远便是由人工挖渠引水的一个人工湖，专为皇家避暑园林，北湖因为邻近皇室园林，闲杂人亦不敢步入，只有京城权贵时常到此游玩，因而临湖的簇水阁也成为贵人政要聚会谈事、趋风逐雅的圣地。卫途和卫江城也时常与人相邀至此，酒楼中皆是势利眼睛，对他们也熟络得很，下了轿便被引入雅间。只是二人均没想到，弘亲王竟已经等在那里。
卫江城与皇帝同年，又只大了弘亲王三岁，两人十分谈得来，几杯酒后，弘亲王又提及要拜卫江城为义兄。卫途是两朝老臣了，见过不少世面，也毫无所谓笑着允了，但自然是不必行跪拜礼节。几人只是漫谈时政，弘亲王和卫途倒都是谈笑风生，卫江城虽然疑惑，也不动声色地陪着说话。
两个时辰过去，连乐班都进来弹唱一回了，弘亲王状似不经意般提了句：“卫昭仪娘娘在宫中深得荣宠，想必当初在家中也有不少儿郎倾心罢？”
卫途酒后微醺，面带红晕。江城时年二十三岁，卫途也方虚岁四十，卫家三个娃儿都生得秀美，卫途自然相貌一流。卫途已经作了醉状，口齿微微带了些含糊，压低声音道：“江亭这娃儿自小就是闷闷的文静性格，倒也没见过什么外人。只是当初敬亲王还是皇四子的时候，偶尔在臣家中的私塾里和江城一同背书，所以他们俩自幼亲厚。只是后来华引大将军退下来，让位引荐四皇子领兵去了云南，臣就私自拦了江亭与皇四子的书信……所以一年来江亭以为四皇子早已忘了她，伤心过后也下了决心不再念着皇四子，这才能安心进宫啊。”
弘亲王本就猜测那张《江亭怨》是遭人所害，再加上卫途此言诚恳，私拦四皇子信件这事有违律例，想来他也定不会编这样的假话。既然卫江亭与奕律再无联系，奕得的心就顿时放了下来。
倒是卫江城一直推说酒量不好，所以一直清醒，听了这话内心惊得无以复加。江亭与皇四子分别后不断去信，却从未收到回音，当年伤心得肝肠寸断，他见着妹妹如此，虽然没说什么，心里自然也是难受。原来竟是为此。但他素来内敛，一时也恍若未闻般静静吃菜。一时间席间三人皆是面无波澜，但各人内心皆有打算。
静了没一会，卫途和弘亲王又开始闲话政事，几人互相劝酒，觥筹交错间其乐融融。弘亲王又把乐班叫进来歌舞几番。几循酒后，弘亲王说了几句结语，三人寒暄一番“多多往来”“日后再聚”便起身离席。酒楼里人走了大半，但还是撞见许多权贵政要，三人身居高位，自然结交广泛，与酒店各人寒暄完毕，又在酒楼门前互相推送几句，卫途和卫江城上马车准备归家时也过了近半个时辰。
卫途二十年仕途下来，酒量自是不必说，刚刚装醉自有考量，此时已经板起面孔，一副清醒模样。卫江城本来喝得少，此刻见卫途已经回归常态，忙按捺不住，问父亲道：“原来是父亲您当初拦了皇四子和江亭的信件？这是为何？若是二人成了姻缘，也不失为好事啊。”
卫途本来单只手扶额，听见江城的话，放下手看着他，沉声半晌，低声道：“当年柔贵妃刚逝，先皇对皇四子又爱又愧，宠得更甚往常，也有传位之心。华引是柔贵妃的兄长，四皇子的舅舅，故意在那时告老隐退，又提出传镇西大将军给皇四子，摆明是要给他立功之机，好可以以此为由立储。”
江城应道：“儿子知道。”
卫途叹口气，道：“彼时朝中境况风起云涌，太子被废之后，各个皇子都有争储之心，若是四皇子凯旋归来，自然皇位归皇四子无疑，但是，云南那一仗总要打个一两年，难保先皇其中不出事故……若是那样，皇四子位居偏远，自然是赶不及。若是别的皇子坐了皇位，先头百般受宠，而且又拥有重兵的皇四子将待如何？”
江城瞬即觉得脑中被狠狠一击，忙道：“原来……父亲竟如此思虑。”卫途看着他，没有说话，江城一时间心绪万千——如果皇四子顺利归来，那么中间拦截信件可以说是为免皇四子分心、或是免于旁人闲话，然而四皇子与江亭感情深厚，必然不计前嫌，迎娶江亭，如果皇四子在两年间移情别恋，也证明其是不可托付之人。而若是别的皇子坐上皇位，江亭便不会嫁给皇四子，以免江亭以及是卫家受其连累……
