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局》用一生来自杀

10、忘则怎生便忘得

　　朱成碧上了舞台，只微微一笑，慢慢抬起手，摆出了架势。
　　不得不说，她是天生的舞者。一站在舞台上，她仿佛将全身的柔媚都表现了出来。那一瞬间，底下的喧闹，全部消失了。
　　婆娑舞，意在婆娑。是要将身上所有关节全部活动起来，抖袖，掷袖，拂袖，抛袖，翻袖，挑袖。几个动作做得很快，令人眼花缭乱。虽是极其复杂的花样，但一气呵成，却有了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当一个旋转再加上仿佛每根手指都像活了一样的变换时，众人终于开始惊呼。就连一向骄傲的平王爷，也忍不住拍手呼好。
　　这舞的艳丽，若少了绯色衣服，便要减一分。而傅承宣准备的这套衣服，却在金丝线和绯线的交错中，将婆娑舞发挥到了极致。
　　朱成碧的舞，将这场晚宴的气氛推到了极致。
　　在衣摆纷乱飞扬之时，成碧便忆起当初舞成之日，傅承宣露出的笑容。恍惚间，她觉得那漫天的红，变作了巨大的网，将她罩得死死的，无法逃脱。
　　全场的人，似乎都兴奋起来。只有一个人，在那样喧嚣的环境中，显得寂静。
　　罗岂非的眼睛，似乎只能容得下朱成碧。在舞动的红影中，在摇曳的灯光里，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成碧，成碧，成碧。
　　多美的名字，但她，却不曾开心。他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他会从一大群莺莺燕燕中看到一个朱成碧。因为她，笑得比谁都开心，心，却比谁的都凉。
　　从朱成碧一进来，他便看到了她。然而，她的眼神彷徨着，搜寻着，却最终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她难得的，不疏离，不掩饰，完完全全真实的笑，也不是给他的。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只有两次见面。那么这个人能爱另一个人什么地步？
　　罗岂非不清楚，只觉得心钝钝疼痛着。
　　一舞罢。
　　朱成碧做了个下拜的姿势，看向傅承宣，那人看着她，眼神温柔。她很开心得笑了，很久没有跳过这个舞，如今，却又像是回到了当年。他和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她下了舞台，往回走，便有很多公子围了上来，争相给她敬酒。成碧笑得温柔，几乎是来者不拒，但却很有技巧的喝酒留半杯，泼泼洒洒的，倒也没喝多少。
　　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她得罪不起。一般人，都是敬完了酒便离开了，然而，却还是有不识趣的人。
　　朱成碧认出那人，是从前来过洛阳阁礼部侍郎严肃。此人当初在洛阳阁纠缠不休，被朱成碧给了不痛快。
　　看来是来找茬的，严肃的手搭在朱成碧的腰上就没有放下来，脸越来越贴近朱成碧，轻声说道：“不就是个婊-子，说什么不卖身。原来是看不上我，转眼就攀上了七王爷。”
　　这类的话，朱成碧听得多了，此时却觉得分外难堪。她抬起头，越过人群，便看到还坐在那里的傅承宣，完全没有看她，气定神闲地和平王爷聊天。
　　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哭。不是因为被人轻薄，不是因为被人侮辱，仅仅是因为，那个人不在乎他。
　　扬起笑脸，成碧好脾气地冲严肃道：“严公子别来无恙，成碧本是生意人。公子们抬爱，我心里自然是感激的。但成碧本就是烟花女子，只认钱不认人的。”
　　这话虽然是让朱成碧温温柔柔说了出来，众人却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烟花女子，哪一个不说自己身世悲惨，与情郎真心相爱。谁会这么诚实，说都是为了钱？
　　见众人一脸怪异，成碧冷笑道：“何必呢？谁不为那几个钱？还是公子们觉得，我朱成碧活该了下贱，做皮肉生意？我跟着七王爷来，自然是七王爷能给我好处。”
　　严肃愣了一愣，便又舔着脸凑上来，不怀好意道：“那成碧姑娘不如跟了我？你想要什么，我也给你。”说着，手脚便不安分了。
　　朱成碧轻轻皱了皱眉，却很快又笑开了。她道：“严公子这就是为难成碧了，到底成碧是和七王爷来的。怎么好把七王爷晾在那里？”
　　说着，朱成碧几乎无法忍受那人的手，那一刻，她有种恐惧。不得不说，她还是十分幸运的一个，从出道以来，就被保护的很好，几乎没遇到这种事。
　　但没想到，这么多年，却还是遇到一个无赖。
　　朱成碧和人耍耍嘴皮子还好，但鲜少被人这样轻薄。就是和傅承宣，也不过是寻常的亲亲抱抱，再进一步的动作便就没有了。
　　成碧也曾想过，若是多年后，能够功成身退，她便什么也不在乎，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过一生。也想过，皮囊不过身外之物，何必那么固执，一定要将身子清白给爱的人。
　　然而真正遇到了，她才晓得，有些人从骨子里开始腐烂，哪怕是接近一点，都足够让人恶心。
　　严肃的手从她衣衫下面，向里摸索，嘴巴也凑到了她的颈项。旁边围着的那些人，根本就只是一脸兴奋的看热闹，恍惚中，成碧就看见隔着人群，罗岂非冷冷地看着她。
　　她看不清那是什么表情，大约是失望吧。朱成碧在瞬间，便失去了力气，她不忍心，让那么美好的孩子，看她这么不堪的人。
