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绿窗人似花 ...
-
这日又是平淡无波，江亭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就这样消磨过去了，入夜不久便就寝了。她素日里睡得沉，往往闭眼睡着后再睁眼便是天明，却不知为何今日四更天就忽的醒了过来，却也并不是魇着了，她待要闭眼再睡去，忽地听到了铜铃的响声。
皇帝的御辇上有悬铜铃，因为御辇之行要清道，宫道上人听到此声便要行跪拜礼。此时天色尤早，四下悄然无声，铜铃声虽远，却一声一声响得清晰。按这个点，应是从侍寝的后妃宫中出来，准备去上朝了。声音从胡婕妤宫中传来，这半月来他十日倒有七八日宿在胡婕妤处。
江亭听着这声音，不紧不慢，不知为何觉得胸口闷闷的，想要闭眼再睡去，却是如何都不能。听着声音却是要过沉雁馆了，响声愈发大起来。那铃声脆脆的，像是在耳边瞧着，她只好平躺着，瞪着眼睛瞧着床顶的幔帐，上面丝线绣着宫法的图案，她向来没有留意过，觉得十分新鲜，看着那些丝线的针法，一横一竖，心里却如乱麻一般。
过了一会，像是要行到沉雁馆外了，声音与每次皇帝晚上批过奏折后乘御辇来时一样，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心绪纷乱，竟是在想他，想他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想起她。
明白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之后，她一阵心慌，只好掀起被子将脸盖住，不去听那声音，似乎过了许久，她掀开被子坐起来，侧耳去听，却是半点声音也不闻。想必是走远了，她躺回床榻中，心中道不明是什么情绪，直觉得似有些空落落的。睁着眼，外头的光线尚不甚明，只一点点，照在地板上一个方形的亮。
皇帝过了沉雁馆后，便又闭上眼睛，靠在辇中养神。康定德见了，心中自是叹气。皇帝半月来颇爱留宿胡婕妤处，倒不为别的，只为早晚行经沉雁馆。然而他什么也说不得，天空已经半亮，白色的光芒照下来，昭示着一日的晴朗。
虽然早晨起得早，但是晌午里江亭却并未犯睡意，只是觉得心中纷纷扰扰，甚至捉摸不清自己的思虑，行动也常恍惚，叫青萱一阵担心。青萱和青芸一商量，还是决定问问江亭，却见她径自走出来，便问青芸：“你可知宫中何处有合欢花和萱草？”
这问题倒问住了她俩人，皆道不知。此时青茉正进来，听江亭这样问，忙道：“奴婢知道，宫中人绣荷包常在御花园别上一个花圃里采来的，那里蔡公公种了许多花草的。”
江亭听了忙叫青茉去采了来，不出一炷香，青茉便回来了。江亭拣了一支合欢，一支萱草，取来纸包着，便向青芸道：“将这个交与皇上。”
青芸青萱二人尚在疑惑，听她这话也就明白了，青芸忙笑着接过来，转身就要出去，江亭又忙喊她停下。青芸转回来，却是江亭褪下了腕上的镯子，让她一并带去。青芸见了又笑起来，叫江亭一阵不好意思，伸出指头戳她，道：“赶紧去罢。”
康定德见青芸来，只当是沉雁馆那儿又出了什么事端，却见她拿出一个纸包并一个玉镯子来。那玉玲珑剔透，光洁润滑，眼见是上品，必是贴身之物。康定德忙接过来，不消多问，一时间喜不自禁，道：“终于盼来了。”便入殿里去了。
殿内皇帝正在案前皮奏章，听见康定德进来，不耐道：“又是甚么劳什子事情。”
康定德忙含笑答道：“是沉雁馆送东西来。”
不出所料，皇帝立马抬起头，放下笔，愣了一下方道：“快拿上来。”
康定德正等此话，忙躬身奉上，皇帝却是双手接来，入眼是那个玉镯子，他知道素日她总是带着这一个玉镯子，无其他坠饰。又忙拆开纸包。
康定德只垂着头，见皇帝半晌不出声，也一时闹不明白是好是坏，悄悄抬眼，却见皇帝对着手里的纸包笑了起来，眼中柔情如水。康定德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却见皇帝半晌无话，仍是斗胆问了一句：“万岁爷是否要摆驾沉雁馆？”
皇帝听这话，抬眼看一眼康定德，也不出声，康定德吓得跪下道：“奴才该死。”
半晌无声，康定德背上的冷汗险些要湿透衣被，皇帝突然“嗤”一声笑出来，伸出脚踢踢他，道：“说你哪儿该死了？”
康定德见皇帝终于笑出声来，半个月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也不禁露出笑容，皇帝睥睨他一眼，笑道：“不是说摆驾沉雁馆么？还不快去叫人。”
