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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此心安处是吾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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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碧进了屋,换下了罗裙,还是穿上了自己的一身素衣。罢了,又坐在梳妆镜前,将一头钗子尽数去了,看着镜中洗去了铅华的女子,她才叹了口气,敛了笑容。
说是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她痴恋傅承宣多年,却赢不得他的心中半寸位置。明明一句话,就能帮她解了围,可他的目光却不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朱成碧拿起梳子梳了梳头发,自觉无趣,心里也觉得有些厌倦,禁不住发起了愣。
然而,坐了半晌,她还是朝着镜子笑了笑,盈盈地起身向外走去。卖笑的女子,什么时候,都得带着一张面具。时间长了,那面具,便成了脸,撕也撕不掉。
开了门,罗岂非果然还规规矩矩站在那里,连位置都不曾挪过。
成碧轻轻笑了笑,刚刚心里荡起的微波,如今已经平静地如同死水一般。她疏离而客气地笑着,说道“让罗公子久等了,成碧失礼了。”
罗岂非看着她,抿了抿嘴,沉吟半晌,才闷闷说道:“无妨,走吧。”说罢,先往前面去了。
成碧悠悠然跟上,心里却泛着苦涩。她并非有意对罗岂非冷淡刻薄,而是她明白,这些公子哥儿,年纪尚幼,对她的容貌有几分痴迷,自然是什么都能做的。
待到过些时日,他们年纪大些,见的美人多了,新鲜劲过去了,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什么痴情痴心,他们便早抛在脑后了。
她不是不愿真心对待罗岂非,而是,她不敢。
她已经不算年轻了,早就不敢将真心随便交付与人。一个傅承宣,便让她吃得半生苦。她不清楚,她还有没有能力,再去爱另一个人。
俩人默默无语上了马车,那马车便一路向着洛阳阁过去了。
车里一片寂静。
成碧本想说几句客套话,一看罗岂非故意瞥着别处,就不愿看她,便知道他心里又在别扭。她反倒觉得轻松,掀了帘子,向外张望。
现在时间也晚了,街道上静寂一片。就只有路边客栈,还亮着暗淡的油灯,昏昏沉沉,仿佛也透着疲惫。
成碧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越发沉闷。
罗岂非听见她的声音,心里本是气着的,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
都说女子的心思难猜,罗岂非现在算是明白了,明明前一刻,朱成碧还笑意盈盈,像个孩子般单纯不设防。下一刻,她便换上一副公事公办,客客气气做生意的表情。
也难怪他生气,在他看来,感情是件很简单的事。罗岂非喜欢一个人,是亲近而守德的。所谓“目欲其颜,心顾其义”也不过如此。
然而朱成碧却时而撩拨,时而疏远,这样倒真像是随便耍着他玩。
心里这么想着,罗岂非也不再装着,直言问道:“成碧姑娘,我待你是真心。虽然是我恋慕你,不能强求你喜欢我,但也请别将我的情意踩在脚下。”虽然他想好好说话,可这话说出来,却带了些埋怨的味道。
成碧蓦然听到这话,心里微微刺痛,突然间便想到多年前,她也曾这么埋怨过傅承宣。那时候,她总想着,她付出了情,对方便是不领,也不该任意挥霍。
可那人却笑得淡然,他说,成碧,你还小。终有一天,你会懂得,世间情爱皆是如此。哪怕是两情相悦,也总有多的一方,少的一方,从不曾说,你付出多少,便该得到别人的多少重视。
如今,她真的懂了傅承宣的话。可想起来,还是满心苦涩。
小心地敛了笑容,成碧淡淡问道:“罗公子,你倒说说,你是为何喜欢我?”
车里很暗,罗岂非看不清成碧的表情,张口便要说话,“我,我自然是喜欢……”话倒了末尾,却是没声了。
他喜欢她什么呢?
的确,罗岂非现在突然间发现,他原来不曾明白这缘由。初见朱成碧的时候,他尚且能够毫不犹豫说出他喜欢她,因为她绝代风华。而今日,他却说不出来了。
朱成碧见他语塞,露出温柔的笑容,“小罗,你太小了,真的。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未将你的话当真,但我也没有要玩弄你的意思。”
罗岂非看着朱成碧,心里一时间风起云涌,他急于辩解,却不知怎么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成碧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接着说道:“你看你,前程似锦,明亮的如同骄阳。我明明告诉自己,要对你坏一些,再坏一些,好让你尽快回头,走回正道。有时候,却忍不住被你打动,才会想要逗逗你。”
说完,朱成碧挪开了手,轻轻笑着。在黑暗里,她似乎不是很拘谨,笑得很开心。这些年来,不乏少年公子对她一往情深的,就是当年的卓宣,也曾为她一舞而挥洒千金。
但是,这迷恋不过一时,过了就过了。谈谈情,玩玩风雅。说什么相伴一生,真爱一世,便显得沉重了。
罗岂非莫名地,便觉得成碧的话里,透着那么些悲哀。可是他却想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是啊,他还太小。甚至是爱情,他都从未有过。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法保证,又怎么保证别人的未来?