　　但是没办法，她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人放肆的轻薄，任由众人放肆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心里很闷，成碧觉得心脏快要炸开了，然后她突然吐了。她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是干呕罢了。
　　严肃脸色却变了，放开了成碧，下意识一个耳光便要过去。成碧被狠狠摔在地下，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眼神也很茫然。
　　严肃看着她，便一肚子气，拉起她的胳膊，也不顾众人看着，直骂道：“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我今天还偏要动你一动，看他七王爷能把我怎么着。”
　　这时候七王爷和平王爷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一群子弟们闹着。这严肃向来跋扈，周围也没人愿意得罪这位同僚。
　　朱成碧这时候不知道怎么来的力气，直唾了口水在严肃脸上，眼神冰冷，“我朱成碧靠技艺赚钱，我今儿就不从你，我也看你，能不能把我洛阳阁平地拔起了！”
　　那严肃正愣着，突然间，劈头就被浇了一身凉水。一个没反应过来，张口便骂，“哪个王八蛋，敢动我！”
　　那边罗岂非揽住朱成碧的肩膀，小心帮她擦了擦脸上溅的水渍，然后转过脸来，沉声道：“哦，手滑了。”
　　严肃看了一眼罗岂非，再大的气，也硬是压了下去。丞相公子不比别人，他自然是得罪不起。
　　罗岂非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朱成碧身上，特别小声问道：“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成碧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罗岂非展颜一笑，说道：“你没事就好，我们不和他们计较。”说罢，只对众人道：“我送成碧姑娘回去，麻烦各位和平王爷说一声。”
　　接着，便搂着成碧去了后院，要丫头找件衣服来换。他担心成碧身上溅着了水会着凉。
　　或许平日里，给朱成碧千金的人她不在乎，可此时，帮她披了件衣服的罗岂非，却让她觉得温暖。强笑着，她道：“罗小公子何必理我，本来只有成碧是笑话，倒是连累了公子。”
　　罗岂非气呼呼地，不忿道：“哼，我自然是不怕你连累我，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你看，这便是教训了，你别看七王爷一张脸确实比我长得好，呃，当然，他也比我有实力。”想了想，罗岂非终于又不甘不愿说道：“也有可能，他比我讨人喜欢。”
　　“我知道你想他救你，但是，我已经忍了很久了，给了他做英雄的机会，可是最后，他没救你。你看，不管他哪里比我好，至少，我比他在乎你。”说完，又有点委屈，“你到底喜欢他哪里？你都不看我，就看他。”
　　一路走着，那小孩就一直说着抱怨的话。然而，那些话，却让朱成碧那么开心。他甚至连她的情绪都能感知，甚至不在乎让别人来帮她，只要是她希望的。
　　她低头笑了笑，站了下来，抬起头，在罗岂非脸颊上印下一个吻，笑道：“谢谢你，我的英雄。但你还太小，我答应你，等你长大。若那个时候，你还在我身边，我便与你一起，不离不弃。”
　　罗岂非愣住了，他看着朱成碧。她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下，显得亮亮的。说实话，她身上被溅了不少水，有些狼狈。但她的表情，却不像刚刚那种仿佛死了一样的寂静。
　　她咬着嘴唇笑着，有点孩子气，好像还有点紧张。
　　罗岂非摸摸她的脸，她没拒绝，只是笑着。他也笑了，又露出两颗小虎牙，“人人都知道我罗岂非说话从来算话，也就只有你不信我。”
　　朱成碧但笑不语，倒是越发开心。罗岂非佯装生气，说道：“哼，我就让你看看，到时候我是怎么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去的。”
　　想了想，罗岂非又不高兴了，闷闷说道：“那你这段时间，就别总看着七王爷了好不好？至少看我一两眼，不然我怎么努力，你也看不到。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七王爷一个男人，况且，他已经有好几个王妃了。”
　　说完，罗岂非看着朱成碧，向是怕她误会，忙解释道：“我不是自私，如果你能够幸福，怎样我都高兴。可是你若嫁给七王爷，王妃们一定会欺负你的。我不舍得你吃亏，真的。你多傻啊，遇到事，又不知道躲，只知道傻笑。谁又不是都会因为你笑了，就不欺负你。”
　　朱成碧眼睛酸了，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这辈子，都没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哪怕是孩子气的话，哪怕这话只有这一刻是真实的，成碧都觉得，此生无憾。
　　心里再怎么波涛汹涌，表面上，成碧却装作不在意，“切，你嘴上和抹了蜜似的。说白了，你还不是吃醋。”
　　“是啊，我是吃醋。”罗岂非很自然地承认。
　　成碧哈哈笑了，拉着他的手，越笑越开心，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修章结束。