皇帝已经半月没有进沉雁馆，站在门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迟疑了半刻，方抬脚进了门，见江亭并一班奴才已经跪在前头，忙几步上前将她拉起来。
她立在他面前，只是垂着头不去瞧他，他静静瞧着她，觉得似乎有半世未曾见过了一般，怎么也看不够。就这样两相无言对立了许久，后头的奴才得不到叫起，也只好跪着。半晌，皇帝突然道了句：“你瘦了许多，定是又不曾好好吃饭。”
她闻言抬头，正撞进他的眸子里，又匆忙转开去，心里砰砰地跳，嘴上道：“你只浑说。”
他笑了，轻声说：“是我浑说了。关于你的事，我总是这样急躁，没个想头的，倒叫你受委屈了。”
她听这话，虽半月来并未曾觉得什么，这一刻也似真的无比委屈，一阵酸意往鼻子中涌，眼睛像是涨满了，喉咙有些疼，像是哽了块东西不上也不下，声音也带出了哭腔：“那张纸，你来之前我并未曾见过……”
他未曾见过她哭，见她湿了眼眶，便觉得心头一阵一阵疼，也顾不得许多人正看着，忙伸手揽了她到怀里，她也顺势埋入他明黄色的衣襟。他抚着她背，柔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江亭，我对不住你。”
奕得下午在正殿外。便看见康定德远远迎了过来，倒是半月来未曾见过的笑容洋溢，心下想了想，问道：“可是好了？”
康定德听了，回味过来弘亲王所问，忙不迭点头，奕得脸上也带起了笑容，刚进正殿，作势要跪，便听见皇帝的声音：“可是要朕罚你不许跪才好？”
声音一扫往日戾气，听得奕得觉得正殿的阳光都比往日亮堂许多。他刚刚起身，就看见皇帝正笑着瞧他，问道：“这几日有甚么事情，说说罢。”
奕得便回了几件事，见皇帝一如地笑着，便道：“臣弟七日前与卫丞相和卫公子在簇水阁一同行了晚餐，倒是知道一回事。”
皇帝一听说和卫家有关，也来了兴致，问道：“何事？”
奕得回道：“卫丞相醉后透露，卫昭仪娘娘入宫两年前起，卫丞相就断了她平日往来的信件，娘娘两年来除了与闺阁中的女子来往，便再也没有与外人有相与……此事卫丞相所为欠妥，可是要处罚？”
皇帝素日与奕得有默契，听了他这话也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也得知江亭已经与奕律断了来往两年多了，心情又是大好，笑道：“这单子小事，也要处罚卫丞相不成？到时候，外头的人该怎样议论呢。”
奕得也笑着答了声“是”，二人又说了几样事。却听见龙案后头屏风里传来女声：“皇上。”
皇帝一听声音便起身了，又抬眼瞧了奕得一眼，未说什么就了走进去。听见里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细细嫩嫩的女声和皇帝的声音混在一起，未几又听见皇帝低低笑了几声，奕得只作未闻，低头饮茶，听见脚步声，方起身迎皇帝出来，犹见他眉眼含笑。
两人又说了几句，皇帝便心不在焉起来，奕得自然说要告退，皇帝便也让他回去。出了殿外，康定德迎上来，却见弘亲王面上分不清是喜是忧，神情复杂，见了康定德也不过点点头，便就走远了。却又有小太监匆忙来禀报说卫昭仪今日在正殿用膳，忙又喊人去御膳房预备。
康定德忙忙与太监宫女们交待几句，却见弘亲王掉转头回来了，上了一级台阶，又停下来。康定德却不敢站在高处与王爷讲话，只好暗自擦了汗迎上去，下了台阶来问道：“爷是何事？”
弘亲王负手立在阶上，并不出声，眼睛向殿内瞧。汉白玉阶拾级而上，雕着九龙祥云的负手边立着两个青铜大香炉，正缓缓冒着烟气。康定德也不敢出声，只好躬身立着，半晌，才听得弘亲王问道：“这般情状是如何来得？你且好好与我说明白。”
外臣打探宫闱之事原是杀头之过，只是问这话的是弘亲王，康定德也不敢欺瞒，细想了想，压低了声响道：“奴才也并未明白过来这前因后果的，只不过替沉雁馆递了一份东西罢了，圣上看过后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别的奴才是全然不知了。”
春日迎头，洋洋洒洒落在正殿外的枣树上，弘亲王脸色未明，沉吟半晌，只道：“我明白了，你且忙去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绿窗人似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