今天,并不是他第一次见七王爷。却是第一次见七王爷带着朱成碧。说是珠联璧合,金童玉女,也不过他们那样。
这种震撼,对罗岂非来说,是少有的。文人向来自视清高,他也如此。即使真是京城顶尖的才子文人,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输了他们什么。
然而,今日见了七王爷,他才明白,那才叫男人。那种雍容的气度,恰到好处的表情动作,是他学不来的。
也是第一次,他开始对自己不自信,开始审视自己对朱成碧的感情。
此刻,他几乎能够保证,他绝不仅仅是爱着朱成碧的皮相。
可是,就如朱成碧所说,他又了解她什么呢?就对朱成碧的了解而言,他甚至连卓宣,连任何一个流连与风尘之地的人都不如。
迟疑半晌,罗岂非还是抬起头来,在黑暗中,依然直视朱成碧:“我可能还不清楚,我到底喜欢你什么。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如你所说,只是迷恋于你的相貌。这些问题,我还不懂。但请你给我时间,让我弄清楚这件事。”
成碧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孩子,倒真的有趣儿的紧。那一日他情真意切,直说是真心喜欢她。如今,却有了顾虑。可顾虑就顾虑吧,寻常人哪里会将这些话说出来。他却真正的,一点都没隐瞒说了出来。
这罗岂非倒真是个君子,大约也真是将她放在心上了。朱成碧心里有点安慰,但又有点那么说不出的失望。
或许刚刚,罗岂非能够真心真情地再说一遍他是真的爱她,她会真的愿意和这个小男人有一段露水情缘。不长不短,只是伴着他长大。
可是他没有说出任何甜言蜜语,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让她心里难得的有点局促,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认真地对待过了。
她想,那一瞬间,在罗岂非回答的一瞬间,她的心脏,真的停止了跳动。
朱成碧低下头,咬咬嘴唇,甩掉自己脑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笑道:“小罗,我不是适合谈情说爱的年龄了。但是我答应你,就算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爱的人,也弄清楚了,你并不是真的爱我。我还是愿意做你的姐姐,这洛阳阁的大门,你随时都能进来。”
像是掐着路程,成碧没给罗岂非回答的时间,便接着说道:“洛阳阁到了,今日太晚了,不请你进去了。今后有时间,我备着最好的茶,请你来喝。”
说完,马车果然停了。成碧利落的下了车,然后挡了挡罗岂非,道:“别下来送了,我今日太狼狈,你别看了。”
罗岂非乖乖地坐回车里,只映着洛阳阁明亮的灯,看着朱成碧进了门。
他有点乱,他想说,你怎么狼狈都没有关系,我总是喜欢你的。但又觉得那么虚假,想说,在我面前,你没必要那么累,我可以安慰你,也不会嫌弃你。
然而说出来,他又觉得没底气。毕竟很多事,他能做的太有限,能帮朱成碧的,也太少。甚至,他还没有能力替她脱籍。
朱成碧一路跑回了楼上,只觉得自己脸烧得通红,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平日里,任她说多少甜言蜜语,她怕是都不会红一下脸,变一下色。
然而今日,她却为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不由得害羞了。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有点陌生。可能是一个马车里,是在太过暧昧。又可能是,昏暗的环境里,给她的感觉太安全。
跑进了屋,成碧急急喝了口凉茶,偷偷站在窗前,将窗帘拨了个小缝,看下面那辆马车。不知怎么的,罗岂非还没走。
偷偷地看着,成碧心里有那么点甜,又有点苦,那种滋味,她只觉得难以名状。嘴里喃喃着:“那孩子怎么还不走,真傻,明明我已经回来了。”说着,心里却希望他再晚一点走,至少在这个夜里,让她明白,还有人在陪着她。
正发着呆,车帘一掀,里面下来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可不就是罗岂非。他抬起头来,向着成碧的窗子望着。
朱成碧明知道在黑夜里,罗岂非不可能看到她,但她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眼睛相视了。
暗暗叹了口气,成碧放下窗帘,又暗自懊恼,心道:“朱成碧,你真没出息!你真是个虚荣的姑娘!这么多年,你还为别人小孩几句话而高兴地找不着北,太没用了。”
但这么想着,在梳洗了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成碧还是忍不住绕到了窗前,偷偷向外看了看。
虽然是从后门进来的,但洛阳阁外面的街面,却依然被红色灯笼照的亮堂堂的如同白昼。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马车不知在什么时候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