见卫途沉吟着点了头，江城一时间心中波涛汹涌，原来自己自小虽然得到诸多称赞，而且自认朝中之事看得透彻，却全然不似父亲那样妙算。只是……江城缓声问道：“当年江亭不断去信却未得回音，曾险些伤心欲绝，想必皇四子也曾如此……父亲自幼疼爱江亭，怎能忍心？”
卫途沉下眼光来，自己如何不知女儿当年的悲痛，但自己却只能如局外人般前去劝慰，此种痛苦又是何人能受得了。他的声音哑哑的：“长痛不如短痛……我也只是怕她将来受苦……但却从未想到她会入宫，那也是个苦了人的地方。只是今日弘亲王专程打探，看来皇帝却也将江亭放在心间了，江亭自幼聪颖，在皇宫中也定不会过得太差。这几日皇帝焦躁，想必是发现了江亭与敬亲王过去的事情。”
所以父亲才故意装醉透露给弘亲王，江亭与敬亲王已经没有联络。江城看着卫途的面庞，仿佛又能看到江亭在家中时的模样，不爱笑，也从来不哭，只是用那双盈盈的深潭一般的眼睛，静静地认真地望着，像是能钻到人心中去。
隔日青萱一大早便去了内务府，江亭起床时，她正兴冲冲回来，进了里屋，便朝江亭嘻嘻哈哈笑道：“竟没想到青芸那样大的能耐，今日内务府专门有个太监在那候着，给我准备了七条最新进来的湘妃竹帘子，前日对您嚼舌头的太监也被办了，不知被赶到那个角落听差了。”
内务府向来是宫中肥水最多的宝地，能进这样地方的人必定也是有非比寻常的关系的，却是一件这样的事就被办了，本是此生不愁的行当，却落得此般下场，江亭倒也觉得此人运气不佳。而听了此事结局，她也多半知道这事是青芸向康定德禀告后，康公公未曾与皇帝说，便自己主断了的，否则这样的收尾实在不似皇帝所为。然而她又自嘲般笑自己，康公公那般心思灵巧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与皇帝提她的小事情。
于是她也浅浅笑了打趣道：“可不是，御前的人在宫内处处有人敬着，若是哪得了气受，总管一句话也就完事了——你可是动了心思？用不用我托青芸替你美言几句，调到正殿那儿去当值？”
青萱这半个月来见江亭一直淡淡的，总是不喜也不恼，偶尔胡婕妤来坐坐，也只是浅浅陪着笑几句，更别提平日里，话也不说，也无甚表情。沉雁馆中的下人也皆是又忧又怕——在这样人命不值钱的宫中，主子的荣宠也就是他们一生的命脉了。今日江亭终于也有闲心说笑了，青萱不禁喜上眉梢，笑道：“娘娘，您可是要奴婢此刻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再举手起誓，绝对不离不弃才好？”
江亭被青萱这样逗得又笑了，道：“我可不敢让你不离不弃——将来嫁人了，你家丈夫要同我恼了。”
两人自小闹到大，自然开起玩笑来没点子顾忌。青萱听了羞得不行，作势要啐她。江亭嬉笑了躲开，扶着青萱肩膀道：“你且行行好，把那新帘子拿来让我瞧瞧。”
却等青萱唤了小宫女送进帘子来，摆在桌上，江亭伸手抚着自习瞧。她出身世家，自然看得出这帘子贵贱。果真是今年新进的竹帘，摸上去滑腻冰凉，颜色也光润崭新。而她定睛一瞧，却发现编帘子的玉绳上每三节都系了一个小玉葫芦，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她心下一沉，知道此是僭越了，以她进来新晋昭仪的份例，绝对轮不到此等竹帘。
宫中万物皆是等级森严，甚至于什么品级的人宫中屋檐上雕刻的吉祥符都有所分别，竹帘虽小，有人要拿来做文章却大有可说的地方。而她此时却又不好将这帘子退回去，因为毕竟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康定德的意思。思来想去，犹觉得不放心，还是让青萱先将帘子收起来。青萱自然不解，少不得又是一番解释，却也是正午了。便又喊青芸去传饭，一时无话。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浓睡不消残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